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難道是叫做‘圍點打援’?”陸臻睜大了眼睛,有些結巴地說道。


    會用兵法的倭寇?那還是倭寇嗎?


    秦綰深深地皺起了眉,其實大海之上一望無際,並不適合設置伏兵,就看這個距離,如果東華要撤兵,那些倭寇連馬後灰都吃不上。然而,現在撤兵,就等於要坐看漁村的百姓被倭寇屠殺。


    “殲滅那邊的倭寇,來得及嗎?”陸臻自語道。


    “很難。”秦綰看了好一會兒,還是歎了口氣。


    這些倭寇悍不畏死,仿佛有一種吃了這頓沒下頓,得逍遙時且逍遙的瘋狂決絕,加上分散在不小的村莊內,想要將其全殲,花費的時間絕對不少。


    “那怎麽辦?”陸臻急道。


    秦綰沒有迴答,眯起了眼睛看著海平線的方向。


    白色的風帆更清晰了些,幾乎能看見船隻的模樣。


    “七條船,按照以往的規模,當有三四千人。”一個暗衛開口道。


    攝政王府三千親衛都是精銳中的精銳,斷然不至於在這點兵力的攻擊下就失守,然而,前後夾擊,就算能勝,恐怕也是殘勝,在這裏損失太大,不值得。


    “恐怕,倭寇原本想引出的,是錦川城的守軍。”秦綰說道。


    他們是今天剛剛抵達的,這些倭寇出發前應該還不知道有這麽一支軍隊的存在,可錦川城剩下五千守軍,就算出擊,頂多派出兩千人,還缺乏猛將,遇見這陣仗,隻有被吞掉的命。


    “餘嘯那家夥跑去哪兒了!”陸臻怒道。


    “畢竟是上官,收斂點脾氣。”秦綰斜睨了他一眼。


    “那……我們究竟是打還是跑?”陸臻無奈地問道。


    “都不。”秦綰勾了勾唇角,一拍胯下的白雲,喝道,“走!”


    “唉?等等我啊!”陸臻和暗衛趕緊追了上去。


    秦綰並沒有向著村莊而去,一路直奔海邊,幸好這一代的海岸線不是鬆軟的沙灘,而是一些細碎的石子,不影響馬匹奔跑。


    “王妃?”顧寧提著劍站在一艘船上,看見她,眼中閃過一絲喜色。


    秦綰翻身下馬,順著船上垂下的繩梯,幾下就翻上了船。


    戰鬥已經接近尾聲,甲板上橫七豎八倒著不少屍體,大部分是倭寇,也有幾具親衛軍士卒。


    “這些家夥真是兇悍,死了也要在敵人身上咬下一塊肉來。”顧寧說著,擦了擦臉上的血走過來。


    秦綰臉上都露出一個慘不忍睹的表情來,顧公子一向風度翩翩,流水訣最擅長卸力打力,就算也不是第一次看他上戰場了,可也沒見過他把自己搞成這副狼狽的模樣。滿身的血,連頭發上都在滴著血珠,分明就是近距離內砍斷了敵人的大血管才被劈頭蓋臉噴上去的。


    “辛苦了。”陸臻拍拍他的肩膀,唯一一片還算幹淨的地方。


    “王妃,那些怎麽辦?”顧寧問道。


    “拖延時間,讓徐鶴他們掃蕩完村子,把幸存的百姓轉移皆可。”秦綰答道。


    “怎麽拖延?”顧寧傻眼了。


    這可是茫茫大海,連半途埋伏都不行,而等他們上了岸,他們這一小隊人攔得住嗎?


    “拿去。”秦綰丟了兩個瓶子給他,“上次在崇州用過的東西,省著點用。”


    “放火?”顧寧疑惑道。


    這大海之上,怎麽燒?


    “把這裏四條船橫過來,隔一段距離,一字排開,看看船上有什麽能拆的拆下來,總之鋪得越長越好。”秦綰吩咐道。


    “拉一條火線?”顧寧眼前一亮。


    參與過崇州陷落之戰,他最清楚手中那兩瓶火油的威力,何況這些木船和帆布本就容易起火。


    “嗯,夠長就行,倒是不用很密,就算有空檔,他們也沒膽子讓木船從烈火中間穿過來靠岸。”秦綰冷聲道。


    “就算敢,也不能有讓船隊一起靠岸的空檔啊,要是分開來,怕他個球。”陸臻加了一句。


    “少囉嗦,去幫忙,動作快!”秦綰笑罵道。


    “是!”陸臻應道。


    顧寧不敢遲疑,立刻喊著打掃戰場的士兵砍斷前後桅杆,從船頭船尾伸出去,這樣一來就直接把船隻的長度加了兩倍。另外兩條船上的士卒也顧不得幹剛進行完一場生死搏殺後的疲累,立刻有樣學樣,一時來不及搜羅更多的易燃品,幹脆把船上那些倭寇的屍體一起拋了下去。


    “王妃,先下船避一避吧。”看著火光一點點冒起,暗衛勸道。


    “走。”秦綰沒有拒絕,她知道這些暗衛奉了李暄的命令就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全,也沒想讓他們難做。說到底,不過是一場小衝突,沒必要就把自己放在危險的位置上。


    另一邊,在村莊裏圍剿倭寇餘黨的徐鶴等人也看見了不遠處衝天而起的火線。


    “小鶴子,這不對啊。”葉隨風來到他身邊,疑惑道,“阿寧燒船不至於弄出這麽大動靜。”


    徐鶴出身江州軍,隨著聶禹辰也算久經沙場,到底經驗豐富些,立刻說道:“恐怕是用來攔截來自海上的援兵的,我們的動作要加快些了。”


    “了解。”葉隨風朝他比了個手勢。


    ·


    海上。


    最中間的大船上,一個身材矮小的老頭用生硬的中原話迴頭嗬斥:“怎麽迴事?”


    他身後的一個中年文士用扇柄敲著自己的掌心,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慢慢地開口道:“不是錦州軍。”


    字正腔圓的中原官話,而且這相貌一看就和倭寇不太一樣。


    “嗯?”老頭似乎也說不出太複雜的字眼,隻用語氣表示自己的疑問。


    “應對迅速準確,餘嘯沒那個本事。”中年文士迴答得也很簡略,為了讓人能聽懂,還放滿了語速,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出來的。


    “是誰?”老頭問道。


    中年文士微微皺了皺眉,沉默不語。援軍?可東華的水軍絕對沒有這麽快就到達,其他軍隊的話,明明東華已經不可能再負擔一場大規模的軍事調動了,而且,要用火線拖延時間,說明這支軍隊人數不多……


    難道是——禁軍?


    一瞬間,中年文士的心跳都快了幾分。


    禁軍一般不會離開京城,除非,是那個人親自來了!如果能在錦州除掉李暄……隻要想想,他就覺得這實在是個天大的誘惑。


    “怎麽辦?”老頭說道。


    “繞過去,全速登岸,他們人少。”中年文士臉色發紅,急促地說道。


    老頭聞言,頓時嘰裏咕嚕說了一大串話,船上的水手們全數動了起來。


    然而,岸上的火線鋪開了足有兩公裏,也不知道是用什麽東西引火才燒得這麽厲害。雖然火線並不是完全連續的,可也沒有哪一段空間能容納七艘大船,隻能全體轉換了方向,一直繞到最右邊靠岸。


    “小心,船。”中年文士提醒了一句。


    老頭點點頭,指派了一條船上的人留守原地,自己帶人下船。


    不遠處,一艘船還在燃燒,即使站在上風口,吹過來的風都是滾燙的。


    老頭抹了把臉上的汗,帶著隊伍迅速轉移,中年文士也趕緊跟上。他是文人,也不像這些彪悍的海盜身強體健,被烤了這麽一會兒已經感覺肺裏都要燃燒起來似的。


    這個地方距離漁村已經有些距離,等他們趕到的時候,村內一片死寂。


    “跑了?”老頭狠狠地把掉在地上的一個竹編筐子踢飛出去。


    中年文士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盡管知道被拖延了這麽多時間,足夠讓東華軍從容撤退,但終究還是抱著一絲希望的,隻是現實顯然沒那麽美好。


    忽然間,幾個倭寇從一間民房裏出來,興奮地揮舞著手上的一根銀簪子,大喊著什麽。


    老頭緊繃的臉上也露出一絲貪婪,一揮手,頓時,兩千多倭寇嗷嗷大叫著湧進了寂靜的漁村。


    中年文士神色不動,也沒說什麽。


    東華軍帶著幸存的百姓撤退就已經是極限了,不可能還有時間收拾細軟,這些海外的蠻子忍了這麽久,若不讓他們搶劫一番,恐怕就會對自己有所不滿了。


    老頭大約是自恃身份,並沒有親自和士卒一起往裏衝,而是慢慢順著村道走進去。


    幾個倭寇跑過來,嘰裏咕嚕說了一陣,在前麵帶路,最後來到一座青磚瓦房麵前。


    這漁村看起來不算很窮困,但饒是如此,這座青磚瓦房也算得上是村裏最好的房子了,估計是村長住的地方。


    底下的倭寇顯然也懂規矩,留了最好的給首領。


    “請。”老頭生硬地一擺手。


    中年文士臉上的肌肉抽了抽,心裏直想罵人。這矮子當自己也是匪寇之流嗎?居然邀請他一起搶劫漁民!然而,他也明白,若是自己的行動太格格不入,這些日子好不容易攢下的信任就會付諸流水,當下,他隻能深吸了一口氣,硬是忍了下去,隻打算到時候隨便拿樣東西算了。


    屋子不大,外間的堂屋一看就沒什麽值錢的,左邊是廚房,老頭指了兩個親衛去瞧瞧有什麽可以搬走的,自己和中年文士以及另外兩個親兵進了右邊的臥室。


    門簾被粗暴地掀開,然而,一步跨進內室的幾人頓時傻了眼。


    女人?


    一個很漂亮的女人,穿著打扮明顯和樸素的漁村不搭調,看到他們,居然還笑了笑。


    青天白日的,但兩個親衛甚至嚇得打了個寒戰,手裏的刀也差點掉在地上。


    不會是見鬼了吧?剛剛被屠殺過的漁村裏,怎麽會出現一個這麽詭異的女人!


    “果然是條大魚。”秦綰的目光落在老頭後麵的中年文士身上,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快走!”中年文士瞬間從開始的震驚中反應過來,隻喊了一句,一轉身,就想奪門而逃。


    秦綰一挑眉,連動都沒動一下。


    “呯!”房梁上落下一道身影,中年文士一聲沒吭就倒在地上。


    “別喊。”秦綰微笑著指了指地上的人。


    老頭臉上的肌肉一陣抽動,果然沒出聲。背後的人太可怕了,他相信自己隻要喊一聲,雖然可以通知外麵的手下,但自己肯定逃不過。最後這個女人死不死他不知道,但他自己是死定了。


    秦綰很滿意,她最喜歡惜命的敵人了,尤其這個老頭似乎還懂一些中原話。


    “阿寧,帶走。”秦綰吩咐了一句。


    “是。”顧寧毫不猶豫地出手,點點了老頭的穴道,隨即長劍出鞘,兩道血線飆起,那兩個親衛頓時死得不能再死。


    “好了,動作快。”秦綰親自動手掀起了床板,下麵竟然是一個黑黝黝的地道入口。


    顧寧一手一個抓起老頭和中年文士,先把人丟進地道,隨即自己也跳了下去。


    秦綰走在後麵,小心翼翼地把頭頂的床板移迴原位。


    那兩個親衛的死很快就會被發覺,真要仔細搜查的話,密道遲早也會被找出來。


    地道很狹窄,幾乎隻能容納一人通行,若是體型稍胖的恐怕還需要把身體側過來走,這種情況下,顧寧自然沒辦法帶著人,索幸他也事先就有準備,拿了根繩子把兩人捆成一串拖著走。


    當然,地道裏烏漆嘛黑一片,路徑又不是筆直的,被拖著走的人腦袋四肢時不時地就會撞到牆,幸好四周都是鬆軟的土層,否則估計兩人就算不死也要被撞傻。


    “啊~”猛然間,那中年文士發出一聲嘶聲裂肺的慘叫,大約是撞太狠,硬是把個被打昏的人給撞醒了。


    “閉嘴!”秦綰怒道。早知道就該和那老頭一樣先點了啞穴的,本來還以為以顧寧的手勁,一個文弱書生不會那麽快醒。


    “你、你是誰?”中年文士顫聲道。


    “閻王。”秦綰冷冰冰地答道。也幸虧已經走出很遠,又是在地下,應該不會驚動漁村裏的倭寇。


    “你、你要帶我下下、下地獄嗎?”寂靜的地道裏,幾乎能聽見中年文士牙齒打架的聲音,顯然是恐懼到了極點。


    “你確實該下地獄。”秦綰冷哼。


    身為中原人,竟然幫著倭寇殘殺自己的同胞,死一千遍都不夠!


    “我、我真的死了?”中年文士隻覺得腦袋裏一片空白。


    “呯!”他的腦袋再次撞上牆,鬆軟帶著鹹腥味的泥土散開來,糊了他一臉。


    秦綰倒是怔了怔,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敢情自己隨口說是閻王,他……居然信了?


    然而,再一轉念,她又不禁哭笑不得。


    好吧,一個人從昏迷中醒來,發現自己身處黑暗中,被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綁住了拖走,鼻中聞到的還是那種泥土深層的腥味,偏生他還確實做了虧心事,難怪會以為自己是死了正被拖往地獄。


    “不是我、不是我啊!”中年文士猛地大喊起來,那嗓音甚至帶著哭腔,“不是我想這麽做的,不要來找我啊!”


    “閉嘴!否則割了你的舌頭!”前麵的顧寧忍不住,罵了一句。


    本來地道就狹窄,這人不停地掙紮,導致不停地往牆上撞,給顧寧多添了不少麻煩不說,這條地道可是土手藝,本來就不牢固,萬一弄塌了怎麽辦!


    然而,中年文士聞言,顯然恐懼得更厲害了,顧寧差點一個脫手,被他把繩子拽過去。


    人在恐懼到了極點的時候能爆發出來的力量,遠遠超過平時。


    秦綰皺眉,終於從懷裏取出一個火折子晃燃了,她黑暗中視物的能力可沒唐少陵這麽變態,沒有點光,想要隔著一段距離準確點中一個瘋狂掙紮之人的穴道也不容易,一不小心把人直接弄死了就白費功夫了。


    然而,橘紅色的火苗亮起的瞬間,那中年文士猛地一聲慘叫,就不動了。


    “……”秦綰頓了頓,丟了準備用來打穴的一塊小石子,鬱悶道,“阿寧,我長得那麽嚇人嗎?居然能讓他看一眼就嚇昏過去。”


    顧寧無語,隻想說,本來就已經很恐懼了,突然間出現的火光映照出一張女人的臉,就算長得再漂亮也能把人嚇昏的。


    秦綰歎了口氣,順手滅了火折子。這條土製的地道很簡陋,連個通風係統都沒有,火折子會加速消耗空氣,而她也沒帶上夜明珠、熒光石之類的東西,隻能摸黑走路。


    好在地道不算很長,走了一盞茶時分就到了出口。


    顧寧小心翼翼地搬開上麵用來遮擋洞口的蓋子,先跳了上去。


    “終於迴來了!”


    “王妃呢?沒事吧?”等候在側的徐鶴等人趕緊圍上來。


    “沒事。”顧寧唿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趕緊拽著繩子先把俘虜拉上來。


    “這個是……中原人?”陸臻驚訝道。


    “該千刀萬剮!”顧寧憤憤地道。


    “行了,趕緊撤離。”秦綰也跳上來,深唿吸吐盡了體內的濁氣。


    也就她和顧寧這種內家高手才能在這種地道裏輕鬆走個來迴,普通人沒準要半途就窒息憋死過去。可就是這樣一條簡陋的密道,卻是漁村的先人為了從倭寇刀下保命而挖掘的。而事實上,這次通過地道也確實逃出來了不少人。隻能說,求生的本能會讓人堅強。


    “百姓都安置好了嗎?”秦綰問道。


    “朔夜護送他們前往另一個靠近內陸的村子了。”陸臻答道,“聽那個村長說,兩個村子的人大多是姻親,會收留他們的,過兩個月等倭寇退了再迴家。”


    “行,我們也撤,那些倭寇人不少,硬拚不劃算,先迴去審審這兩個家夥再說。”秦綰指了指地上的俘虜。


    “是!”徐鶴立即叫了兩個士兵把人像是麻袋一樣丟上馬。


    這個密道的出口其實就在之前秦綰登上的丘陵後麵,所以漁村裏的倭寇看不見他們,迴去的時候雖然無法隱藏行蹤,可李暄這支親衛軍全是輕騎,就算看見了,倭寇的兩條腿也追不上馬。


    “迴城!”徐鶴一聲大喝。


    除掉朔夜帶走的五百人,兩千五百士卒迅速列隊,仿佛一道銀色的洪流,滾滾而過。


    漁村的倭寇已經發現了屍體和首領的失蹤,正急得像是沒頭蒼蠅一樣在村裏亂撞,聽到動靜一窩蜂地衝出來,舉著刀哇哇亂叫,但也隻能望馬興歎。


    輕騎兵一路疾馳,就在遠遠能看見錦川城牆的時候,迎麵而來一支步兵,大約兩千人左右。


    “王妃可在?”唯一一個騎馬的將領模樣的虯髯漢子大喊道。


    “王妃無恙,是錦州軍?”徐鶴拍馬上前。


    “錦州軍偏將賴成德。”虯髯漢子在馬上拱了拱手,“柴大人聽聞倭寇來襲,王妃竟然出了城,生恐有失,特命末將前來接應。”


    說話間,語氣裏很明顯帶出一股不滿,似乎是因為秦綰給他們增添了麻煩。


    “軍報到達錦川起碼已經一個時辰,賴將軍來得倒真是及時。”徐鶴忍不住諷刺了一句。


    “錦川如今隻有五千人馬,緊守城池才是要緊。”賴成德一聲冷哼。


    “那就不管治下正在遭受倭寇屠殺的百姓了?”徐鶴怒道。目睹了剛才漁村慘狀的將士們也都怒目而視。


    “錦川城內百姓更多,若有什麽閃失,誰擔待得起?”賴成德也很惱火。


    錦州軍並不是不救援百姓,隻是這迴時機不巧,餘統領和大軍主力都不在,若不是攝政王妃出了城,他們這五千人原本是不該冒險分兵的。說到底女人就是麻煩,膽子大的女人更麻煩!


    “夠了,迴城。”秦綰一揮手,製止了徐鶴的責問,但也沒看賴成德一眼。


    “是。”徐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一聲冷笑,揮了揮手。


    軍旗一揚,兩千五百親衛軍動作整齊劃一,繼續向城門飛馳而去。


    “咳咳咳咳……”頓時,包括賴成德在內,兩千錦州軍都被大隊騎兵故意揚起的沙塵嗆得連連咳嗽。


    “孬種就吃灰去吧!”遠處傳來暢快的笑聲。


    “混蛋!”賴成德捂著口鼻,氣得直跳腳。


    然而,眼看著騎兵一路撒歡,這會兒要是跟上去,那就是名副其實地吃灰了。


    “錦州軍……哼!”一邊跑,幾個小將還是一臉的憤憤不平。


    “王妃為什麽不把聖旨和兵符拿出來呢?”葉隨風不解地問道。


    “不是時候。”秦綰搖了搖頭。


    雖然李暄給了她接管錦州軍政的旨意,但以下觀上也能知道這支錦州軍的糜爛,和當初聶禹辰率領的江州軍有天壤之別。


    軍隊依舊駐紮在城外的軍營,隻有陸臻和顧寧一人抓著一個俘虜跟著秦綰迴驛館,而進城的一瞬,那些暗衛再次隱入了暗中。


    柴廣平在驛館大廳中已經轉了上百個圈子,白白胖胖的臉上盡是擦不盡的汗水。他隻是晚了一步,攝政王妃就雷厲風行地帶人去找倭寇了,這要是王妃在他的地盤上出點事,別說官位了,全家老小的腦袋能不能保住都難說!


    這會兒看見秦綰迴來,柴廣平幾乎是喜極而泣:“王妃終於迴來了!可平安無事?”


    “本妃好得很。”秦綰淡淡地道。


    柴廣平鬆了口氣,正要在說什麽,卻被後麵跟進來的顧寧身上濃烈的血腥味熏得臉色煞白,忍不住後退了幾步。


    “哦,還宰了不少倭寇。”秦綰接了一句。


    柴廣平有些驚懼地看著渾身染血的顧寧,這是殺了多少人才會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啊?


    “行了,你先去清理一下,別嚇到了柴大人。”秦綰笑道。


    “是。”顧寧看看自己身上已經半幹涸的血,答應一聲,向後堂走去,臨走時還留給柴廣平一個不屑的眼神。


    當初莫長風跟著江州軍轉戰千裏,屍山血海中運籌帷幄,談笑自若。同樣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怎麽就差這麽多呢!


    秦綰看得出顧寧眼神的含義,笑著搖搖頭。


    莫長風在智宗也能算得上是天才,可柴廣平隻是個普通文人,膽子不大可以原諒,畢竟他的內政能力是真的不錯,而帶兵打仗則是武將的事。


    “王妃,這兩個是?”柴廣平又小心翼翼地看著兩個被扔在大廳的人,很是疑惑。


    王妃去打的是從海上來的倭寇吧?怎麽看這兩人髒兮兮的模樣,倒像是剛從土裏挖出來的?


    “刺客。”秦綰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說道。


    “豈有此理!居然有刺客行刺……”柴廣平嚇了一跳,脫口而出,但話說到一半就噎住了,遲疑了一會兒才道,“王妃,這個……是倭人吧?”


    “嗯,倭寇行刺本妃,罪大惡極,被本妃的侍衛抓起來了。”秦綰理所當然道。


    “……”柴廣平無語。怎麽感覺哪裏有點不對?


    “怎麽,本妃要把刺客千刀萬剮了,柴大人要留下來觀刑?”秦綰一挑眉。


    “不不不,既然王妃無恙,下官公務繁忙,就先行告辭。”柴廣平趕緊道。


    王妃都說那是刺客了,行刺王族的刺客被拿住是可以自行處置的,完全不需要知會他這個錦州刺史,他就算明知有問題也是沒轍。


    “那不送了。”秦綰揮了揮手,又道,“如果餘將軍迴來了,讓他立刻來見本妃。”


    “是,王妃。”柴廣平又躬身行了一禮,退了幾步才轉身,就像是屁股著火了一樣,加快腳步跑了。


    “膽子真小。”陸臻笑道。


    “行了,那個老頭交給你。”秦綰笑罵。


    “知道了。保證讓他連昨天在哪個小妾床上睡的都說出來。”陸臻吐了吐舌頭,在秦綰發作之前,彎腰拎起老頭去了隔壁。


    “王妃。”換了一身青色便衣的顧寧轉了迴來,發梢還在往下滴水。


    “這麽快?”秦綰驚訝道。


    “在軍隊裏習慣了,行軍途中能在河裏洗把臉都是奢侈。”顧寧毫不在意地表示,這大熱天的直接用井水往自己頭上澆下去其實挺暢快的。


    “那就把他弄醒。”秦綰坐了下來。


    “是。”顧寧也不廢話,腳尖在中年文士腰窩上一踢。


    “啊!”中年文士一聲痛叫,睜開了眼睛。他是被嚇昏過去的,隻要給予足夠的痛楚刺激,自然能馬上醒過來。


    “我、我沒死?”中年文士看著屋子裏平凡的擺設,愣了一會兒,隨即喜極而泣。


    “若是你的迴答讓本妃不滿意了,本妃隨時會讓你再死一次。”秦綰的聲音很溫柔。


    “你……”中年文士剛想說話,忽的想起了眼前女子的自稱,她是……王妃?


    至於哪個王妃,根本不需要考慮,東華哪還有第二個如此彪悍的王妃!


    “你是誰,為什麽會和倭寇在一起。”秦綰淡淡地問道。


    “我、我本來是行商之人,在帶船出海的時候遇見了海盜——就是那群倭寇,船上的貨物被搶了,其他人都被殺了,隻有我、因為稍懂幾句倭寇的話,被留下了……”中年文士吞吞吐吐地道。


    “於是你就為那些倭寇效命,反過來殘殺同胞?”顧寧怒道。


    中年文士偏過了視線不敢與他對視,滿臉的羞慚。


    “貪生怕死!”顧寧冷哼。


    “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中年文士低聲辯解,但明顯底氣不足。


    “繼續。”秦綰換了個坐姿,一聲輕笑。


    “繼續……什麽?”中年文士茫然道。


    “繼續編。”秦綰挑挑眉。


    “我說的都是真的!”中年文士急道,“我知道我怕死,我也該死,可是……生死麵前,我就是想活著啊!”


    秦綰歎了口氣,憐憫地看著他,停了一會兒,從頭上拔下一支鑲嵌著紅寶石的梅花簪,順手搖了搖讓他看清楚,直接問道:“那麽,你倒是看看,本妃這支簪子,價值幾何?”


    “啊?”不僅是中年文士目瞪口呆,連旁邊的顧寧都愣住了,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


    “怎麽,不知道?”秦綰依舊笑得溫和。


    “這、王妃的東西,自然是價值連城。”好半晌,中年文士才喏喏地說道。


    這話一出,顧寧的神色就更古怪了。


    “阿寧,你說呢?”秦綰笑問。


    “這……”顧寧隻是猶豫了一下才道,“王妃這支簪子應該是新打的,不過看著分量不重,上麵的紅寶石成色也普通,頂多也就值二三兩銀子。”


    半月山莊少主不缺錢,平時更寵妹妹,禮物送得不少,這麽普通的首飾當然是看得出來的。


    中年文士頓時傻眼,怎麽也沒想到,堂堂攝政王妃貼身佩戴的首飾居然這麽不值錢。


    “這簪子是本妃家裏四歲的小妹攢了幾個月的月錢給本妃買的。”秦綰一臉嘲諷道,“讀書讀傻了,不知銅臭味,就你這樣,還經商呢。”


    中年文士聞言,隻覺得背後冷汗涔涔,這大夏天的,居然感覺到一陣寒意。


    “再不說實話,我就不客氣了。”顧寧反應過來被騙了,心下惱怒,“唰”的拔出長劍,劍尖抵著他的咽喉。


    “或者,你可以繼續編。”秦綰收起來笑容,麵無表情地看過去。


    中年文士幾次張口,又閉上,眼中閃過一絲掙紮,額頭的汗水流下來,迷住了眼睛,也不敢抬手擦一下。


    “那麽……讓本妃來猜猜?”秦綰摸了摸下巴,緩緩地開口,“不早不晚,挑唆倭寇侵擾東華,就你這樣子,看看也當不起主使,你是在為誰辦事?西秦,還是……北燕?”


    中年文士的眉頭跳了跳,嘴唇在顫抖。


    “夏澤蒼在北境留下了個爛攤子,一時之間手還伸不到海外去。”秦綰繼續說道,“北燕,嗯,冉秋心……”


    “嗤——”確實中年文士太過緊張,一下子把自己衣擺的布料都撕破了。


    “嗬嗬。”秦綰輕蔑地看著他。


    “是她?”顧寧驚訝道。


    “能瞞過虞清秋的耳目做了這麽大的事,果然也是學乖了點。”秦綰說著,但語氣中依舊不以為然。


    冉秋心在北燕掌握的勢力遠遠大於虞清秋,派人去勾連倭寇這種事,想瞞過虞清秋還是很容易的,隻是……北燕還罷了,畢竟立國千年,已經和草原民族有所區分,可勾結倭寇侵擾中原,那可是犯了聖山的大忌!


    中年文士全身癱軟在地,麵如死灰。


    “想必,你也是智宗門下弟子,應該知道勾結外族殘害同胞是個什麽罪名?”秦綰冷冷地說道。


    “淩遲。”中年文士苦澀地道。


    “淩遲啊。”秦綰悠悠地道,“本妃想,你大概是沒親眼見過淩遲之刑吧?最好的虧自首,能在你身上割三千六百刀,把你削成一根人棍,讓你喊上三天三夜……還活著哦。”


    中年文士顫抖著,眼神露出一絲絕望。


    “正好,本妃認識一個人,雖然比不上官府的劊子手,但讓你割上一天一夜還是很輕鬆的。”秦綰又道。


    “不要!不要!不關我的事,我是被逼的!”中年文士崩潰地大喊大叫。


    “那就說說,冉秋心讓你去扶桑做什麽?”秦綰冷笑,看他毫不猶豫就張口,又警告道,“什麽騷擾邊境保證東華不會在北燕出兵草原的時候偷襲後方之類的話就不用說了,雖然也是目的之一,但還不值得她背負上勾連外租的罪名。”


    “說!”顧寧手一遞,劍尖往前一戳,一條血線頓時從中年文士脖子上流下來。


    “我、我說!”中年文士下意識地往後一退,咽了口口水,艱難地道,“冉小姐……派我們前往扶桑,輔佐扶桑女王一統整個扶桑,將扶桑變成北燕的海外基地,訓、訓練水軍……”


    “阿寧,找間柴房把他關起來,不能讓他跑了,也不能死了!”秦綰沒等他說完就豁然起身。


    “是。”顧寧收劍,出手如電,直接點了中年文士身上十幾處大穴,別說他一個文弱書生,怕是武林高手,沒個一天時間也衝不開,隨即像是提小雞一般,把人拎走了。


    秦綰緊繃著臉,大步來到隔壁,執劍那老頭一副涕淚交流的可憐樣,縮在牆角瑟瑟發抖,仿佛被強了的小姑娘似的。


    “綰姐姐,問出來了。”陸臻笑眯眯地道,“那個書生是兩個月前到達扶桑的,在扶桑女王繼位的事裏起了很大作用,所以很得女王信任,不過那些扶桑的倭寇對於聽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中原書生好像都挺不滿的。”


    “我知道了,恐怕,冉秋心是從冷元帥天降南楚腹地之戰裏得到了啟發。”秦綰冷聲道。


    “姐姐,你的意思是,北燕想把扶桑作為水軍基地,有朝一日,讓北燕的水軍突襲錦州?”陸臻臉色大變。


    “不是錦州。”秦綰搖了搖頭,“你就想想,如果上一次北燕攻打嘉平關和江州的時候,另有一支軍隊從海路突襲江陽後方會如何。”


    陸臻心思聰慧,一點就透,頓時就想到了那種後果。


    前後夾擊,兵敗如山倒。


    “可惜了,冉秋心還是沉不住氣。”秦綰握了握拳頭,冷聲道,“最關鍵的棋子,就是要在最關鍵的時候,起一擊斃命的作用的,這時候暴露出扶桑的情況,或許能掩護北燕安然北伐,可我們也會做好準備的。”


    “也許,是她沒料到這兩個家夥會被抓住吧。”陸臻想了想道。


    畢竟,如果不是漁村裏有那條地道,秦綰臨時決定留下來看看能不能抓幾個俘虜,隔著一個大海,他們想要掌握扶桑的情況也不容易。


    “把這老頭和那家夥關在一起。”秦綰道。


    “啊?哦。”陸臻楞了一下,頓時垮下了臉。


    他很快就明白秦綰的意思,把兩人關在一起,他們肯定忍不住要交談,總會透露出點什麽來,可是這裏就隻有自己和秦綰懂得倭寇語,意思就是,他得住在柴房隔壁,時刻監聽了,想想就快無聊死了啊。


    “你是文官,別整天想著打打殺殺。”秦綰見他明白了,拍拍他的肩膀,轉身走人。


    “王妃。”剛進後院,就見秦姝匆匆而來,沉聲道,“暗衛來報,一刻鍾前,餘嘯進城了。”


    “哦?”秦綰一挑眉,喜怒難辨。


    一刻鍾前,可驛館這邊卻沒得到任何通報,看起來柴廣平是把她的話當成耳邊風?又或者,是餘嘯故意當她不存在?


    “王妃,要不要派人去把餘嘯揪過來?”秦姝氣鼓鼓地道。


    “派人先去請一聲,就說本妃請餘將軍過來商議軍情。”秦綰道。


    “如果他不來呢?”秦姝脫口而出。


    “別攔著人家找死。”秦綰卻笑了起來。


    “是!”秦姝這才歡喜地答應一聲,出去辦事了。


    想冷著王妃……真不知道倒黴的會是誰呢,都學學聶將軍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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