“嘖。”楚殊吟望著她,終是落下一聲歎息,語調中透出些許無奈之意:“姐姐都如此說了,我又還能怎樣呢?”


    他抬了抬手,身邊的隨侍立即將厚厚的一遝紙張呈到桌麵上。


    “姐姐瞧瞧?”


    楚令昭好奇,拿起其中幾篇翻看,竟全部都是用來聲討她的檄文,其文言辭激烈、字字懇切,皆言她是奸佞當道、惡貫滿盈。


    她又繼續讀了幾篇,最後不由得輕笑出聲,“涉及政務要事時,倒不見這群儒生還有如此文采。”


    “隻是……”她隨手將這些檄文丟迴桌麵上,眉目微斂:“為何這些傳言會將坑殺方士一事傳為坑殺儒生?”


    說起這個,楚殊吟便覺煩躁,他捏了捏眉心,沉聲道:“我正為此事頭疼,抓捕方士那天,有一部分鬧事的儒生被我關押到了水牢之中,原不過是殺雞儆猴罷了,誰知卻有儒生在關押過程中被人殺害,後來此事愈演愈烈,又被有心人結合坑殺方士一事,便傳成了如今這樣。”


    “被人殺害?可查到了行兇者?”楚令昭蹙眉。


    楚殊吟搖頭:“那天忙著抓捕方士,城中混亂,有人趁虛而入我們根本無從查找,再加上大量聲討的檄文,事態越來越嚴重。”


    楚令昭垂眸不語,似是在思考著什麽。


    “殊吟……”她出聲喚道。


    她眼睫微動,目色沉沉:“這個惡人,看來我要當到底了。”


    楚殊吟不解:“姐姐的意思是?”


    “請命焚書。”


    “焚書?”楚殊吟略有遲疑:“姐姐如果是為了堵住那些儒生的嘴,這樣做除了激怒他們,起不到其他作用的。”


    楚令昭神色不變,語氣波瀾不驚:“殊吟覺得這麽做毫無意義嗎?”


    楚殊吟沉默。


    “如今的華序朝綱紊亂,先帝平膺之戰後百廢待興,當今陛下雖極力推行改革變製,欲廢分封而設郡縣,卻礙於朝堂官製混亂、權力分散,總不得施行,少數幾個郡縣試點也效果乏乏。”她素手扶袖,另一隻手拿起小銀剪慢悠悠地撥弄燭芯,悠悠說道。


    楚殊吟仍是不解:“這與焚書和當下的亂局又有何幹?”


    楚令昭擱下銀剪,命聽袖和浮白將東西取來。


    兩名侍女應是,立刻去辦。


    不一會兒,兩個紅漆木托盤便呈到石桌前,一個上麵放著一摞奏折,另一個則是厚厚的一遝文章。


    楚令昭端起甘醴奉來的蓋碗茶,拿蓋子輕刮過茶麵,將浮動的茶葉撫開,抬眸示意楚殊吟翻開那些奏折


    楚殊吟上前,拿起一本奏折翻開細細讀過,他低喃:“這是……”


    “這是叔父在時,各地上交到叔父這裏待批閱的一些折子。”


    她說著,淡淡呷了口茶,繼續道:“其中是各地因儒生大肆發表批判朝廷的文章鬧事而引發的動\/亂,自以為針砭時事,實則是攪亂朝綱。”


    她揚了揚下巴:“另一個托盤上,是那些抄錄下來的批判朝廷的文章。”


    楚殊吟又拿起那些文章翻看,一番粗略瀏覽後,他眉毛輕抬。


    楚令昭掃了眼他手裏的文章,語含冷意:“瞧著與你給我看的那幾篇檄文很像對嗎?引經據典,借古諷今,拿前朝聖賢言論罵人,他們倒是運用得爐火純青。隻是拿這些來偏激地批判朝廷、煽動百姓、阻礙改革推行,就是另一迴事了……而這幾篇,還隻是很小的一部分。”


    她將蓋碗茶放下,起身走到托盤前拿起一本壓在最下方的奏折遞給楚殊吟。


    楚殊吟接過折子翻開,不禁微詫:“叔父竟也主張推行郡縣製?”


    “不僅如此。”楚令昭的指尖劃過托盤上的那一遝文章,抬眼望向他:“上麵還詳細寫下了叔父建議陛下焚燒前朝的《詩》《書》和一些儒學書籍的原因。”


    “可是,這本奏折叔父為什麽沒有遞上去?”楚殊吟疑惑。


    楚令昭麵上多了層冷意,“與其說沒有遞上去,倒不若說是叔父根本就沒來得及遞上去……”


    “姐姐是說……”楚殊吟捏緊了那本奏折。


    “叔父的這個政策,動了一些人的利益。”楚令昭寒聲道。


    楚殊吟骨節握得發白:“我會查到背後之人的。”


    “殊吟。”楚令昭搖頭製止他,“焚書的目的,是為了郡縣製得以推行,改革就必定會有人犧牲,且不說最直接的各地封臣,便是我們這五大世家,都會牽入其中,這件事牽連太廣……”


    她望向已然透出熹微晨光的朦朧天際,言語認真:“無論如何,此事已然鬧的不可收場,倒不若借此契機焚書來將改革推行到底,也算是了卻叔父一樁心願。”


    “姐姐打算如何做?”


    “此事,我會向陛下秘密請旨,對外隻當是奸佞橫行、舞弄權術。”楚令昭收迴視線。


    楚殊吟頷首,不再多問,隻道:“若有命令,姐姐隻管吩咐。”


    “好。”楚令昭含笑。


    楚國東境,望帝城


    白衣謫仙般的清絕公子正坐於狩獵場的觀演台上淡漠飲酒,眉目無雙,廣袖流雲。


    桌子另一旁的大椅上,著神紋長袍的青年男人腰環玉帶,身姿堅勁。


    男人神色淡漠,玉帶上佩戴著精美絕倫的鶴羽金環,周身氣息如鶴唳山澗,凜貴古雅。


    他抬手斟酒,聲線涼薄:“華序太子從胤都連夜趕到望帝城,便是來與本王閑談的?”


    蘇寒玄唇角微揚,嗓音慵懶:“世人皆道楚國皇都望帝城的繁華勝景舉世無雙,本宮難得來訪,白虎殿下難道不盡一盡地主之誼?”


    男人聞言嗤笑出聲,“早聞華序太子心黑手狠,本王可不想與你打交道。”


    “嘖。”蘇寒玄倒也不在意,隻隨口問道:“聽聞楚國皇室曆代都有四位王儲,以四方神獸為圖騰,最終再從四位王儲中擇選出下一任帝王,隻是貴國皇子眾多,為何四個王儲之位卻還空出一個?”


    聽他提起這個,男人眸色漸深,良久,他才緩緩說道:“玄武三個月前失蹤,父皇擔憂不已,暫時還沒有精力確立朱雀王儲。”


    “哦?”蘇寒玄輕笑,目光含著淡淡威儀:“可為何本宮聽聞的,卻是朱雀王儲自幼便被送往他國了?”


    “華序的太子殿下,請您慎言!”侍立在男人身旁的近衛冷聲說道。


    蘇寒玄唇角笑意更深了些,“是本宮失禮了,白虎殿下,還請見諒。”


    男人目視前方,並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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