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雲大社修行的巫女有很多,大多應該都不喜歡自己——久世總是這麽覺得。換做她大概也不會喜歡一個總是能被特別對待的人。


    總有人會說些怪話,並不會當麵說,但按照某種定律,無論雙方是否願意,背後說的話也定然能飄進當事人的耳中。那些當然不會是讓人愉快的話題。


    自小被作為下一任齋主而培養的她,無論日常修行還是作息食宿都和旁人不同,顯得格格不入。神社的後山是常人不允許踏入的禁地,卻是她每日修行的地方。有清淨的水潭、參天古木那遮雲蔽日連片的傘蓋,係著連注繩的巨石,連注繩上掛著紙垂,清淨、空靈。


    對於神職人員而言,每日能夠和禦神體親近應當是榮幸的事,可那並不是她想要的。她也想要和大家一起,聊聊電視劇,聊聊喜歡的明星新出的唱片,這難道算是過分的願望嗎?


    但她總是一個人。


    丁玲——


    夜晚的天氣很好,螢火蟲平原,紛飛的螢火讓人迷戀。


    玲也握著神樂鈴,順便一提這神樂鈴是久世帶來的。作為日常修行的道具,她習慣了帶在身邊。


    現在時間是淩晨1點50,距離頻繁出事的淩晨2點還有十分鍾。


    平日裏的此時,玲也早就陷入深沉的夢中了。打亂生物鍾的作息讓她有些不適應,剛剛在十一二點的時候一陣犯困,差點坐著睡著,現在過了時間反倒是又有了些精神。


    這裏是涼子家的庭院,庭院不大,其中栽種著幾棵果樹,還有一張納涼的石台和幾個石凳。果樹的周圍也有螢火蟲縈繞著飛了幾圈,然後飛遠。


    涼子坐著輪椅,就在玲也對麵。


    因為時間確實晚了,她也有些犯困,但又有些緊張。


    “現在可以開始了。”北鬥確定了腕表上的時間開口道。南夕子也在旁邊。


    而在花園外,吉村、今野兩人也全副武裝的守候著,以防突發情況的出現。夏天的草叢,本該是蚊蟲叮咬最厲害的時候,這裏卻意外的沒有蒼蠅也沒有蚊子。


    “阿彌陀佛,佛祖保佑。”今野念了一句。


    “隊長也真是的,竟然真的相信有除靈這麽迴事。”吉村擺弄著手裏的tac槍。比起所謂的除靈,他當然還是更相信自己手裏的武器。


    “噓,我說吉村,這種話可不能亂說。”今野慌忙打斷他,“有句話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可以選擇不相信,是否信仰宗教是個人的權利,但底線是不要輕易去冒犯。對自己、對別人都是不尊重的事。


    “怎麽,你不是信你的佛祖嗎?整天把阿彌陀佛掛在嘴邊,難道佛祖和八百萬神明也是好朋友?”


    看吉村還是這樣,今野也懶得搭理他。這家夥就是這樣,要說壞心思肯定是沒有的,但嘴裏的話卻常常不在意,容易得罪人。


    牛神事件的時候,這家夥全程就掉進了古墓裏,根本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神社的法師用篝火驅牛神的事,還有後麵個名叫玲也的巫女唱歌和跳驅魔舞,吉村完全沒看見,也難怪他不相信。


    這時,花園裏傳來神樂鈴清靈的脆響。


    “開始了。”


    “隊長他們的車隊也快到了吧?”


    “嗯,剛剛典子聯係,已經在盤山公路上,差不多還有十分鍾。”


    龍隊長請了玲也來驅靈,但他沒有說明的是,就在今晚,v7導彈的運輸行動也開始了。


    那個頻繁出現在螢火蟲平原的‘惡靈’,tac隊相信它針對的正是v7導彈的運輸計劃。


    建造在深山中的兵工廠所研製的v7導彈是屬於大型導彈,彈長15米以上,比愛羅號整個飛機機身都要長,直徑近3米,重逾30噸。常規需要使用專門的導彈車發射,除此之外,隻有空中堡壘搭載的大型武器架才能配合使用。


    這樣的導彈當然不是普通垂直起降的小型飛機能夠運輸的,如果空運,必須選擇大型運輸機。然而那樣的運輸機根本無法在茂林叢生沒有跑道的森林裏起降,所以隻能選擇陸路運輸。


    而惡靈出現的地點,就在盤山公路出山的山隘處,是陸路運輸的必經之地。


    很可能是亞波人為了讓tac總部的鷹號無法裝備v7導彈而安排的陷阱。可即便如此,龍隊長依然決定如期展開運輸行動。


    丁玲——


    神樂鈴的聲音劃破了黑夜的寂靜。


    在螢火蟲繚繞的熒光下,女孩手握著神樂鈴前指,鈴聲震顫。


    久世華音,她心神中的某處也為之一顫。


    玲也的腳踩在草地上。但久世卻有種錯覺,那巫女似乎並沒有踏足在泥濘,而是被柔嫩的青草所輕拂,虛空而立。草原成了綠色的海洋,大海之中泛著漣漪,而她就在漣漪的中央。


    玲也跳著舞。說實話,她的舞姿實在算不上好看,或者那根本算不上“舞”。


    如果配上音樂,伸展運動、擴胸運動,其實和廣播體操也沒什麽區別。哪怕以廣播體操的標準去看,姿勢不標準、動作不流暢,這些無疑都是扣分項目。扣分、扣分,然後打分不及格可以被老師要求下台加練了。


    出雲神社的那位柘木神官發出了一聲嗤笑。


    這動作,神社裏剛入門的見習巫女都不至於跳成這樣。若是被神主看到了,那是要加練、重練,不給休息的那種。神樂舞是巫女為了取悅神靈而跳的舞蹈。最早起源於神話時代的天鈿女命,傳說天照因為須佐之男整天不幹正事、到處惹禍,一怒之下也躲了起來。天照在神話中象征太陽,一連許多日太陽不出,動植物都迎來了滅頂之災,於是天鈿女命跳起了神樂舞,將天照吸引了過來,太陽再次從地平線升起。


    這是最早的取悅神明的巫女,也是傳說中神樂舞的起源。


    試問哪有神靈會因為不合格的廣播體操而感興趣的?


    但久世向他噓了一聲,這是她少有的不太客氣的樣子,因為即使用最平和的話來形容,也毫無疑問是讓柘木閉嘴。


    這與久世平時給人的印象很不相稱。因為她總是很溫和親切,對誰都如此。


    在久世的視角中,看到的與柘木神官所見稍許有些不同。那確實相當生疏的神樂舞,或許真的從沒有練習過。一些動作完全是錯誤的,甚至有些隨心所欲的感覺。


    嗯,不是錯覺,剛剛的動作顯然是隨便跳的,是野馬分鬃嗎?然後是白鶴亮翅,果然,真的是白鶴亮翅,別以為她不認識太極拳,雖然握著神樂鈴,卻做著完全和神樂舞沒關係的動作。真有趣呢,這個小巫女。


    但讓久世不太明白的是,那顯然是隨意跳動的動作,卻真的帶著某種韻味。無法說清,無法道明的感覺。就好像這片天地都成為舞台,而她站在了舞台最中央。無需刻意去強調,一舉一動都渾然天成。


    她甚至有一種錯覺,不是玲也不會跳神樂舞,而是她無需過於強調所謂的標準,就像天鈿女命,無論她跳的是什麽動作那都是神樂舞。因為她是起始,是神話的最初,是這種儀式的源頭。誰又能說如今所謂的儀式,那些所謂標準的神樂舞動作,不是當年天鈿女命隨意跳的呢?


    神話時代數千年的演化,成了如今的神樂舞,可迴溯時間,在當時說不定就是天鈿女命一段即興舞而已。


    一曲並不長,玲也最終將神樂鈴瑤瑤指向涼子。


    “結束了嗎?”


    北鬥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和之前不太一樣,黑布袋和尚肉眼可見被消滅了,但涼子並沒有什麽變化。如果不是深知玲也的本事,北鬥或許會和別人一樣以為那就是普通的‘跳大神’。


    玲也搖了搖頭。


    “這裏沒有邪靈。”


    “什麽?”


    北鬥和南都吃了一驚。特別是南夕子,她確信自己是看到的。就在昨天淩晨的時候,那個身穿白色和服的‘鬼怪’躲過了她的追擊,一閃而逝,又忽而出現,和幽靈一模一樣。如果這還不是鬼怪,不是怨靈,難道是她得了癔症?


    柘木神官哂笑,他沒說話,畢竟已經被久世提醒,對於久世巫女這位預定的下一任神社齋主他是不敢冒犯的,但不妨礙他在心裏腹誹。


    真是熟悉的論調,所謂的神前巫女也不過如此,虧得他之前心裏還有所期待。原來和他們神社的巫女、神官也並無差別。


    分明是沒辦法驅邪,就說邪靈不存在。真是熟悉的套路啊,如果雇主還擔心的話,下一句是不是要添加香火費了?然後請出更多的巫女來一場大齋祭。同樣的配方,同樣的味道。全天下的神社都一樣。


    隻是久世大概會很失望吧?


    平時專注修行的她,難得能夠從後山出來,心懷期待的浪費了一整天難得的假期。


    天知道為了爭取這一整天的假期,神主給她留了多少功課。柘木勸阻過,無論曾經是否存在過神明,但神明早已不顯世。但久世有時候就是如此固執,固執的讓人頭痛又心痛。


    明明是早已知道結果的事——


    作為神職人員,如果還想要保有信仰的話,唯有相信所謂的‘信則有,不信則無。’


    這是萬精油的理念,所謂的神就在自己心裏。修行其實是修心,求神其實是求己。神不會保佑什麽,隻不過是在祭拜的過程中堅定自己的心,明澈自己真實的所求所願而已。


    如果連這都拋棄了,那真就是打著神社招牌的騙子了。


    柘木是相信心中有神的,那也隻是在每個人心裏而已。以此來督促自己戒貪、戒嗔、戒癡,拋除多餘的欲望。除此之外,神跡不顯,萬物不明。在科學發展、人道大昌的時代,此世早已是唯物的世界。


    可是久世華音不一樣,從小近乎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陪伴她的隻有神木、巨石和水潭,如今已經15歲的她,有著普通女孩的愛好和向往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可是她依然被困在神社之中。


    那樣的約束成了深深地壓迫,讓她需要心靈的寄托,而她能夠選擇寄托的,隻有自己信仰的神。巫女是獻出自己全部的身心侍奉神靈的純潔女子,那麽她至少想要知道,自己侍奉的是否真的存在。


    柘木有些不敢去看久世,害怕自己看到的是深深地失落。


    但久世並沒有失落,相反,她的眼神從未有過的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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