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移過去,蹲下細看時,隻見到亂而淺的大腳印。


    我趴在地上認真辨別,在那許多大足印之中,在那片亂土的邊緣,看到一枚纖細許多很是秀氣的腳印。


    我把自己的腳比在那枚印記旁,與那足跡大小差不多。


    這證明,仙娘的確進入了屋子。


    我愣愣地看著地上的腳印,那枚足跡腳尖向內,她是不是想逃卻沒機會了?


    這麽多證據擺在麵前——


    消失的人、沒了蹤跡的箱子、新翻出來的泥、紛亂的足跡、被拓印的鑰匙。


    現實殘忍卻真實地就在麵前。


    我何去何從?


    別辱罵我,別責怪我,我隻是一個沒有依仗和靠山的弱女子。


    也許我有一分聰慧,心明眼亮,可卻沒有尖牙利齒,這樣的事難住了我。


    我隻想逃得越遠越好。


    這家裏沒人可以商量,人人都戴著麵具,誰真誰假?誰又靠得住?


    難道要我再和夫君和好?


    日影西沉,似血的殘陽慢慢收起光輝。


    我如墜入永夜,徹骨的絕望籠罩在頭上。


    幾乎是踉踉蹌蹌出了門,迴到府上,我慢慢走迴自己棲身的小院裏。


    房內亮著燭火,進去看到我的丈夫坐在桌邊,似有深意地問,“你去哪了?我等了你好久。”


    我一下暈倒了。


    等再醒來,我驚恐地發現自己躺在主院從前我的臥房內。


    動彈一下,我的鞋和外衫被脫下,隻穿著內衫襯裙蓋著薄被,頭發也散開了。


    有人走到床前,挑開床幔,那張美豔的臉讓我心頭一顫,是弟妹。


    她一臉關切瞧著我,“大嫂子跑去了哪裏?怎麽累成這樣?”


    這尋常的問話聽在我耳朵裏別有深意,我閉上眼睛道,“心中煩悶,隻是出去逛逛。”


    一麵心中慶幸,我沒用家中馬車,在外叫了車子去的。


    二夫人叫人端來一碗肉粥,掛起床幔,坐在我身邊,輕聲細語,“大嫂,我瞧你病了,和瞧見自己姐姐病倒是一樣的心情。嫂嫂你要小心身子,氣鬱傷身哪。”


    她說話的聲音那樣溫婉,怎麽都和心狠手辣聯係不到一起呀。


    是我多心了嗎?


    她親手一勺勺喂我吃粥,說大公子去請家裏府醫,一會兒來跟我診個脈。


    “不是妹妹多嘴,嫂子原諒大哥一次吧。”


    “他一時鬼迷心竅而已,要怪也怪那狐媚子,她出身雖賤,可皮相著實連女人也給迷了去。”


    她無奈一笑,又喂我一口粥,“此間沒有外人,我說與嫂嫂知道,我那夫君,也曾是她的客人。”


    我一驚,她又繼續笑道,“你瞧我在意嗎?”


    “這些男人就像饞貓似的,偶爾出去偷個腥,別和他們計較,不然天下的女子都怎麽把日子過下去?”


    “這滿京城,連皇上都三宮六院,一次又一次選秀,誰不愛新鮮?我要是女皇帝說不得也同男人一樣。”


    她歎息一聲,放下空碗又道,“說實話大嫂,我管理整個薛家著實吃力,原是看你心情不好,一直擔待著,現下你若能與大哥和好的話,我也可以喘口氣,把家事交還於你。”


    我心上一陣愧疚,原以為她是不願把掌家權給我的,所以我才樂得清閑。


    現在才知道她隻是在勉力承擔。


    她突然問我,“聽說大嫂前兩天和大哥一起去看仙娘了?”


    我心裏又是一緊。


    她這?是不是在試探我?


    ……


    事情過去這麽多年了,老夫人閉上眼睛還能清晰記得當年大嫂的表情。


    她太不擅於偽裝自己。


    但她又是冰雪聰明的,假以時日,她必能成為一個有智慧有謀劃的掌家主母。


    她隻是缺乏曆練,所以自己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大嫂聽到二夫人問是不是去瞧過仙娘時,眼睛裏閃過一陣震驚和些許恐懼。


    然後就很緊張地垂下眼眸。


    她在想著要不要撒謊,二夫人也很想聽聽,看她知道多少。


    整個計劃裏最沒想到的就是,本該最恨仙娘的人,卻是最在乎她的那個人。


    二夫人不大理解大嫂的心思。


    是仙娘奪走了大公子的寵愛,她走或死不是正合心意嗎?


    大夫人隻一瞬間就如常,抬眼略點了下頭,“是的,我不放心她腹中孩兒,同夫君去探望了她。”


    “她可好呀?”


    “夫君和你說過了吧。她不在那裏住了,我想請二夫人打聽打聽她住哪了。”


    二夫人自然不會打聽的,她清楚仙娘已成亡魂。


    但從大夫人的態度上,她還是起了疑心,對方初時的慌張太真實了。


    雖然很快調整好了表情,但還是被她敏銳地捕捉到。


    二夫人不得不親自過去看看,那小院裏有沒有留下什麽線索。


    ……


    小院很幹淨,那拔新土也並不紮眼,隆起的坡度很低,幾乎隻是一個很小的起伏。


    仙娘身量真是單薄。


    她過去看了看,那裏掃得很幹淨。


    唯一讓人多想的就是屋裏太髒,壓根不像住過人的樣子。


    她心中責怪孫成天太懶太粗糙,但想到她本就不是做這個的,也就罷了。


    她很得意自己的機智,叫孫成天扮成自己的陪嫁混入府中。


    孫成天救過她的命,他幾乎是打小伴著她長大的。


    花嬋娟很清楚孫成天對她的忠心裏混雜著什麽樣的情感。


    那雙眼睛從孩提時就追隨著她,直到長成為青澀少年。


    他的確下過水救了她的命。


    春天的天氣已暖,沾了水卻凍得人牙齒打顫。


    他把她從水裏抱出來時,她的春衫貼在身子上。


    她微張的眼睛看到少年發紅的臉,不是凍的,是害羞。


    他的心在胸腔裏跳得如擂鼓。


    他的手放在她腰間激動得直發抖。


    她咳嗽了幾聲,說了句,“謝謝孫哥哥救我。”


    他不敢低頭,漲紅了眼睛。


    那是愛欲交織的模樣,他克製著自己海潮般洶湧的情感,低低答了聲,“嗯”。


    花嬋娟清楚自己被深深愛著。


    孫成天是個莽夫,一個被指定保護千金小姐的武夫。


    萬不該愛上自己不能愛的人。


    花嬋娟快嫁人時找了孫成天一次,問他願意隨自己去夫家不願。


    月色下,小姐身上的幽香陣陣撲鼻。


    他五指握成拳,才壓抑住自己把她擁入懷中的衝動。


    她是千金之體,由不得自己這樣的下人冒犯。


    “你可願意扮做婦人,陪在我身邊?”


    “孫哥哥如果隻是跟過去,在外院家丁裏做個護衛首領,我就見不到你了。我很害怕。”


    “薛府那麽大,聽說婆母不好伺候,家中七八百口人,嬋娟怕應付不來。”


    她泫泫欲泣的顫音能讓他為她獻出性命,別說扮成個婦人了。


    “可我這副樣子,恐怕是不成。”


    “你可以。”花嬋娟用不容置疑的聲音說道,“上次我們試過,你扮起來的模樣普通人不敢多看,再說你是我的人,誰也不敢多說什麽。”


    “到時隻需將胡須去幹淨,把眉毛修得更細此,身形再瘦點兒,便是人堆裏的普通婦人。”


    “孫大哥,你可知道兵法中有一招叫出奇製勝?”


    “放在普通事情裏就叫出人意料——沒人會把你想成是男子所扮。”


    “我們這樣的高門嫁女,再不會有人敢想我的陪房中混有男子!”


    她聲音中的洋洋自得驚呆了孫成天。


    這就是他眼看著長大的金尊玉貴,又嬌又媚的小姐。


    這一招的確出乎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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