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無名本還有些惴惴不安,卻不想到梁興揚是這樣的反應,一時間竟顯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過了好半天才想起自己原本想要說的話。


    “我隻擔心這是他要利用我,卻沒想到,這種聯係是他自己也不想要的麽?”


    梁興揚沉吟片刻,道:“倒也有他想要利用你的可能,隻是微乎其微,因為這種同族之間的感應本就是虛無縹緲的,即便是親生兄弟之間也未必會形成這種聯係,雖說屍妖不常見,可也沒有因此便更容易生出聯結的道理。”


    淩無名聽了個似懂非懂,又問道:“這究竟是什麽樣的一種聯係?是從此他能看見我所思所想?”想到這裏他似乎是覺得這個可能性太過可怕,便又搖了搖頭像是要把這個想打從腦海中甩出去。


    梁興揚失笑道:“倒是沒有那麽誇張,若真是那樣的話同族之間豈不是半點秘密都留存不住?隻怕世上早就會出現斬斷這種聯結的方法了。”


    這一種聯結本身也是十分冷僻的,不要說淩無名一頭霧水,便是梁興揚所知道的也十分有限,隻知道形成的條件是異常苛刻,或許淩無名和劍橫秋之間能出現這種聯係,是因為劍橫秋之前試圖控製淩無名給淩無名植入虛假的記憶時出了差錯。


    畢竟記憶是一種十分複雜的東西,要做得不著痕跡而不留後果幾乎是不可能的,若非淩無名自己都渾渾噩噩,那一段蹩腳的記憶絕不可能驅使著他朝著梁興揚刺出那一劍來,後來淩無名也漸漸覺出那記憶的突兀之處來,先是忽而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之中且來勢洶洶,幾乎像是裹挾著自己想也不想地刺出那一劍來,而後經他細細考量又同他曾經的記憶有諸多的不協調之處。


    想來那並非劍橫秋倉促為之,而是他費了無數心思才得了這麽一個效果,而且還搭上了自己的一點意誌在其中,先前淩無名還不能算是一個完全的屍妖,畢竟他隻有屍妖的外在而無半點能力故而這一點並未顯現出來,現在淩無名凝了內丹出來並能漸漸運用一二,自然也就感知到了這種聯係。


    現在劍橫秋隻怕也感受到了吧?他會模模糊糊地察覺到淩無名身在何方,也就知道了梁興揚身在何方,他會感到驚恐嗎?會想辦法斬斷這一層聯係嗎?還是說他會反而利用這一點,迴來找到梁興揚呢?


    梁興揚從不害怕劍橫秋,他幾次折戟在自己手上,可以看出此人雖然心思還算深沉但運氣卻著實不大好,這運氣也並不是什麽虛無縹緲的東西,要知道若是人或是妖所作所為太有悖於天道,倒也會隱約影響自己的氣運,在人族那些平民百姓裏這一點有個很生動的解釋便叫做報應。


    劍橫秋強行變為妖族,本就是逆天而行,他的運氣不好想來也是有跡可循的,況且他能感知到淩無名在什麽地方,淩無名這邊也是一樣,在有所準備的情況下梁興揚相信天命兩個至多是鬥一個旗鼓相當,絕不會再落入今日這樣的境地。


    “他會想辦法斬斷這種聯係,或者是阻止你繼續探查下去。”梁興揚雖然與劍橫秋不過交了幾次手,現在說出這話的時候卻很篤定,就像是極為了解劍橫秋一樣。其實這也不大奇怪,要真正猜出劍橫秋都在想些什麽或許不大容易,但知道了他的目的再想一想他會如何布局,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


    這次見麵,梁興揚發覺劍橫秋已經不再打自己的主意,或許是上一次莫名的敗退叫他有了些防備,叫他決心先變得更強再來與梁興揚為難,是以他盯上了這無相冥功,如今擺在劍橫秋麵前最為迫切的事情就是研究玄明的屍身。


    玄明修習無相冥功所殺死的人都宛如生時不曾腐爛,想來這無相冥功本身也應該有這樣的能力,劍橫秋大可以仔細研究而不擔心玄明的屍身腐朽,可是從另一方麵來說他其實沒有那麽多的時間,因為他知道梁興揚一定不會容許他仔仔細細的研究,不會容許無相冥功被重新研究出來的可能性存在。


    再加上現在他會察覺到自己與淩無名之間的聯係,事情便更有意思了。


    想到這裏,盡管情勢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嚴峻——要知道,劍橫秋沒有時間,梁興揚卻也是一樣的,如果在他找到並能阻止劍橫秋之前教資這位好師兄就已經研究出了一點眉目,那今後的事情就會變得更加棘手——可是梁興揚依舊露出了一點笑意。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棋逢對手的感覺了。


    梁興揚知道自己並不期待遇到什麽強大的對手,可是真的遇見的時候卻總忍不住升起一點興致來。


    淩無名看著梁興揚笑吟吟的模樣,漸漸放下心來。


    玄靈卻是忽然道:“那我們還不趁著這種聯係還在,去抓住他嗎?”


    她很想奪迴玄明的屍體,而且連她自己都分不清,她究竟是隻想要拿到那塊玉璧,還是不想看著玄明的屍體為人所利用。


    但是話說出口她便知道不妥,旋即搖一搖頭道:“不對,你師兄是那樣的性子,想來他察覺到之後肯定一麵試圖遮掩這種聯係一麵布下了陷阱,隻等我們過去便將我們一網打盡吧?你們實力相當,哪一邊有準備哪一邊就會更占優勢些。”


    梁興揚很詫異地看了玄靈一眼,覺得自己此前實在是有些小看她了,不想她雖然脾氣壞,腦子卻是很聰明。


    “是,我也不敢保證若是他全力以赴地布置個陷阱出來,我能不能帶著你們全身而退。”梁興揚的評價十分中肯,他頓了頓,又道:“甚至於隻是我自己,恐怕也不能夠。”


    玄靈咬著下唇,她知道現下最不能有的情緒便是焦急,可要是劍橫秋先一步發現了玉璧上的什麽端倪,並且反過來想要奪走另外一半呢?那東西上現在牽連著的是她靈魂上的秘密,也是梁興揚的一樁心事,她在這樣糾結的情態下來迴走動了幾圈,才道:“或許可以等這種聯係消失了再做打算。”


    梁興揚卻搖了搖頭,道:“不,我就是要趁著現在去找劍橫秋。”


    玄靈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我知道他會布置陷阱,那麽那還叫做陷阱麽?去當然是要去的,隻是不能一頭便撞進去,若是並不趕路,想來到了半路上淩無名便會發現這種聯係已經被掩蓋了。”梁興揚笑吟吟道。“等到消失之後,我們便會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好師兄有了萬全的準備,他要專心致誌地去破解無相冥功的秘密了,那時候他的警惕就會降低很多,覺得我們再不會知道他在什麽地方。可是我們還有另外一條路能找到他。”


    玄靈看梁興揚正望著自己,一時間福至心靈脫口而出道:“內丹和肉身之間的聯係!”


    梁興揚很讚許地點一點頭,他本擔心玄靈心中對此有些芥蒂是以不曾直接明說,可是現在看來玄靈對於玄明的死並不難以釋懷,她隻是不希望劍橫秋能夠利用玄明的屍體而已。


    畢竟玄明臨死之前想到的可是奪舍,這樣一對兄妹之間也不能說有著什麽難舍難分的感情,不反目成仇便已經是很難得了。


    淩無名便顯得有些糊塗,道:“那我們現在便不必動身了?等著他做好準備?”


    “當然不是,我們現在要做的是拖延時間。”梁興揚的笑意便顯得有些高深莫測,叫淩無名更有些摸不著頭腦,道:“如何個拖延時間法?”


    “是要讓他知道我們正在追索,逼著他在斬斷聯係之前換一個地方。”梁興揚笑道。“要想從玄明的屍體上逆推出無相冥功來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一定要布置許多的陣法來拆解玄明的屍體,如果我們逼著他不斷地變換位置來隱藏自己,那他就沒有逆推功法的條件,到時候該著急的便是他了。”


    便是料到玄靈對於玄明並無多少緬懷之意,梁興揚也還是忍不住一邊說話一邊打量著玄靈的神情,可是玄靈聽見玄明的屍身將要被拆解的時候臉上卻是淡淡的,她隻是一直環視著四周新翻出來的土地,她雖然是昏迷了過去可也知道那些新土之下都是什麽,畢竟四麵的血跡還沒有幹涸。


    “師父說過,你做了什麽,便要準備好去承受結果。”


    玄靈叫師父的時候還是覺得這個詞很拗口,可是她決定以後在梁興揚麵前都這樣稱唿那個男人。


    “他在殺人的時候,便已經做好了自己有一天也會死於非命的準備,至於死無全屍——死都死了,還在乎有沒有個囫圇身子做什麽?難道四肢俱全他便能活過來麽?”


    玄靈說著說著甚至笑了起來,隻是笑意微微有些哀傷。


    梁興揚一時靜默,卻聽見忽然有鼓掌的聲音,轉眼一看果然是藍玉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聽見玄靈這一番論調,還唯恐天下不亂地拍起巴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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