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


    偌大的宮殿空蕩蕩一片, 半個伺候的宮人也無, 處處透著詭異。


    龍榻之上, 崇安帝麵色頹敗枯槁,瘦削的麵孔凹陷, 透著將死之人特有的青灰之色。


    烏青鼓起的眼袋泛著紫, 瞪大了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好似要將眼前的人生吞活剝了一般。


    陸駿錚立在榻邊,手執白玉瓷勺, 不急不徐地撥弄湯碗裏墨黑的藥汁,泛起一圈圈漪紋。


    許久後抬眸, 漫不經心地睨了眼崇安帝,瞧他顫抖著嘴唇卻說不出話的樣子, 嘴角諷刺地勾了勾。


    “皇伯……哦, 險些忘了說,現在喚您一聲皇伯,等天一亮,就該叫父皇了。”


    說話間,陸駿錚將擱置在一旁的那道明黃色的聖旨, 朝崇安帝迎麵砸去, 並未收斂力道, 很快崇安帝的左頰腫起一片印子。


    聖旨本就未用綢帶係緊,鬆鬆鋪散開來,崇安帝眼珠子一轉,熟悉的字體近在眼前。


    憤怒到極點, 他原本僵硬至極的身體竟有些能動了。


    他想殺了眼前那狼子野心的逆臣,可腦袋略微移動,還未離開枕頭,便又無力地垂下,如此試了五六次,仍不甘心放棄。


    麻木的唇說不出話來,隻能“啊……啊……”斷斷續續發出含糊低吼聲,以此來發泄滔天怒意。


    “喝藥嗎?”陸駿錚伸手將藥碗遞上前,“您省著點力氣吧,皇叔。放心,這三天,皇位還是您的,您依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九五至尊,我不跟您搶。”


    換言之,三日後,天下便得易主。


    “怎麽想罵我想殺了我我就在這裏不動,您倒是來啊。”


    陸駿錚有意激怒崇安帝,嘴角含笑,眼底卻是化不開的冷意,令人不寒而栗。


    “皇伯,我想等天一亮,我們還是別見麵了,一想到要叫您父皇,就讓我惡心。等我為您守靈的時候,再見麵也不遲。


    原本想慢慢來的,讓您在這位置上再多坐兩年,一點點慢慢折磨您,嚐嚐什麽叫生不如死,可是我思來想去,發覺不妥,您說我又何必把時間,浪費在您這種人身上


    說來您這皇位也坐得夠久了,就早兩年下去,也算成全了我。


    我也不是稀罕您那位置,若是當初您沒想將我千刀萬剮,沒有暗中作梗將我弄去邊疆之地,現在您還穩穩地坐在這位置上,說不得我還會尊敬您、會盡力輔佐您。”


    陸駿錚一反常態,難得肯費口舌說這麽長段的話。說起這些往事,陸駿錚的臉色陰得瘮人,眸中腥風暴雨來勢洶洶。


    忽的一瞬,他兇猛情緒一掃而空,冰冷淡漠,仿佛先前的隻是錯覺。


    “現在,都結束了……”


    低喃的語氣像是自言自語,陸駿錚餘光瞥見崇安帝怒目而瞪的雙眸中驚疑不定,仿佛蘊滿了不敢置信,見目的達到,懶得再費口舌。


    “當初你徇私心,沒有將我趕盡殺絕,便該想到今日的結果。”


    沒了說話的興致,陸駿錚正欲離開,忽瞧見被擱置在一旁的藥碗,便再度拿了起來。


    “藥涼了,傷龍體,皇叔就別喝了吧。”腥苦的藥汁被傾灑在龍衾上,暈染開一片汙漬。


    空碗“砰”地被狠狠擲出,頃刻間支離破碎。


    陸駿錚拿帕子擦了擦手,轉身大步離去。


    偌大的宮殿裏唯一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繼而是死一樣的寂靜。


    崇安帝憤怒了一陣後,總算知曉這一切已是徒勞,眼中的光一點點冷寂下來,像灶中燃盡的餘灰,混濁的眼睛再無一絲神彩。


    他知道了……他什麽都知道了!


    崇安帝一直以為這見不得人的陰私事,已經隨著時光被深埋,永不會有重見光日的那天。


    那時崇安帝坐穩皇位多年,依舊膝下無子。孩兒不是胎死腹中,就是病弱夭折,這已然成為他內心最大的一塊心病。


    這時民間早已暗中有傳聞,說是崇安帝的皇位來路不正,殘殺血親手足,殺孽太重,這才報應到了子嗣身上。


    更甚者有悍匪打著這名號招兵買馬,企圖造反,雖皆被鎮壓,到底愈加刺激了他那顆本就惶恐不安的心。


    他的皇位確實來路不正,也確實是殘害手足得來的。


    越是心虛,便越是在意有人拿此事說道,隨之也越在意子嗣之事。


    崇安帝四處求醫問藥多年,連邪門偏方也願意一試,卻依然隻是徒勞。


    在又一個兒子被太醫斷言活不過一年後,他想起了多年前那個道士的話。


    那道士說,崇安帝之所以多年沒有子嗣,並非他自身的原因。乃是本朝開國就埋下的禍根。


    開國高祖是泥腿子出身,戰場上打拚十餘年,才得以黃袍加身,身上殺孽慎重。


    當時殺入皇宮之時屠盡了整個皇族不算,還將皇族百餘口人掛在城牆上暴曬三月,之後扔入亂葬崗喂狗,以震懾效忠前朝的臣子百姓不敢再起二心。


    那道士說,當時祖宗造下的孽,如今報在了崇安帝身上。


    “詛咒未破,子嗣不活。”


    如同民間想生男孩兒,就會將女嬰極盡殘忍折磨致死,這樣就不會再有女孩兒敢投胎來自己家。


    同理如果崇安帝想要孩子活下來,就必須得以一皇家血脈之人完成祭祀大典,這才能保他子嗣綿延。


    那時崇安帝的手足隻剩下一手養大的胞弟,自然舍不得,況且那時他又正當壯年,不肯信自己會一生無子,認定了那道士妖言惑眾,暗中賜死了那妖道。


    如今又是幾年過去,崇安帝為子嗣這個執念已然有些瘋魔,某日憶起這樁往事,便如生了根似的,這念頭日益茁壯起來。


    幾經掙紮後,毅然狠心決意犧牲胞弟的私生子。


    康王在外頭有一房外室,這事兒從一開始崇安帝就是知曉的,甚至弟弟在宮外的一切事無巨細他都了如指掌。


    不是崇安帝不信任康王,而是這是弟弟實在是太過天真憨直,崇安帝怕弟弟在宮外受欺負,這才派人時時留心著他的安危。


    若那外室是個心術不正的女子,崇安帝一早就出手將人了結了。但一番查探過後,這姑娘乃是窮秀才的女兒,性格溫婉賢淑,膽小懦弱,無半分威脅。


    崇安帝本就厭惡那母老虎般的弟媳,對弟弟如此疼愛弟媳不滿已久,這女子以外室的身份伴在弟弟身邊也無傷大雅,崇安帝便當不知道這件事,甚至還暗中幫弟弟打掩護。


    否則就憑康王那本事,哪裏能瞞過京中眾人這麽些年不露餡


    孩子一天天長大,崇安帝冷眼看著一年幾年過去,弟弟竟絲毫沒有將人帶迴認祖歸宗的打算,想來也是沒有把那母子倆當迴事。


    況且弟弟還年輕,既然能生出這麽個健壯的孩兒,將來總還會有其他的孩兒,於是在掙紮了幾個月後,終於暗中安排起了祭祀大典。


    誰知就在這個時候,派去的探子竟迴稟說康王欲將母子二人帶迴府中。


    為求子崇安帝已然魔怔,放棄祭祀計劃是萬萬不可能的,唯有讓弟弟打消這個念頭。


    恰好有一次康王攜外室母子二人出京踏青,那也是康王頭一次帶母子兩人出宅子,偏運道差極,先是被當時的肅國公撞見,緊接著轉頭又遇到了妻弟——他那魯莽無腦的小舅子。


    若是被小舅子看到,不出半個時辰,康王府裏怕就是要翻天了。


    說起來這輩子就沒什麽人能值得讓康王害怕的,偏就被一個既無才也無貌的康王妃吃得死死的。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原本與康王並無私交的肅國公主動出麵,幫著康王暫時敷衍了過去。


    事後康王驚出了一身冷汗,看著個頭已長到自己腰間的兒子,忽覺得這麽猶豫下去不是辦法。


    兒子藏不了多久,遲早會有敗露的一天,得盡早想法子對愛妻坦白,將母子二人接迴府中才是。


    這對於肅國公本是一樁無足輕重的小事,怎麽也沒想到連夜就被崇安帝詔進了宮。


    之後的事便由不得他做主,為了能保住肅國公府,除了聽從崇安帝安排,他沒有其他選擇。


    於是肅國公主動接近康王,假意幫他分憂,替他出謀劃策,實則暗中阻撓康王將母子二人接迴府。


    後來在聽到肅國公提出由他將母子二人帶迴府中好生安置的荒唐計劃後,康王躊躇再三,還是點頭了。


    他實在是不願擔一點兒惹怒府中愛妻的風險,於是放棄了母子二人。


    肅國公成了京中的笑柄,康王覺得對不住他,為他在崇安帝前求了許多賞賜。不曾想這偽君子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竟將兒子送到了邊關去。


    好歹是自己的骨血,康王氣得赤手空拳狠狠打了肅國公一頓,之後便與他斷絕關係,不再來往。


    肅國公打落了牙齒和血吞,這秘密一守就是一輩子,到死都沒鬆口透露一丁點消息。


    雖看不懂這兄弟倆在鬧什麽名堂,不懂為何非要將那孩子送到邊關去不可,但他早早地就知道崇安帝欲除了肅國公府,自己裝迂腐裝無能多年,能躲避一時,卻不是長久之計。


    若這一舉能換肅國公府接下來幾年的安危,便也夠了。


    誰也沒想這孩子能挺過這一劫,包括帶他去邊關的驃騎將軍。


    這一仗本就兇險,更何況去的地方是那氣候極端之險地,軍中的健壯小夥子都不一定能挺過。


    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這是實打實要人命的地方,若非被私下授意,驃騎將軍哪願意帶著這麽個累贅去。


    他沒想到的是這孩子年紀不大,一股子韌勁兒卻甚得他心,幾月相處下來,對這孩子倒不忍起來。


    起初為了行軍速度,將士們都是吃的易於攜帶的幹糧,大大的烙餅特意烙得又幹又硬,不帶一絲水分,嚼得腮幫子疼。


    那孩子咽不下口,卻不耍脾氣,一聲不吭地,咬了小口的烙餅再喝一大口水,一個餅能吃上一整天。


    遇到交戰也機靈,知道自己小胳膊小腿拚不過人家真刀真槍,自個兒尋地方躲得遠遠的,幾次小交戰下來竟也毫發無損。


    錦衣玉食慣養大的孩子,來時一看就是個白白嫩嫩的小少爺,不過半月的功夫,又黑又瘦,生火燒飯粗活雜事不在話下,與農家的小皮猴已看不出什麽分別。


    大人若遇到這種落差,尚且難以接受,更別說是被所有至親背叛拋棄的小孩。驃騎將軍從那孩子的眼神裏便能看出,這孩子若長成,絕非池中之物。


    有了驃騎將軍明裏暗裏的照拂,小駿錚的日子好過了許多。


    可再賞識那孩子,驃騎將軍到底不能違抗聖諭。


    收到暗信後,他尋了借口說想吃烤兔子,冰天雪地裏將陸駿錚一個人遣去後山,把掉進陷阱裏的獵物取來。


    那時已是夜深,小駿錚機警,進入後山不久便覺出不大對勁,也說不上來哪裏不對,隻覺得四周怪怪的。


    於是他借著黑夜的掩映,悄悄躲進了一處高地的矮灌叢裏。蹲了許久,小小的身子凍得有些麻木,林中依然風平浪靜。


    就在他以為是自己多心了,準備出來的時候,遠遠瞥見一片個黑影朝自己所在的方向快速移動。


    極有可能是趁夜混進來的敵軍!


    對方至少有七八個身手矯健的士兵,他一個沒有武功底子的小孩子,不用想也知道毫無勝算,隻能屏住唿吸,盡力隱藏好自己。


    之後便是噩夢。


    那群人很快消失在黑影叢中,沒過多久,一片低窪的空地上燃起一圈火焰。


    小駿錚藏身的矮灌叢地勢高,能看清四周很遠的地方,那片空地正好可以一覽無餘。


    他看到有七個穿著黑色夜行衣的人舉著火把圍城一個圓圈,正中間有一個木刑架,兩個黑衣人動作嫻熟地將一個已經昏迷的男孩綁在木刑架上。


    野風迴旋,忽閃的火焰四下亂竄,落在臉龐上忽明忽暗,小駿錚凝神辨認,隻能看到那男孩和自己身量相似。


    一旁擱著三個木桶和一些看不清的器具,黑衣人從其中一個的木桶中舀出一瓢帶著冰渣子的水,迎頭潑在男孩臉上。


    男孩醒來後似乎在用力掙紮,但四肢都被綁得緊,動彈不得,嘴裏也塞著布條被封住,發不出絲毫聲音。


    接著,圍在外圈的黑衣人將火把高舉過頭頂,圍著圈向前走動,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嘴裏似乎在唱著什麽。


    中間的兩個黑衣人也做著奇怪的動作,邊跳邊掏出黃符,點燃後貼在男孩的身上。有些像祭祀,卻又說不出的奇怪。


    小駿錚緊咬住自己的小臂,生怕自己發出聲音暴露了行蹤,眼睛死死盯著那片空地。


    半晌後,一切歸於平靜。男孩的衣物被貼著的黃符點燃,就在小駿錚以為他要被燒死的時候,一個黑衣人拎起木桶,澆滅了男孩身上的火焰,黏稠的液體往下滴滴答答滴落,不像是水,倒像是一桶血。


    黑衣人掏出匕首,將烏黑殘破的碎布料從男孩身上剝離,然後一刀一刀地、將男孩身上的肉割下。


    割的動作極慢,每次割下的肉也隻薄薄一小片,仿佛是特意為了折磨那男孩而有意為之。


    豆大的汗珠沿著小駿錚的發絲滴落下來,在他已經結了一層白霜的臉頰上劃出一道水漬。他身上的襖子已經完全被汗水和露水浸濕,又重又冷,被寒風吹得硬邦邦的。


    視線越來越模糊,眼前的場景開始混沌而不真實起來,他倔強地迫使自己睜大了眼,看著遠處的一幕幕。


    月亮星子藏匿於雲後,無邊的天際緇黑潑墨,使人分不清時辰。


    等那男孩露出森森白骨時,一坨肉泥已堆疊起一座肉丘。黑衣人將白骨一根根肢解,置於肉丘之上,又潑了一桶黑紅的液體,撒了兩把黃符,一把火點燃。


    那處本是一片寸草不生的空地,燒完一了百了,不會殃及周邊。眼瞧著火勢漸小,幾個黑衣人四散走入林中,不知從哪裏找出十幾捆柴火,迎著火勢燒入周圍林子。


    不知何時黑衣人消失了,小駿錚滿眼隻餘猩紅的火苗,臉上結起的白霜被烤化,凍住的襖子開始發燙,迎風吹來的煙霧熏得他睜不開眼。


    他想逃,可是動不了,隻能冷眼看著火勢逼近。


    忽的後頸被人提起,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你小子命還真大。”


    話落,小駿錚眼前一黑。


    五日後,他在一個末等營帳中醒來,同帳的還有隨軍途中被軍隊收留的難民孤兒。


    從此,世間再無什麽康王之子陸峻錚,也再無肅國公庶子席駿錚。


    他已經在一個黑夜裏,被一刀刀割肉剔骨而死,被漫天燃燒的火舌吞噬幹淨。


    京中,一切如常。崇安帝那被一眾太醫斷言活不過一年的兒子熬了下來,磕磕絆絆活了許多年,被封為太子。二皇子也健康誕生,安穩長大。


    因此,崇安帝對侄子的死沒有產生半分懷疑。


    天高皇帝遠的軍中,極端惡劣的氣候裏,每日都有人死去,誰也不會在意多一個小孩,少一個小孩的。反正小孩體弱,幾乎都活不下去。


    幾年後,一個被收留的難民孤兒嶄露頭角,以末等士兵的身份,靠著軍功再一次站在了驃騎將軍的麵前。等他站穩了腳跟,眾人這才知曉,原來他就是當年從京中跟過來又消失了的小少爺。


    等肅國公庶子席駿錚這個名號隨著軍功傳到崇安帝耳中時,崇安帝急得當場兩眼一黑,直接癱倒在龍椅上。


    眾人還當他是聽到大捷的喜訊情緒,這才昏死過去。


    崇安帝別的不怕,就怕這醃髒事傳到弟弟的耳中。好在當年的事並無多少人知曉,這些年裏已被崇安帝清理過一番。


    放不下心,崇安帝又一次派人暗中打探,得知這個命大的侄子並不知道當年的事,又實在是出色,不禁起了其他心思。


    有了兩個兒子,這些年崇安帝已從當年的魔障中走出來,現在迴想起當年的事,實在是荒唐,現在對那妖道所言更是一分也不信。


    他的兩個兒子年幼時過於寵溺,隻盼著他們平安長大便好,養得無一人能擔起天下的重任,哪怕現在開始嚴苛,恐怕並無多大作用。


    想他當年何等謀略,無父皇的偏寵,更無得力母族的扶持,卻從一眾兄弟之中殺出一條血路,謀得這大好江山。


    如今兩個兒子,竟無一人能得他當年半分風範。


    這個侄子倒是個人物,不像他親爹康王那般溫吞心軟,看著倒像是得了自己的真傳。


    這侄子常年身處邊關,京中無半分人脈,又有了肅國公庶子這個板上釘釘的身份,與皇室大統絕無半分可能,現在他倒想看看這個侄子的心性和野心。


    若是可以,說不得是兒子的助力,若是不成,將來在京中,他想殺一個人還不容易?


    於是崇安帝將當年的人又清了一次,確保那事再無一絲被泄露的可能性,任憑這個侄子在外替他看守江山多年,同時暗中搜集他的把柄。


    隻是他怎麽也想不到,那些所謂的足以鉗製住他的把柄,是這個年紀輕輕的侄子,親手送到他麵前來的。


    *****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席瑾蔓睡得不踏實,一晚上夢夢醒醒的,等聽到院子裏頭有走動的聲音,幹脆不睡了,翻了個身坐了起來。


    動作間一個細細長長的物件從枕邊滾了出來。


    燈盞燃了一夜,隻剩下微弱的光芒,屋內顯得有些昏暗。席瑾蔓湊近一瞧,是個翠綠的竹節筒。


    不知怎的,席瑾蔓想起了那日迴京途中,宿在客棧的那個清晨,一推開窗就看到四叔凝神采露的畫麵。


    這個竹節筒很輕,不像是有露水的樣子,更像是個空筒。


    席瑾蔓盤腿坐在床榻上,迫不及待擰開蓋子,隻見裏頭是一張疊起的白紙,展開來隻有鐵畫銀鉤的兩個字。


    “沒死”。


    席瑾蔓腦袋一懵,又看了一遍。


    確實是四叔的字跡。


    難道這是四叔在給自己報平安,說他沒死?


    呸!哪有人報平安會直接寫自己沒死的?被驢踢了腦袋也做不出這麽蠢的事吧?


    難道是……


    席瑾蔓屏住唿吸,有些不敢置信,心中卻已十分肯定這個猜想,不禁喜悅起來。。


    又仔仔細細翻看了幾遍,確定沒有遺漏的細節,於是席瑾蔓將紙點燃,親眼看著它燒成灰燼。


    清晨時分剛下過一場細雨,一推開門,濕潤潤的空氣夾雜著花草的清香,枝頭的三五隻鳥兒叫得清脆婉轉,令人舒爽愜意。


    梳洗完畢用早膳時,被派去老夫人處問安的小丫鬟來迴話,說老夫人身體不適,需靜養不見客。


    席瑾蔓撐著腦袋想了想,老夫人的反應確實反常。


    若是嵐妃姑姑真出了事,按老夫人的性子,不論如何都要撐著身子進宮一趟的。所以老夫人應當早就知道嵐妃姑姑沒死。


    心情一好就不由多吃了一碗粥,席瑾蔓摸了摸微微鼓起的肚皮,靠在躺椅上哼起了小曲。


    雪梅一臉驚恐地望著嘴角含笑的席瑾蔓,仿佛她被妖魔邪祟附體了一般。


    “姑娘,您、您……”


    席瑾蔓“噓”了一聲,順帶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繼續喜滋滋地橫著小曲。


    不過到底隻敢在心腹麵前嘚瑟,等要出去待客的時候,趕緊換上一副悲傷的神情,生怕自己裝得不像,快走到門口時還用力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手臂的嫩肉。


    比起昨日的兵荒馬亂,今日除了接待客人,倒沒什麽事可做。


    這可著實是在為難席瑾蔓。


    畢竟此時席瑾蔓心情好著呢,嵐妃姑姑沒死,四叔能給自己送信想來也安然無恙,這幾日壓在心頭的大石頭都挪開了,此時巴不得找個沒人地方躲起來偷著樂,可偏偏上門來拜訪的人一個接一個,絡繹不絕。


    周氏身子重,隻能席瑾蔓出麵接待,裝傷心裝難過,裝上一時容易,裝一天實在是累人。


    此時,禮部侍郎夫人正拉著席瑾蔓,左一句天妒紅顏,右一句紅顏薄命,將替聖上擋刀的嵐妃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哭得情真意切。


    不知道還當她與嵐妃私交甚好呢。


    人家一個外人都傷心成這樣,席瑾蔓不跟著掉一兩滴眼淚似乎說不過去。


    可這禮部侍郎夫人胖乎乎一團,五官被擠在一起,身形足有兩個席瑾蔓那麽寬,偏是那種做什麽動作都帶著喜感的人,神情豐富,擦個淚都像跳舞似的。


    好不容易席瑾蔓醞釀出來了一些淚意,在看到那夫人臉上唰唰往下掉的粉後,不僅淚意沒了,甚至還有些想笑。


    席瑾蔓又一次偷偷掐了一把自己,欲哭無淚。


    天哪,這才午時一刻,還得熬半天……不,不止半天,還有明天!


    真的哭不出來怎麽辦呀!


    這還不如晚些時候再知道嵐妃姑姑沒死呢。


    席瑾蔓默默把這筆賬記到了四叔頭上。


    作者有話要說: 四叔:不知道榕榕在做什麽,想她。


    榕榕:我在想怎麽弄死你個大豬蹄子!


    下章四叔要娶榕榕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奸佞養成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阿南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阿南泉並收藏奸佞養成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