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興揚本以為玄靈是會發怒的,可是到最後玄靈也隻是抬起眼來瞥了藍玉一眼,道:“還真是一隻開屏的孔雀。”


    藍玉就更不生氣了,笑眯眯道:“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不過你若是想的話,把我稱作龍雀也不是不行。”


    玄靈便哼了一聲再不說話了,梁興揚看著他們兩個這一番爭辯隻覺得嗓子有些癢癢,咳嗽了兩下道:“藍玉,你也別在這裏添亂了。”


    藍玉便笑吟吟地放過了玄靈這一茬,扭頭看向梁興揚問道:“你是即刻便要去尋你那冤家師兄麽?”


    不知怎地,被藍玉這麽一叫梁興揚隻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和劍橫秋之間固然可以稱得上是一對冤家,可藍玉的語氣不知道怎地隻透出一點曖昧的意味來,聽得梁興揚很是思考了一番自己和劍橫秋在藍玉眼裏究竟是個什麽關係,半晌得了結論,覺得他們兩個隻很純粹的是對手,也不知道藍玉究竟看出了些什麽。


    “倒是不急。”惡寒一陣倒是在其次,梁興揚很清楚藍玉為什麽要問這個,藍玉是在擔心他手裏這塊琥珀,是在變相地問梁興揚要不要他一起跟上去。然而知道藍玉最終是要去幹一件什麽事的梁興揚並不想讓藍玉再摻和進自己的事情裏來,玄靈和淩無名與藍玉不同,藍玉將來是要做妖王的。


    若是被他的對手曉得藍玉和梁興揚這個妖族之中的叛徒之間有什麽關係,那藍玉可是吃不了兜著走。藍玉也很清楚這一點,但他還是問了梁興揚,並暗自決定若是梁興揚真的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便想個法子易容跟在梁興揚身邊。


    易容,就是把他那張漂亮臉蛋遮起來,這對於自戀自傲的孔雀一族來說可是相當大的犧牲了。


    被梁興揚拒絕之後藍玉的臉上閃過了一絲失望的神色,但還是很快就振作起來道:“你看不上我?”


    梁興揚沒再與他開玩笑,隻道:“你清楚我為什麽不與你同行,兩邊的理由都是一樣的,從來都不是我不想幫你或是不希望被你幫。”


    他看著藍玉有些躊躇的模樣,又道:“我可以把這東西留在你的手裏,若是有命迴來便一定會再來。”


    藍玉卻擺了擺手,道:“我知道這東西對你有多要緊,你是花了近千年的時間才搜羅起來這些石頭吧?雖然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麽,可要是在我手上折了一顆,我可是賠不起的。”


    他來迴踱步一陣子,下了決心道:“你先給我一夜的時間,我來看一看這塊琥珀之中究竟有什麽玄機,我還是不信它像你說得那樣玄乎。”


    梁興揚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淩無名正在一邊仔仔細細地感知著劍橫秋的所在,現在劍橫秋正離他們越來越遠,顯然還在趕路想要找一個足夠安全的地方,並沒像淩無名這樣敏銳地發現他們之間的聯係。


    這倒不是說淩無名凝結了內丹之後甚至強過劍橫秋,恰恰相反,劍橫秋對於淩無名來說是太過強橫了,所以他的存在叫淩無名無法忽視,而淩無名在劍橫秋的眼裏是渺小如螻蟻,如果不靜下心來,他是不會知道有一隻螞蟻爬在了自己身上的。


    當然,隻要劍橫秋發現了這一點有所防備,淩無名再想探知些什麽便是千難萬難了,相反他還是可以突破淩無名設下的防禦來探知梁興揚的情況,這把雙刃劍會在他們兩個巨大的實力差距之間變成一把單純刺向梁興揚的劍,但梁興揚依舊要利用它,因為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一夜無話,梁興揚本以為玄靈會對四麵的血跡有一點嫌棄,但玄靈卻是一聲不吭自顧自地便撿了一棵樹爬上去棲身,對上麵的那些血跡視若無睹。這時候梁興揚才想到,玄靈並不是沒見過血的,她殺過人複過仇對於鮮血和白骨都能泰然處之,她的消沉隻是因為看見了一場屠殺,偏偏那個十惡不赦的殺人者還是她的哥哥。


    而後,她的哥哥死在了她的麵前。


    無論感情多麽淡漠,也總是還要對此有一點觸動的吧?如果玄靈真的完全平靜一如往昔,梁興揚才反倒應該有些擔心。至於像現在這樣嘴上說著毫不在乎卻總是怏怏地提不起精神來,那才是玄靈一貫有的反應,再正常不過。


    一夜無話,梁興揚沒有去打擾玄靈,淩無名則是很努力地區追索著劍橫秋的蹤跡,其實他也有很多話想要問劍橫秋,比如他究竟是怎麽發現和喚醒自己的,自己醒來之前究竟是在哪裏,他隱約有一種預感,劍橫秋其實知道他的一些秘密,隻是未必會與他說。


    藍玉握著那塊琥珀,吞噬怨氣對他來說其實不是一件難事,這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賦甚至於是能幫助他修行的,可是在短時間內吞噬這樣大量的怨氣還是他生來的頭一次,因為孔雀一族雖能食天地一切汙穢之氣,卻也漸漸長成了驕傲甚至於有些潔癖的一族,他從生下來便反倒是有些像是鳳凰,非醴泉不飲非梧桐不棲的目下無塵性子,第一次這樣直麵洶湧而來的怨氣,說實話是有些頭皮發麻的。


    白日裏解決玄明在短短幾百年之間積聚起來的怨氣倒是還算簡單,這一次他感受了一下琥珀之中的怨氣,方知梁興揚說他解決不了是一句實話。


    這裏麵的怨氣是幾乎實質的,而且每一縷都帶著不同的意識,不像是白日裏那統一把矛頭指向一個已經死了的玄明,他隻要在腦內不斷迴想玄明被劍橫秋刺死的一幕便可以相對輕易地一麵化解那些怨氣一麵將之吞入腹中。


    這一次他感受到了一種很複雜的怨。


    人心自然是很複雜的東西,複雜到妖族很多時候都很難了解,他們隻覺得人弱小又麻煩,所以才會生出一點俯視的意味來,既然是看不起人族,妖族自然不會花力氣要去了解人族,所以感受到那些五花八門的恨意藍玉隻覺得是一頭霧水。


    他隻好用最粗暴的方式去吞噬其中的怨氣。


    那些冰冷的氣息沉甸甸地湧入他的身體,恍若實質一般落在體內,藍玉覺得很冷,隻是還能支持,若他不是孔雀的話,隻怕早就像是白日裏的梁興揚一般要苦苦支撐著才能不被怨氣所侵染了,現下藍玉的感覺還隻是吃了些不合脾胃的東西馬上要腸胃作反起來,這倒是一樁小事。


    很難想象那麽小的一塊琥珀能承載如此之多的怨氣,梁興揚其實一直睜著眼睛,他知道這塊琥珀的可怖之處所以不敢完全放心將它交給藍玉,他正看著那些血紅的霧氣從藍玉手掌之中升騰起來被他吞入腹中,而藍玉的神色倒是還算正常。


    梁興揚在等那一刻。


    琥珀之中最後的怨氣,是無法被消解的。


    那屬於巧娘,巧娘的仇是已經報了,可是此前那麽多年的怨恨都還在其中,而且所謂的報仇也不過是她看著仇人的轉世慘死在自己的麵前,那其實對於巧娘來說遠遠不夠,其餘怨氣的主人是已經都變成了藤妖的肥料,可是巧娘還活著,她的大部分意誌依舊在遙遠的妖族腹地,在妖皇的手下。


    隻要那意誌還在,恨意就不會消解。


    梁興揚也曾做過一些嚐試,這琥珀之中剩下巧娘的那一點魂魄是無法溝通的,她隻是很固執地記著那一點恨意,很固執地不肯對梁興揚讓步。


    就在下一刻,梁興揚看見琥珀之中像是燃起了一捧火。


    紅光幾乎照亮了藍玉半邊的臉,很快藍玉便睜開了眼睛,一臉的驚懼。


    他一睜開眼便看見梁興揚正在看著自己。


    “你一直沒有休息?”藍玉喘息方定,低聲問道。


    “你看見了什麽?”梁興揚反問道。


    “我看見了一個女人,正在朝我喊著些什麽,可是我什麽都沒有聽懂。”藍玉想了想,緩緩搖頭。“我隻看出她好像很傷心也很憤怒,本來我是想要問她為什麽這麽傷心的,可是在看見她的一瞬間我便覺得很害怕。”


    梁興揚怔了一下。


    害怕?


    孔雀會害怕一隻鬼,是因為巧娘存在了太多年,她的實力在藍玉之上?那不應該,當初和梁興揚交手的時候巧娘雖然表現得十分棘手,然而或許是因為長時間囿於一地並隻執著於複仇,她的實力與年齡是並不能匹配的。


    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比如說巧娘大部分的魂魄現在是在妖皇手中的,是妖皇做了什麽,讓巧娘變得更加強大了?可是妖皇那樣高傲的妖族,為何會對一個人族變成的妖怪如此在意?


    梁興揚想了想,還是沒有與藍玉說這其中種種,他怕提及妖皇把藍玉給嚇著。


    “大概是因為這也是天地大變之前生出的妖怪,本體實力比你強些吧。這其中是她一道分神,我就是要去將她本體解決了,才能徹底將這塊琥珀變成能為我所用的模樣。”


    聞言藍玉的神情有些古怪,他看了梁興揚半晌之後幽幽歎息一聲,道:“我真不知道該說你的運氣好還是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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