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無名不知道文優的神情何以忽然變得這樣難看,隻是老老實實地答道:“似乎是這麽一句話,隻是並沒提到貉妖,隻說是兩個妖怪,我還納罕此地是神廟哪裏來的妖怪,候城多少年沒聽說過有妖怪出沒了。”


    他絮絮說了許多,可是文優看上去是什麽都不曾聽進去,他從淩無名點頭的那一瞬間便看上去神遊物外了起來,臉色也比方才更難看了些。


    文優道:“看來當年的那場疫病還是另有隱情,他們不僅僅是為了要侵入這一方世界打開通道。其實我早該想到的,通道不是在候城被打開的,為何疫病是在候城?那疫病應當不過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貢獻,妖皇真正的目的恐怕是我和哥哥。”


    若不是因為他的神色太過難看,梁興揚簡直要以為文優是有些大言不慚了。他承認文優是個很強的妖怪,不過強也是有限度的,同妖皇相比還是遠遠不夠,妖皇憑什麽要這樣看重文優文和兩兄弟?


    難道就是因為這個什麽離魂之法?


    不知怎地,在想到這東西的時候梁興揚隻覺得自己恍惚了一下,有種很尖銳的疼痛從頭上傳來,像是針刺一般。


    梁興揚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腦袋,淩無名和文優都不曾注意到這一點,倒是玄靈看著他的動作拉了拉他的袖袍低聲問道:“你怎麽了?被吵得頭疼麽?”


    廟裏是從她進來才變得吵嚷起來的,但是玄靈不好意思說這樣的話,便隻好含混過去,梁興揚微微笑了一下示意玄靈不必在意自己,問道:“卻是為何?難道就是為這離魂之法?可是我竟沒聽說過什麽術法喚做離魂的,隻知有種離魂症。”


    文優挑眉道:“你知道的倒是不算少,不過這法子和離魂症沒什麽幹係,若真有的話隻怕妖皇也不必如此費盡心思了。”


    梁興揚依舊是不解,妖皇幾乎算得上是無所不能的存在,想要做什麽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如果是說當初他尚且不能打開通道進入這一方世界的話,大可以等到通道打開再對著兩兄弟當麵討要,這世上能拒絕妖皇的妖怪大抵是不多,全沒必要用這樣迂迴的法子,反倒是與文優結下了死仇。


    他看得出以文優的性子,隻要是能與兄長平安活下去定然不在意什麽離魂之法,妖皇這算是弄巧成拙,可是轉念一想那妖皇是何等存在,如何會在這點小事上思慮如此不周?就算是關心則亂這招數也有些太昏了。


    見梁興揚沉默不語,文優隻微微一笑。他的笑意有些冷也有些譏嘲的意味,不知道是對著妖皇還是梁興揚。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麽,覺得我是太自以為是了,是麽?”


    梁興揚猛地驚醒,搖了搖頭。


    文優卻並沒理會他的否認,道:“你也不必急著否認,不知道內情便很容易這樣想,這不算什麽。你可聽說過一丘之貉?”


    這梁興當然是聽說過,隻是當著貉妖的麵兒他也不會提起這樣的詞兒來,不想反倒是文優主動提起了這一茬,文優見梁興揚神色幾分尷尬不知道該不該應一個是字,又微微笑了一下,這迴卻顯得有些活潑了。


    “想來你是知道的,人族把它當成是個不好的詞兒,可是我覺得這個詞用在我和哥哥身上是再合適不過的。你大概會覺得妖皇要是想要什麽術法大可以來同我們兄弟討要,可是世上有些東西是無論如何都討要不來的,想要得到就隻能下殺手。”


    說到下殺手三個字的時候文優幾乎是咬牙切齒的,他的聲音很輕,卻叫梁興揚瞬間不寒而栗起來,就像是身邊忽然刮過了一陣陰風。梁興揚不得不承認雖說他們的目標是相同的,出發點卻是大不一樣,他的確也很想與妖皇一戰,但那隻是出於某種可以說是虛無縹緲的東西,是為了所謂的天下大義和師父的願望,文優卻是非常純粹地想要複仇。


    很難說哪一種想法能支持著他們走得更遠些。


    梁興揚低低歎了口氣,道:“那麽你覺得你們身上的離魂之術就是屬於這一種東西了?”


    文優道:“那不是我的錯覺,那就是事實。我們兄弟同尋常的貉妖還是有些不同的——其實我們身上隻有一半的貉妖血統。”


    “另一半是人麽?”梁興揚道。


    他知道這話有些冒犯,很多妖族都不願意承認那些人族和妖族混血的後代,很輕蔑地將之稱為雜種,那些半妖往往也不如純粹的妖族強大,不過也有一些反倒獲得了更強大的力量,如果文優和文和就是半妖的話,那倒是有可能屬於後者。


    文優搖了搖頭,道:“不,我們不是半妖,身上的另一半血脈——他們都以為自己是在與人族相愛,最後我們出生的時候才發現彼此都不是人類。”


    這聽起來有點滑稽,不過看著文優的神情梁興揚沒能笑出來。


    他低聲道:“那你的另一半血脈是什麽?”


    文優沉默了片刻,忽而道:“我能信任你嗎?”


    梁興揚很誠懇地迴應道:“我不知道。”


    文優似乎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這麽一個答案,他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但也知道這才是最真實的答案,梁興揚如果一口便應答下來說自己十分可信,他可能反倒是要猶豫上一陣子了。


    現在這樣,反倒叫他覺得梁興揚是個可以交托的,反正自己現在也已經成了這般模樣,他的那個秘密已經不像是從前那樣要緊了。


    想通了這一層,文優看著梁興揚的目光便不再那樣戒備,他淡淡道:“我們兄弟身上的離魂之術是與生俱來的,但無法傳授給任何存在,想要得到這術法就隻有將我們的內丹都剖了去。”


    梁興揚一怔,道:“你的另一半血脈究竟是什麽?”


    問完之後他才覺得有些不妥,道歉道:“若是不想說便罷了,我隻是有些驚訝。貉妖應該不具備那樣的力量,我也從未聽說過什麽族群有這種力量,想來這便是你們的特異之處。”


    “是,普天之下古往今來,或許也隻有我們兩個。”文優擺了擺手,想來是不大在意梁興揚的失態。“我就是打算告訴你的,隻是一時恍惚說得有些太多了。我們兩個一生都因為這樣的力量不得安寧,隻有最初的一段時光是我和哥哥攜手並肩度過的,那之後便是近在咫尺但不得見不得觸碰......抱歉,我又說得有些多了。”


    梁興揚沒有打斷他,隻是點點頭表示理解,甚至於連脾氣最急的玄靈也沒說什麽,他們都聽得出文優語氣中的那種滄桑與悲涼,文優從出現在他們麵前開始就叫他們意識到這一個性子很薄涼的妖怪,甚至於提起自己哥哥的死來也是帶著些諷刺的意味,可是他心裏竟有這樣的驚濤駭浪麽?


    文優頓了頓,他不是想賣關子,隻是一時間想起了很多過往,看著眼前的三個都一臉迷茫地看著自己,尤其是那個當年的小乞丐也是這樣熟悉的神色,文優簡直覺得時光一時間倒流,他是又迴到了候城。這讓他的表情也柔和了不少,道:“我們的母親是一隻青蚨。”


    “青蚨?”玄靈有些不解,卻看見了梁興揚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凝重的神色。


    “是一種柔弱而不能自保,偏偏又很容易被人族垂涎的妖怪。”文優輕聲道。“他們這一族很難修煉成妖怪,固然也有自身羸弱的原因,更多的卻是因為很多青蚨還沒有機會得到修煉的時間就已經被人族捉了去。”


    “為何?”玄靈怔怔問道,她自然是不曾有過這樣的經曆,貓是一種幾乎隨處可見的動物,對人來說除了捕鼠之外便不會有旁的用處,所以她的同族不論處境如何總能安安穩穩的修煉,不過她也知道有些很容易被人族盯上的種族成妖的便要少許多,卻不曾聽過青蚨這個種族。


    迴答她的卻不是文優,而是梁興揚。


    “因為青蚨的能力。”他的聲音有些低沉。“青蚨能找迴很多東西,人用子母青蚨的血分別塗抹在錢上,把子錢用出之後因為手中有著母錢,子錢便會自動飛迴,是以錢財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人族對青蚨便自然趨之如騖。”


    “是的,所以很多青蚨甚至不願意繁衍下去。”文優接口道。“他們知道繁衍的後果隻能是個悲劇,所以不如從一開始便成為最後一代,我的母親本來就是這樣想的,所以當她覺得自己是愛上了一個人族的時候她很高興,結果生下來才曉得我們是純粹的妖怪,而且有了另一種能力,不會被人族覬覦,卻會被更強大的存在覬覦。”


    他的聲音一貫淡漠,此時卻有些顫抖,一時間誰也不曾說話,他們都靜靜地望著文優,看著他顯出一點難以自已的苦痛之色來,不過那也隻有短短的片刻,想來文優從出生便已經為之而痛苦,到現在已經有些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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