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靈聽見這話的時候其實是有些氣悶的,她似乎總是被當成一個累贅,因為實力不夠而無法跟上旁人的步伐,可是想要反駁也無從反駁起,她曾經是覺得自己已經很強,所以才能夠在複仇這條路上走出一個無往而不利來,如今卻發現她隻能在人族麵前稱一個強字。


    在真正的強者麵前她是束手無策的。


    然而玄靈不甘心。


    不甘心三個字其實沒什麽用,過去她就不甘心,不甘心看見那個毀滅一般的慘烈結局,而今她還是不敢甘心,卻還是隻能留在外頭。她想,自己其實是沒有必要生氣的,梁興揚要是死了對她而言隻有好處,可是那一刻她還是生出了這樣的不甘心,這是得不到解釋的,若是硬要解釋的話隻能說她是爭勝心太重。


    可她在和誰爭勝呢?和眼前這兩個千年的妖怪麽?


    或許隻是在對自己。


    她要是能變得更強一點,或許當年就能改變那個結局,或許現在就不會跟在梁興揚身邊。


    但這麽多年過去了她才驚覺自己其實沒有什麽長進,誠然她是被這歲月砥礪過一番,但依舊不夠。


    玄靈垂眸不語,方才的豪氣幹雲已經不見。梁興揚其實不大理解玄靈的心思,可塗山月卻能看出來。她笑盈盈去問玄靈道:“你是不是很想要變強?”


    玄靈微微一愣。


    是啊,她想要變強。


    但這世上誰不想變強呢?人族想要變強,這樣就不會被妖族屠戮,妖族也想變強,這樣就能獨享這個天下。


    是以鬥爭綿延至今,誰也不想認輸。


    如果隻是說一句想要變強就能變強的話,或許就不會有兩族這許多年的鬥爭。


    然而她什麽都沒有說,甚至沒按著自己一貫的習慣去諷刺一句難道這是想所能起到作用的,隻是依舊盯著馬車的四壁,微微點了一下頭。


    塗山月道:“我有辦法。”


    梁興揚卻在此時咳嗽了一聲,道:“你不要用什麽揠苗助長的法子,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玄靈在他眼裏是個小妖,因為弱小,所以他可以無視她的敵意把她帶在身邊,但也是因為弱小她就有無限的可能,梁興揚知道自己總是要走到一個死胡同裏去的,但是他也知道距離那一天還有很久很久,況且狹路相逢勇者勝,他並不覺得自己會死。


    在那之前他倒是希望玄靈能變成一個強者。


    但絕不是用什麽透支潛力的法子,梁興揚很清楚自己如果能夠成功的話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子,那時候的玄靈要是想活下去的確是得變強,但隻能靠她自己。


    他很希望玄靈能活下去,且承認隻是因為那一張臉,否則的話他們萍水相逢,梁興揚完全沒有必要對玄靈投以那樣的關注,他隻是覺得玄靈活著就像是師父用另一種方式活了下去。


    塗山月不知道梁興揚如此複雜的心思,她隻是輕笑道:“你對她倒是很上心。”


    梁興揚避重就輕地迴答:“畢竟是我堅持要把她帶在身邊的。”


    玄靈聽了這話不過是哼了一聲道:“算你有點良心。”


    塗山月卻從懷中掏出了一本書,她把其餘的東西都不知道收在哪裏,倒是把這一卷書隨身帶著,可見對其的重視程度,那是一本很薄的冊子,看上去古舊泛黃,可是梁興揚卻在一瞬間警覺起來,就在玄靈伸出手要接的時候他一把就給玄靈按住了。


    “她不能用這東西,那是引火燒身。”梁興揚沉聲道。


    “或許是我有些自私?若我不能出山的話,我希望我能教一個徒弟出來。”塗山月無奈地一笑。“你不給我這個機會嗎?”


    “她是貓妖,你們狐族的修行法門不適合她。”


    梁興揚這幾乎是在睜眼說瞎話了,塗山族的修行法門,這是放在妖族之中會引來瘋搶的東西,然而妖族雖然說著眾妖都是同族內裏依舊有傾軋,各族都把這樣的東西看得極緊,梁興揚可以肯定這東西一定不是原本而是塗山月默寫出來的,否則塗山狐族絕不可能任由塗山月在外這許多年。


    塗山月似笑非笑地看著梁興揚,這話能糊弄玄靈卻糊弄不了她,可是梁興揚的目光如此堅定,叫塗山月知道她非得給出一個理由來不可。


    “我知道你是在想,我分明是塗山族的,為什麽要把這東西拿出來讓一個貓妖修行——這個答案其實還可以迴答另一個問題,就是我為什麽會對蕭郎用情如此之深,肯為他上天劍山這樣的地方。”


    於是梁興揚意識到塗山月拿出這本書書來或許不僅僅是想有個傳承,她還想打消梁興揚的疑慮。


    梁興揚的確有些好奇為什麽塗山月會為一個蕭寒衣做到這樣的地步,妖族會愛上人族其實本就是一件很令人驚奇的事情,因為人在妖眼裏生命太過短暫,簡直是朝生暮死。也許真的會有妖族短暫地愛上一個人族,畢竟百年於妖族雖然短暫也的確是百年,和倏忽一日光景還是有些不同。


    可不會有妖族願意為人赴死,哪怕是有救命之恩在前。


    何況是這樣不知道有沒有一個結果會不會被記得的付出。


    梁興揚沒有指出這一點隻是因為他意識到塗山月是個好幫手,他要進天劍山這是最好的機會,且塗山月看上去的確非常堅定。


    但是這不影響他的好奇,他隻是沒有問,不想塗山月此刻自己主動說了出來。


    “你或許在想,救命之恩是不夠的,況且沒有他我當年也未必會死。”塗山月托著腮看蕭寒衣的臉,神情有些悵然。“可你知道我為什麽一定要在人族的地盤上修行麽?”


    梁興揚道:“願聞其詳。”


    “我一直跟在他的身旁,隻是不想我們兩個會再次有所交集。”塗山月低低道。“你也知道妖族會在什麽情形下永遠再做不成一個妖吧?”


    梁興揚悚然而驚,道:“你去天劍山不是為了洗塵?”


    “是,也不是。”塗山月笑了。“你果然猜得到。”


    “他原本是妖族?在多少年以前?”梁興揚問。


    “我不記得多少年了,不過那時候我還隻有三尾,所以大抵也有千年的光景了吧?千年,我追著他輪迴了二十世,但隻敢遠遠的看著,因他是為我才被妖皇抽了妖魂出去的。”


    人族三魂而七魄,妖族無魄,卻在三魂之外另有一魂,被稱之為妖魂,是以人本不能轉世為妖,妖也亦然。這就是為什麽梁興揚篤定玄靈並非他的師父,也是為什麽他沒有想到塗山月和蕭寒衣之間會有這樣深厚的羈絆。


    被抽去妖魂其實就等同於魂飛魄散,轉生為人族的幾率實在太低,所以那是妖族懲戒罪大惡極的族人才會用到的手段,而且在妖族的地盤上隻有妖皇才能做出這樣的決斷來。不過梁興揚倒是可以肯定,如果他有朝一日被妖皇審判大抵就不是被抽去妖魄那麽簡單了,他會是真正的魂飛魄散,妖皇不會給他的三魂以自生自滅的機會。


    “他很幸運。”梁興揚不由得有些唏噓。“竟真得了轉生的機會。”


    “是啊,他很幸運,但我依舊想讓他找迴過去的那個他,而不是在輪迴之中受苦。”塗山月低聲道。“我計較著他每一世的經曆,雖反複告訴自己不過是這百年光景,卻總忍不住出手,隻是他一直不知道罷了,也正是因為我要出手幹預他的命運,才會遭了那樣厲害的雷劫,才會不得不出現在他的麵前......我也知道,我一旦出現在他的麵前,就再也不會忍心走脫了。”


    梁興揚默然一瞬,道:“所以我救下你是給了你一個修複他妖魂的機會?”


    “這個決定或許是有些自私。”塗山月輕輕按著自己的眼角,似乎不想在旁人麵前落淚。“我在火場裏等雷劫的時候所想的是若是我死了至少再看不見他的苦難,現在也是這麽想的,一千年,我不想再愧悔下去。”


    千年的時光是如此漫長,塗山月在蕭寒衣身邊看著這一世世的輪迴,想到這其中的苦楚本是蕭寒衣所不該經受的,她當然會難以支持,梁興揚能想象出那種痛苦。


    不過她還不知道另一種痛苦,所以算是幸運。


    他曾經懷揣著一點渺茫的希望去尋找師父的轉世,分明知道師父或許不會再有轉世卻依舊相信著那個萬中無一的幾率,最後也不知道找了多少年才終於意識到他沒有那樣幸運。


    所以梁興揚沒有試圖指責塗山月什麽,他鬆開了玄靈的手,道:“塗山族的秘籍,你學了之後要小心藏好,免得招致追殺。”


    他又看了塗山月一眼。


    梁興揚知道塗山月拿出這東西來或許是因為千年之前的事情想出一口氣,把塗山族珍視的東西傳出去當然算是報了仇,這算是她在利用玄靈,但這利用也是你情我願的。


    是以最後他不過是笑了起來,道:“如此,我們倒是不錯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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