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薑令儀真心不想為難那位鄭七,皇帝不知為何,心口更加酸澀了。


    “阿寶,你長大了。”


    皇帝歎了口氣,他剛從前殿迴來,腦子裏亂糟糟的,今日沐家當眾彈劾林江,直指他的來曆不明,身份不明,居心更加不明。


    想著少年與他頗有些相似的眉眼,饒是皇帝都有些犯難了。


    他莫不是真有流落在外的血脈?


    “舅舅為何事所為難,是因為那位林大人嗎?”


    薑令儀扶著他坐下,看著皇帝臉上的難色,並不感到意外。


    舅舅從來都不適合做一個皇帝。


    他喜歡吟詩作畫,不喜朝政,還是個心軟耳根軟又沒主見的男人。


    皇帝有幾分茫然。


    “那個孩子,眉眼之間確實有幾分像我,可我……”


    “世間相似之人何其多,光以麵容來議,容易混淆皇室血脈。”


    薑令儀一句話,讓皇帝心安了幾分。


    他確實分辨不出那個人是否是自己的孩子,但……也不敢貿然相認。


    “可你外祖母召見過他。”


    “外祖母惜才罷了,這林大人憑一己之力潛入鳳凰山奪得布防圖,想必有幾分真本事,如今朝中也需要些新鮮麵孔了。”


    薑令儀柔聲說著,皇帝點了點頭,也不知信沒信。


    如今關於林江如何拿下鳳凰山之事眾說紛紜,但說法越多,便越讓人難以琢磨。


    這幾日都是蕉娘扮作‘林江’出入朝堂,自然無人能聯想到薑令儀的身上。


    皇帝歎了口氣。


    “也不知道,這樞密直學士的位置是不是有點太隨意了,最近那些人吵的我頭都大了,可這位置是你外祖母點明要給他的,我這……”


    樞密院是塊肥差,當年由宦官把持,如今落在了太後的手中,沐家有個沐太師,六卿之首,三司理所當然的落在了太子手中。


    趙泉則將六部死死握在手中,靠著賢明名聲與天下文人的幾分力穩坐朝堂。而如今的林江剛入朝,便進了樞密院,沐家與趙泉能不跳腳嗎?


    這相當於,原本有一塊神仙肉它供在了高台之上,僅做展示,突然有一隻小蒼蠅先動了那塊神仙肉,那他們這群本就垂涎已久的豺狼虎豹如何能忍?


    “算了,和你說這些幹嘛,舅舅糊塗了,今日你難得來一趟,不如留在宮中些時日,長樂殿可還給你留著呢,你留下來多陪陪你外祖母,她很想你。”


    皇帝笑嗬嗬的掂起茶杯,開口便想要薑令儀留在宮中。


    他本就不舍得她出宮,那威遠侯府寒酸醃臢,實在是讓外甥女受委屈了。


    “不了舅舅,如今我已及笄,若再留在宮中,恐惹人非議。”


    “朕看誰敢!”


    皇帝眉頭一皺,這俊秀的模樣生氣起來,都是好看的。


    “舅舅。”


    薑令儀手搭在了皇帝的手腕上,隔著衣袖晃了晃,她如今瘦了許多,麵色蒼白,目光卻還是瑩亮若珠。


    “舅舅別氣,也是我想在宮外住的。”


    她難得撒嬌,這樣一說,皇帝又歇了火。


    “那威遠侯府有什麽好的……你若真想在宮外住,我便賜你個宅子,讓你自己怎麽高興怎麽來……”


    說到這,皇帝的表情變了變,壓低了聲音認真道。


    “若趙泉讓你受了什麽委屈,你隻管跟舅舅說,舅舅饒不了他,可這姻親之事,並非兒戲,莫要因一時之氣而做下決定。”


    薑令儀隨手捏起一塊果仁放進了口中,她明白皇上的意思。


    他與太後已經無法照顧她一輩子,如今太子身後有沐家,趙泉若想奪得皇位,隻能依附於太後,到時候皇後之位,也必定是她的。


    這是他們為她往後想的最好的一條路。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舅舅,此事我尚未考慮清楚,若趙泉想成親,您就先幫我拖一拖。”薑令儀神色平緩,看不出任何怨懟與憤懣之色。


    原以為她今日是來解除婚約的皇帝愣了愣,而後點了點頭。


    前幾日,趙泉確實同他提過此事。


    薑令儀已經及笄,他們的婚約可以提上日程了。


    可如今薑令儀這麽一說,他自然不會不答應。


    看著薑令儀如今瑩白的小臉,皇帝心裏又有些不滿意趙泉的所作所為。


    他不該將這些事鬧到阿寶的麵前惹她傷心的。


    “罷了,阿寶想如何便如何。”


    皇帝抬手,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腦袋。


    “至於旁的,隻要舅舅還活著,便沒人能欺負了你。”


    他的語氣篤定,滿是自信。


    薑令儀聽在耳中,卻莫名的湧上一股酸澀。


    是啊,舅舅在時,從不曾讓自己受過委屈。


    她自年幼時便在宮中,無法無天,外祖母對自己管教嚴厲,舅舅卻十分縱容自己。


    所以她年少時的日子,是極為快樂的,幾乎從未有過憂愁。


    她的苦惱,可能隻是外祖母留下的功課太難,那弓箭太沉,或者是那些書籍太過晦澀難懂。


    她少不更事,卻在舅舅的肩頭俯瞰著整個汴京。


    而如今,她又迴到了最歡樂的時光,可她不敢再沉溺於一時的歡喜之中了。


    她也不能。


    畢竟,重來一次的機會,太過珍貴。


    她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


    .


    待薑令儀從殿內出來時,已經將近午時了,太後身體不適,喝過藥後便昏昏睡去,她跪坐在她的塌邊,替她抄了一個時辰的佛經。


    檀香飄溢,殿內一片寂然,隻有佛堂前的一炷香明滅不定的閃著火光。


    當太後睜開眼時,隻看到了一個端跪在她塌前的身影,少女素手執筆,低首垂眉的跪在案桌前,衣袖翻卷而起,露出了潔白的袖裏,目光虔誠的抄寫著佛經。


    看了好一會,太後才啞聲打斷了這一刻的安逸。


    “何時來的。”


    “沒來多久,見外祖母還在休息,便沒讓她們叫醒你。”


    寫完了最後一段,薑令儀停下了筆,讓人撤下了案桌,一旁伺候的宮女立馬遞上了熱帕,她拿在手中擦了擦才。


    嬤嬤扶起了太後,她如今一身寢衣,頭發也披散而下,難得又幾分散漫之色。


    宮女將薑令儀新抄的佛經遞到了太後的麵前,她抬起手翻看一二,嘴角微微上揚,看不出是滿意還是旁的意味。


    “你素來不愛這些,今日倒是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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