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與壞人,很多時候,隻是感性的評價。


    若理性起來,就張昺的所作所為,足以讓這些士紳去山西澤州府挖他家祖墳了。


    張昺久經官場,通達世故,知曉談生意和打仗一樣,最不能做的便是示弱於人。


    雖然商賣屯田,張昺有求於士紳。可張昺也清楚,若自己低三下四,哀求這些人來買走屯田,那這些士紳必然趾高氣揚,將屯田價格壓至極低。


    可若是讓他們來求自己,那事情就兩說了。


    張昺臉上帶著悲情之色,繼續說道:“張某不止一次地想,士紳為國策施行犧牲重大,朝廷是否可給予些許補償?畢竟一個個家大業大,手裏沒幾千畝地,睡覺總不踏實。”


    梁雋、吳輝等士紳連連點頭。


    可不是嗎?


    以前吹捧,見麵都是:


    閣下手中田畝幾何?


    哦,失敬失敬,大戶人家啊……


    現在吹捧,見麵都是:


    閣下手中田畝幾何?


    哎,慚愧慚愧,不值一提啊……


    沒有田畝,哪裏能算得上是大戶人家?


    又如何配得上富紳二字?


    不信你看,富紳富紳,裏麵都是有“田”字的,沒田的話,那還叫富紳?


    以前風光無限,手握田畝兩三萬!


    如今淒淒慘慘,一朝迴到十年前。


    張昺歎了一口氣,說道:“所以啊,我們需要買點田。可是北平府內外的情況,你們比我更清楚。原本沒有田畝的,如今獲得田畝,自然是珍惜萬分,不會輕易買賣。而那些原本就擁有田畝的,也聽到了朝廷新策,都盼著過好日子呢,怎麽可能會賣田?梁老你說,現在北平府外麵的田畝,多少銀一畝?”


    梁雋嘴裏很苦澀,說道:“一條鞭法與國策之前,尋常田畝五兩銀,上好良田,也不過十兩餘。隻是當下田畝越來越貴,上好良田,竟達二十兩,便是如此,也很難大量購置。”


    以前利用各種手段,可以讓自耕農破產,然後低價買其田產,可現在這招不管用了。


    農稅司主管田契,對於低於市價的田契一律不予處理,不僅如此,還需要調查雙方交易意願,若是存在欺壓百姓,惡意打壓的問題,那就等著布政使司衙門來人吧。


    田產交易管控嚴格,加上一條鞭法保護了自耕農的利益,降低了其壓力,這就遏製了田產發賣。


    物以稀為貴,田產發賣的數量少了,價格自然便漲了起來。


    富紳想要買田,成本不僅增加許多,而且還隻能買一小塊一小塊的地,無法連成一片,給人顯擺的時候,隻能指著東麵說,這三塊地是我家的,哦,對了,西麵還有一塊地,北麵還有……


    磕磣的讓人心酸。


    張昺微微點頭,敲了敲桌子,道:“農戶的田,大家是不可能大量購置了,對吧?”


    “這是自然。”


    吳輝等人垂頭喪氣。


    張昺嗬嗬笑了起來,說道:“所以,本布政使便給朝廷上書,準備把屯田賣掉,給所有士紳一個安家之本。”


    “屯田!”


    梁雋、吳輝眾人頓時議論起來。


    誰都知道衛所製中有大量屯田,甚至其他地區的一些富紳與衛所軍官勾結,瓜分了一些原本屬於士兵的屯田,


    隻不過在北平府周圍,這種現象很少。


    主要還是因為朱棣長期坐鎮北平府,加上明初對韃靼的軍事攻勢一直存在,衛所製隻有加強,沒有弱化。


    麵對治軍嚴厲的朱棣,沒有幾個軍官敢分軍士的田。


    梁雋喝住吵鬧的眾人,對張昺問道:“大人,衛所屯田乃是國家田產,是軍士所有,如何能發賣?且不說衛所軍士答不答應,便是朝廷那一關也過不去吧?”


    張昺笑了笑,說道:“當今皇上乃是明察之主,知曉士紳損失,不僅同意了商賣屯田,還為了照顧你們,給出了三年二十稅一的低稅方略。”


    “大人可是當真?”


    梁雋、吳輝等人頓時興奮起來。


    這年頭,有大量田產購置已經是驚喜至極,何況還有低稅之利!


    “本官身為北平布政使,自不會欺瞞你等,何況,若沒朝廷允許,這等掉腦袋的事,誰敢說,誰敢辦?”


    張昺麵色一沉,嚴肅地說道。


    梁雋、吳輝等一幹士紳,一個個笑容滿麵,欣喜不已。


    北平府周圍屯田雖然不多,但也有一兩百萬畝,若在向北一些,可是有三四百萬畝。


    如此多的田畝,還愁買不到田?


    雖然地方遠是遠了一點,不過這又有什麽關係呢,實在不行,安排幾個仆人,親戚搬過去。


    自己去不去,田都在那裏,糧食都在那裏,錢就在那裏。


    “張大人,衛所製與軍士去向乃是朝廷機密,我等不敢探尋。不過這屯田何時可以發賣,價格如何定,我等還需知曉。”


    梁雋沉穩,詢問道。


    張昺笑了笑,說道:“今年衛所屯田已然是青苗遍野,土地肥瘦一看便知,不若以青苗長勢,土壤肥瘦,定田畝優良次劣,區別定價,如何?”


    “如此,甚好!”


    眾人連忙迴道。


    張昺微微點頭,說道:“至於屯田商賣的時間,可不取決於本官,而是取決於諸位啊。”


    “大人這是何意?”


    吳輝有些疑惑。


    張昺端起一杯酒,一飲而下,說道:“屯田商賣,一在彌補士紳損失,二在維持新軍之策。想要施行,就需要確保屯田可以賣出去。若諸位接手不了這批屯田,或接手少了,導致大量屯田荒蕪,那屯田商賣,不做也罷。”


    梁雋、吳輝等人紛紛點頭,表示理解。


    “敢問大人,有多少屯田?”


    吳輝又問道。


    張昺思索了下,說道:“合計三百萬畝,你們至少需要拿下兩百二十萬畝。若是不能,那這屯田商賣,便不會執行。低稅之利,自然也不存在。”


    “這麽多?!”


    士紳有些驚訝。


    在座士紳隻有四十位,一家合五萬多畝了,就算是地再便宜,一家也要出十幾萬兩銀子,這誰能一口氣拿得出來?


    張昺笑了笑,端起酒杯,說道:“可行與否,便看諸位。來,飲勝!”


    眾人紛紛舉杯,臉上掛著笑意,但心頭卻十分壓抑。


    張昺飯吃到一半,便匆匆離席。


    眾人向梁雋看去,希望他能給個定心丸。


    梁雋思忖了會,便放鬆下來,大快朵頤,隻吃了幾口,便看著眼前的大魚歎息道:“老了,一個人吃不下這麽多了。”


    吳輝眼神一轉,明白過來,敲了敲桌子,對眾人道:“梁老的意思是,我們四十人吃不下這批屯田,難道就不能再找一些人過來?北平府的士紳,並不隻是我們四十家啊。哈哈,諸位,我們要發達了,來,飲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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