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令儀不信鬼神。


    幼時她功課不勤勉,太後便罰她抄經,在這佛堂之中,一抄便是一日。


    她厭極了這晦澀難懂的佛經。


    這一世的‘薑令儀’任性跋扈,自然也不喜歡。


    薑令儀淨完手後走到了塌邊坐下,如今殿內的香撤了一些,那濃重的中藥味也彌漫出來了。


    “那外祖母覺得抄的如何?”


    太後指尖微動,翻看著佛經,嘴角掛著笑。


    “不錯。”


    薑令儀抓起太後的手,她的手剛摸過熱帕子,暖烘烘的。


    “今日趙泉尋你了?”


    “恩。”


    薑令儀一個眼神,嬤嬤便領著宮人們退出了出去。


    “那北黎那個質子呢,你還要將他留在身邊嗎。”


    太後收起了佛經,語氣平平,像是隨口一提,緩緩道。


    “他的身份特殊,你若將他留在身邊,當提防謹慎。”


    薑令儀點頭應下,太後看著她,拉緊了她的手。


    “如今的樞密院還算在我掌控之中,杜仲秉性清正,眼中揉不得半點沙,你在他手下,要懂得忍,謹言慎行,往後,他也是個可用之材。”


    杜仲,樞密院副使,如今的‘林江’的頂頭上司。


    薑令儀點頭,太後接著說道。


    “唐元從致仕前向陛下推舉了一人可任中書令之職,明日任命旨意便會落下,沐家與端王盯著這個位置許久,如今一朝落空可有他們氣的。現在端王勢低一籌,但六部還在他手中,沐家正是氣盛之時,三司握在他們手中太久了,是塊難啃的骨頭,你且當心。”


    “是。”


    說到這,太後抬手摸了摸薑令儀的臉頰。


    “你做的很好,比外祖母預料中的好。”


    一是離間沐家與太子,如今雙方雖還為利益捆綁在一起,可生性自負多疑的趙德心裏怎麽想的,就說不定了。


    二是救下徐觀瀾,徐家乃國之脊柱,徐觀瀾不僅是徐家這一輩的翹楚,更是當年徐閣老親自教導的,他若出事,中書令位置定會旁落他人,無論落到哪一方,對他們來說都不是件好事。


    三是鳳凰山一事,原先還有七分把握奪嫡的趙泉如今隻剩一分把握了,能讓他再消停些時日,也能逼著他更加瘋狂的攀咬太子的勢力。


    而最後,再借鳳凰山一事以林江的身份入仕,太子與趙泉雖會忌憚,但隻要她名不正言不順,他們二人就不會真正將自己視為對手,卻能動搖那些牆頭草的心,何樂而不為。


    太後說的有些乏了,她緩緩頜上眼,倚在軟枕中,聲音也低了下來。


    “可這才隻是開始,哀家已年邁,對他們的震懾愈小,他們的野心便愈大,欲壑難填,你往後便是一刻也不得鬆懈,學著如何為人臣,學著轉圜於陰謀之間,你舅舅心也軟,真到了那一步,他未必狠得下心,所以你要心夠狠,樞密院是把好刀,如何將它握在手中,且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說到最後,她昏昏欲睡。


    薑令儀隻是聽,聽完了後輕輕伏下身,額頭貼在了太後的手背之上。


    她闔上眼,晶瑩的淚珠落下。


    “外祖母,阿寶不信神佛,可若你能在阿寶身邊多留一刻,阿寶都願日日跪在佛前虔誠禱告。”


    “所以請外祖母,疼疼阿寶,再……”


    “再疼阿寶些時日吧……”


    溫熱的眼淚落在了太後的手背,震的她不禁捏緊了手,半響之後,才顫顫巍巍的抬起另一隻手,落在了薑令儀的頭上。


    她睜開了眼,眸底緩緩亮起了微光,嘴角蕩出了一抹深刻的笑。


    “傻孩子……”


    .


    太後的身體到了哪一步呢。


    殫心竭慮,燈枯油盡,大抵就是這樣的吧。


    臨走之前,貼身伺候的嬤嬤將病案捧到了薑令儀的眼下。


    不過看了兩頁,薑令儀便顫抖著手闔上了。


    原來是早就開始了。


    早些年她常徹夜披閱奏則,處理政務,那時的南宋剛經了宮變,宦官之亂,是麒麟軍與鎮山軍拚死前陣拚殺,終於為南宋爭來了喘息的空間。


    可常年戰亂,國庫空虛,百姓苦不堪言,朝中黨爭不斷,各個封地親王蠢蠢欲動,她徹夜難眠,為政事殫心竭慮,終於在沐家與宗親的虎視眈眈下,扶穩了這搖搖欲墜的皇位。


    可代價是什麽呢。


    是如今,一日都不能斷的藥,是渾身的病痛,是滿頭青絲變華發。


    可到如今,她還在憂心著朝中之事。


    薑令儀重重闔上病案。


    “照顧好外祖母,莫要讓那些事再來擾了她老人家的休息。”


    “諾,郡主。”


    .


    “啊!公子饒命!公子饒命啊!!!”


    “啪!啪!啪!”


    仗責的聲音清晰明了,被褪去了衣袍的太監們像是赤條條的野彘一般,幾板下去,白肉晃蕩,赤紅的痕跡一條一條的,豔麗奪目。


    他們沒有被捂住口舌,被打得哭天喊地直求饒。


    席玉坐在院中,看著這一切,絲毫不驚慌,甚至麵帶笑意。


    很快,那白晃晃的肉上綻開了花,再打下去,便是血花四濺,那些人連求饒的力氣都沒有了。


    杏藹走進開,看到這一幕,眉頭微蹙,看著席玉的目光愈發警惕。


    “時辰到了。”


    席玉笑容一頓,慢悠悠得站起身。


    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幾個太監趴在長凳之上,不知死活。


    見狀,他收迴了目光,衣袖翩躚,提步離開了這冷苑。


    馬車內,薑令儀抵額小憩,天將暗,即將到了宵禁的時辰。


    席玉徑自坐下,車廂內一片安靜。


    “你不怕我殺了他們嗎,為了區區北黎質子,這樣責罰宮中之人。”


    他率先出了聲。


    薑令儀未睜眼,隻是動了動腦袋,尋了個更舒服的角度。


    “你會嗎。”


    她反問。


    席玉沉默不語。


    他並非不知進退之人,如果他的仇恨隻需要用幾個小太監的命就能償完,那他此時也不會出現在這。


    薑令儀闔著眼,像是真的睡著了一般。


    席玉心中曬然。


    她給自己權利,前提便是他要乖巧懂事知進退,若是他忤逆了呢。


    席玉不去想,隻是側過頭,望著半闔的車窗間漏出的紅牆,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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