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竿下的比武已經進行到第四場。


    北燕立下的規矩,一國隻許上一人,一人退出圈外,另一人才能進入圈內,同時,退出圈子的人不得再次進入。至於是自己出去的還是被打出去的,都沒什麽分別,出圈便算棄權。一人出圈後,十息之內如果沒有人繼續,那就算這一方棄權。隻要有人拿到竹竿上掛的泣雪劍,比武就算結束,泣雪劍就是戰利品。


    這樣賽前熱身的熱鬧,最頂尖的高手自恃身份都不會來,參加的都是些少年英傑。血氣方剛,加上泣雪劍確實是一件神兵,就算自己用不著,還給青城觀也能得一份天大的人情。南宮廉當然沒興趣和一群年輕人玩,他坐在竹竿下麵,不會主動出手,一來是裁判,二來……任何人都不能取巧打斷竹竿。當然,若是在南宮廉的守護下還能打斷竹竿,也贏得當之無愧了。


    於是這一點就難倒了不少不以輕功見長的人。畢竟,二十多丈高的細竹竿,周圍毫無借力之地,即便沒人阻攔,想要上去也是有點難度的。


    現在竹竿下正打做一團的倒有兩個是秦綰的熟人——東華的霍紹齊和西秦的唐雨,北燕的是個絡腮胡子,半張臉都被遮住了。


    秦綰歎氣,她和唐詩素未謀麵,但歐陽慧和唐門這位三小姐唐雨倒是有一麵之緣。


    唐門標準的陰盛陽衰,女子大都大膽潑辣,尤其這位三小姐,曾經親自上鳴劍山莊向唐少陵提親。當然,唐少陵的迴複也很絕,隻有四個字——同姓不婚。


    曾經秦綰還當笑話看過,不過自那以後,鳴劍山莊和唐門一度交惡倒是真的。看如今唐雨的打扮,明顯還是一副雲英未嫁的模樣,真是作孽啊。


    另一邊,沈醉疏抱著李昭占據了最好的觀戰位置——大營門口的瞭望台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後來又來了慕容流雪和龔嵐,因為有小郡主在,蝶衣不但在瞭望台上布置了桌椅,還有茶水點心零嘴,就像是看戲班子似的。


    “剛才那一下,是你的話,已經贏了吧?”慕容流雪忽然轉頭道。


    “嗯。”龔嵐興趣缺缺地道,“這根本不是比武,那幾個死腦筋都在想著怎麽打倒敵人,可勝利的規則不是那把劍嗎?”


    龔嵐的武功在這裏並不算高,可輕功卻是數一數二的,明明唐雨和北燕那頭熊糾纏住了,霍紹齊不去拿泣雪劍,反而想趁機把兩人一起送出去……就算送出去又怎麽樣?北燕和西秦立刻就有下一個對手進來,輸贏又不是看你打倒了幾個人。


    “哎,就是正戲開始之前,讓那些憋了許久的年輕人活動活動筋骨,順便贏個彩頭,別太當真了。”沈醉疏道。


    “王妃不是想要泣雪劍嗎?”慕容流雪好奇道。


    “誰知道真假,你看明秋都沒反應。”沈醉疏道。


    “宇文忠要是拿個贗品出來做彩頭,這臉可就丟大了。”慕容流雪搖了搖頭。


    “你也知道泣雪劍藏有秘密,北燕卻把它拿出來做彩頭,其心可誅。”沈醉疏一聲冷笑。


    就在他們說話的檔口,場上的形勢風雲變幻,霍紹齊一掌將唐雨和那個北燕的熊漢子一起送出了圈外,但還沒等他竄上竹竿,半空中就被攔截了。


    陽光下,銀光閃爍,一時數不清到底有多少暗器射過來,鋪天蓋地。


    霍紹齊情急之下,腳尖在竹竿上一點接力,往反方向飛了出去——這也是暗器網中唯一一條生路。


    “嗚——”三支柳葉鏢帶著刺耳的風聲先一步射向霍紹齊選定的落腳處。


    霍紹齊無奈,一掌打在地麵上,稍稍改變了下落的位置,卻已經在戰圈之外,一步之遙。


    大紅色的身影落在場地正中間,一隻帶著鹿皮手套的手一撩披風,露出一掌美豔得有些淩厲的麵容,隨即一聲大喝:“姓喻的!你要是再不出來,你青城觀的至寶本小姐就笑納了!”


    “是唐詩!”


    “這算是指名挑戰嗎?”


    圍觀的人議論紛紛。


    畢竟唐詩從來不是個低調的人,她和喻明秋的恩怨大部分西秦人心裏都門清。


    “唐詩上了,才算有點看頭。”沈醉疏剛打了個哈欠,見狀趕緊打起精神。


    “被點名了啊,去不去?”秦綰笑著看向迎麵走過來的喻明秋。


    “去啊,不然她不是得一直找我。”喻明秋歎了口氣。


    “你背的什麽呢?”陸臻好奇地問了一句。


    喻明秋其實是很懶散的人,又不挑剔,一般來說,他身上除了一把淵劍就沒什麽東西了,可如今他居然沒帶淵劍,反而背著一個包袱,而且看肩帶勒進肉裏的深度,就知道包袱裏的東西還不輕。


    “寶貝。”喻明秋露出一個笑容,一轉身,從山坡上乘風而落,正好踩著十息的尾巴踏進圈內。


    北燕方麵,在宇文忠的示意下,原本蠢蠢欲動的人都按捺了下來,看起來是要把場地留給唐詩和喻明秋對決。


    “來吧,本小姐倒要看看,你這縮頭烏龜有什麽資格排在本小姐上麵!”唐詩一臉的盛氣淩人。


    “怪不得嫁不出去。”秦綰看著直搖頭。


    唐詩其實長得很漂亮,隻是這種漂亮太過銳利逼人,加上她喜歡大紅色的衣飾,就更加張揚,這要不是比她強很多的男人還真不敢娶她,男人也是有自尊的,誰會願意被自己妻子壓得抬不起頭來?


    場中的喻明秋卻毫無所覺,依舊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抬頭看了一眼旗杆上隻能看見一個黑點的泣雪劍,慢悠悠地道:“女人就是囉嗦。”


    唐詩臉一黑,披風一揚,似乎全身都射出各種暗器來,什麽梅花針、鐵蒺藜、銅錢鏢、柳葉飛刀……應有盡有。因為暗器種類不同,輕重速度、飛行軌跡五花八門,更加不可捉摸。


    “散花天女!”


    “唐門絕學散花天女,一上來就下死手啊!”


    “真漂亮……”


    邊上驚歎聲不絕。


    而喻明秋……喻明秋居然還有空打了個哈欠,腳下更是一步沒動。


    “你!”唐詩一咬牙,眼底閃過一絲戾氣。


    她是得過夏澤蒼囑咐,現在西秦和東華還是盟國,所以也沒打算弄出人命,這些暗器都沒有淬毒。可是對麵那人那種無所謂的態度,就是泥人兒還有三分火性!


    不躲是嗎?還真以為本小姐不敢殺人?紮成篩子也是你自找的!


    直到暗器到了眼前,喻明秋才終於動了——他摘下肩上背著的包袱,扔了出去,還懶洋洋地喊了一聲:“看暗器。”


    所有人都要跌碎一地的眼珠子。


    還“暗器”?別說這詭異的大小和重量了,就看這個路線,就算唐詩站在那兒不動,那玩意兒也頂多飛到中途就力竭落地了,除非它是霹靂堂的雷震子,落地能爆炸。不過要是這麽大塊頭的雷震子炸起來那就是大家一起死了。


    喻明秋……該不會和唐詩有這麽大仇恨要同歸於盡吧。


    然而,讓人意外的是,喻明秋的“暗器”的確實是半途掉了下去,還把地麵砸出一個坑,可更詭異的是,唐詩灑出的漫天暗器都像是長了眼睛似的,直奔著那東西而去,甚至有一些是已經飛過了頭,又硬生生掉頭迴來了,完全違反自然規則!


    隨著一陣密集的“叮叮叮叮”聲響,上百件暗器密密麻麻地打在包袱上,把那包袱團成了一個帶刺的鐵球,而居然沒一件掉下來的。


    一時間,整個折劍嶺鴉雀無聲。


    “你……”唐詩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的,煞是好看。


    “你什麽你啊,要打快打,本公子跟你個黃毛丫頭不一樣,可是很忙的。”喻明秋的聲音依舊是軟軟糯糯的,但怎麽聽怎麽氣人。


    “混賬!我殺了你!”唐詩氣極,一甩手就是兩把造型詭異的迴旋鏢,走著弧線交叉飛向喻明秋的脖子,然後……嗯,沒有然後了。


    “當!當!”兩把迴旋鏢再一次直奔包袱而去。


    “磁石?”唐詩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似的,很快冷靜下來,立刻想到了關竅。


    “是呀,背著這~麽大一塊磁石也挺重的。”喻明秋道。


    “你!卑鄙無恥!”唐詩氣得連手都在顫抖了,要知道她是以暗器見長的,而發暗器的手一向是最穩的。然而,那麽大一塊磁石,又扔在了戰圈最中間的位置,那表示了她隻要不出圈,無論在什麽地方扔暗器都會被吸走——她身上的暗器,就沒有一件不是鐵打的!


    而沒了暗器,唐詩本身的拳腳功夫並不出色,在江湖上都隻能算是二流水準,和喻明秋根本沒得比。其他能用的,大部分見血封喉的劇毒也都是淬在暗器上的,剩下的……就隻有毒煙了。可是能製成毒煙的毒,毒性沒有這麽強,都不是能立刻致命的,東華有蘇青崖,不能立刻致死的毒都是無效的。


    誰不知道東華攝政王妃身邊的侍衛,蘇青崖出品的清毒丹是必備品!當然,要是她知道喻明秋現在身上還帶著辟邪珠就更無奈了。


    “我哪兒卑鄙無恥了?”喻明秋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道,“各國律法、江湖規矩、師門門規,哪一條都沒說比武的時候不能用磁石當武器。”


    這會兒,圍觀的人震驚過後,再聽他們的對話,都已經忍不住笑成一片了。


    磁石並不是什麽稀罕的東西,隻不過像是喻明秋手裏這麽大塊的比較不多見罷了,可喻明秋畢竟已經不算江湖人,朝廷想找磁石,再大的也不難。隻不過,拿磁石來克製使用散花天女的唐詩……在這之前從來沒人想過罷了。


    何況,即便作為一個理論上應該會被容讓的漂亮女人,唐詩的脾氣也使她在江湖上的人緣不是一般的差。尤其是被她鄙視過的一些男人,此刻見她吃癟,反而覺得痛快,出了一口惡氣,更加不吝嗇嘲諷幾聲。想必將來跟唐門有過節的人會人手在身上帶一塊磁石了。


    唐詩咬著嘴唇,幹脆不理會喻明秋,直接往竹竿上竄了上去。


    磁石對淵劍也是有效的,所以喻明秋根本就沒帶劍,他用的,是得到淵劍之前抓人最順手的兩根暗紅色長繩。


    不得不說,單論輕功,喻明秋比唐詩略遜一籌,何況唐詩起步在先。不過喻明秋的繩子不是一般的長,一把卷住了唐詩的左腳踝,將她往下一拽,自己借力飛了上去。


    唐詩一聲冷笑,就在兩人一上一下交錯而過的那一刻,紅袖飛揚,一團粉紅色的武器飄散開來,瞬間將喻明秋整個人包裹進去。


    “是唐門桃花瘴!快閃開!”距離近的人紛紛往上風口暫避。


    喻明秋仗著身上有辟邪珠,蘇青崖也在不遠處,不進反退,屏住唿吸,腳尖在竹竿上踩了幾腳,已經上了三分之二的高度。


    唐詩也不甘心掉迴去,一手抓住了竹竿,像是靈巧的猿猴一樣貼在竹竿上,看著喻明秋下一次借力的時候,猛地一搖竹竿。


    喻明秋踩了個空,真氣一泄,頓時往下沉去。


    而唐詩反而借機往上竄了幾丈,兩人又到了同一高度。


    竹竿下,南宮廉隻是眯著眼睛看。唐詩既然沒有打斷竹竿,他是不會出手幹涉的。


    喻明秋和唐詩的輕功都還不算,卻不是頂尖,能在半空中停留這麽久已經是極限,這一下,兩人顧不得再去幹擾對手,隻是用盡最大的努力,想要先一步觸碰到竹竿頂端的泣雪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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