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府,都司衙門。


    平安最近很上火,吃不好睡不好,每天頂著個黑眼眶在都司衙門走來走去。


    盛庸不喜歡踱步,每天城門一開,便搬著個小板凳,往城門口一坐,眼睛盯著前方,隻盼朝廷驛使來了,能早一刻知曉消息。


    事關新軍之策能否施行,平安與盛庸如何能不著急?


    士兵可以等朝廷,可屯田裏麵的莊稼不會等朝廷!


    雖然平安在張昺那裏討了一筆錢,委托各衛所,統籌澆灌,不可遺漏一田,這才緩了一口氣。


    可這口氣,堅持不了多久!


    張昺看著搬著小板凳,落寞歸來的盛庸,又看了看坐在樹下,毫無都司派頭的平安,歎息道:“屯田商賣,本就是冒險之舉,朝堂必起紛爭,想要拿定結果,至少也需半月,算入路程時間,怎麽也要三月底才會有消息。”


    “我擔心結果!”


    平安站了起來,麵色凝重地說道。


    盛庸看著夕陽,保持沉默。


    商賣屯田雖是當下最可行之法,可一旦落實,屯田製便蕩然無存。


    沒有了屯田支撐,衛所製便會隨之瓦解。


    衛所製一旦瓦解,必然會傷害衛所軍官的利益,他們能聽之任之嗎?


    那些軍士又該如何自處?


    軍籍製度能不能打破?


    一係列的問題,如一根根繩索,困著朝廷的手腳。


    盛庸可以想象,朝廷不僅不會同意,甚至會下旨處罰自己、平安與張昺。


    畢竟,如此之舉,壞了衛所根基!


    張昺歎了一口氣,見這兩個木頭一動不動,是不打算留自己吃晚飯了,便準備走人。可尚未到門口,便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隨著高昂的喊聲:“朝廷八百裏急報!”


    平安、盛庸如觸電般跳了出來,三步並作兩步,站在張昺身旁,目光緊緊盯著朝廷來使。


    來使並非是尋常驛使,而是身披紅袍的大明安全局驛使!


    “北平布政使張昺,都指揮史平安、盛庸接旨!”


    “臣等接旨!”


    張昺、平安、盛庸連忙下跪,都司衙門中人也紛紛下跪。


    驛使展開聖旨,宣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新軍之策乃強軍強國之根本,不可懈怠一日……以北平府為先行之地,廢衛所,商賣屯田,一應軍士,憑其意願,考其體能,優者編入北平衛,次者改軍戶為民戶、匠戶等,遣送地方……”


    “督查屯田買賣,厘清土地來源,一應交易皆需入冊,按新商之策稅之……未發賣屯田,評其貧瘠,不宜五穀者,還林還澤,以林澤為產……”


    平安激動不已,皇上不僅準了商賣屯田,還以大氣魄廢除了北平府與周圍諸多衛所!


    這意味著,自己不僅可以繼續推行新軍之策,還可以在衛所之中遴選精銳,剔除羸弱!


    作為軍人,不就是渴望所有的軍士,都是精銳嗎?


    張昺深唿吸,依舊難以平息內心的激動。


    同意了!


    皇上竟然同意了!


    張昺無法想象皇上是如何在短時間內作出決策的,但很清楚,皇上給了自己莫大的信任,莫大的榮耀!


    若商賣屯田順利推進,衛所製瓦解,新軍之策暢通無阻,那自己與平安等人的名字,必鐫刻於史書之上!


    “我馬上召集北平府各大士紳!”


    張昺在接旨,送別驛使之後,連忙對平安、盛庸說道。


    平安肅然道:“拜托了!”


    張昺凝重地點了點頭,既然朝廷給了政策,給了許可,那自己就需要將這一切做好!


    布政使衙門要請客,北平府的士紳也躲不過去,隻能忐忑不安地去了。


    讓這些人感到詫異的是,布政使張昺說請客,還真的是請客。


    酒宴滿香,雖談不上奢靡,但也是美味佳肴。


    張昺見來人基本已至,便站了起來,清了清嗓子,說道:“此番筵席,價值二百兩。這筆錢,本布政使是出不起的,所以諸位在離開筵席之前,可要留下點銀子才是。”


    一群士紳頓時傻眼,麵麵相覷。


    什麽意思?


    請帖是你發的,筵席是你布置的,現在還沒開吃,你就讓我們結飯錢?


    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布政使!


    “嗬,布政使大人,我們梁家為響應朝廷國策,硬生生虧出去五千兩銀子,如今手中可沒什麽餘錢。不若撤去筵席,大人有什麽話,直說便是。”


    六十餘歲的梁雋,乃是北平府內有名的富紳,僅僅在北平府,布行便有十二家之多。


    生意做大了,自然少不了買田,雖然都簽了田契,但田契之上的價格,屬實太低,一畝田產還不到一兩銀子。


    平時這是賺了大便宜了,但在遏兼並國策之下,這便要人命了。


    張昺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貓膩,然後派人一查,其買的都是上等肥田,一畝田契,應合八兩至二十兩銀子,再次,也不會低於五兩。


    可其一畝竟不到一兩,擺明了是巧取豪奪,大肆侵吞!


    在國策之下,梁家不得不吐出去了一大批田產,還賠了五千多兩銀子,可謂是虧損慘重。


    “梁老說得是,這飯不清不楚,我們不吃!”


    同樣被割肉的富紳吳輝不滿地喊道。


    其他人哄鬧起來,大有直接走人的架勢。


    張昺嘴角含笑,目光看過眾人,定格在梁雋身上,平靜地說道:“國策施行,凡大明土地,皆行無誤。諸位若是記恨於我,我張昺也無話可說。”


    “你們誰想要離開,現在便可以走,隻是走出這扇門,屯田商賣,低稅之利,便再與你等無緣。想走,請便!”


    梁雋等士紳愣住了。


    吳輝不敢相信地看著張昺,小心問道:“張大人,您剛剛說什麽?屯田商賣,低稅之利?”


    張昺淡然一笑,自顧自飲酒起來。


    吳輝看向梁雋,梁雋也看著吳輝,其他人也開始議論起來,嗡嗡一片。


    梁雋擺了擺手,眾人安靜下來,梁雋看向張昺,凝重地問道:“大人莫不是尋我等開心?屯田商賣?屯田乃是衛所軍兵之田,如何可能商賣?”


    張昺挑出一根魚刺,品嚐一口,咀嚼吞咽之後,才慢悠悠說道:“怎麽,沒人走了嗎?若是沒人走,這頓飯錢,諸位可是要出的。”


    “二百兩我出了!煩請大人說清楚!”


    吳輝迫不及待地喊道。


    張昺滿意地笑著,露出了潔白的牙齒,一杯美酒入肚,道:“張某深知,國策推行雖利萬民,然有損於士紳,士紳與萬民,皆是我大明子民,應善待之。然國策立足長遠,為大明盛世之基,不可不為……”


    張昺一席話,讓這些出過血的士紳不禁落淚,暗暗感歎,張布政使,他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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