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傳來的消息,陸太醫辭了官,再也沒踏進太醫院半步。


    相府也沒再請大夫來,而是去外頭抓了藥,迴來熬了端給相嫣喝。


    婢女們熬好了藥,湯小娘親自喂給相嫣:“這都是好藥,一副藥一兩銀子呢。你喝了以後,身子才會好起來。”


    黑乎乎的湯藥,透著一股子腥膻的味道。


    中藥多數是草藥,雖偶爾也有蚯蚓,蜈蚣,蠍子,海馬之類的入藥,可到底還是中藥味。


    湯小娘端上來的藥,腥膻味甚濃,相嫣聞了一下,就幹嘔的直流眼淚。


    “快些喝了吧,涼了於身子無益。你摔傷了身子,需要好好保養保養。”湯小娘苦苦相勸,拿著勺子在藥湯裏攪拌著。


    “啪。”相嫣一把給藥碗推開,湯小娘沒料到會有這麽一出,手上沒穩住,藥碗飛出去砸在地上,碎了,藥湯流了一地。


    “你……好容易熬的保養的藥,你怎麽就如此任性,枉費娘的一片心,你……娘都是為你好。”


    “娘真的是為我好嗎?”


    “當然。”


    “娘怕不是在騙小孩子吧。如今我……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那晚我在娘臥房外聽得真真切切。”


    “你聽到了什麽?”


    “我聽到娘跟爹說話,說我懷了一個小孽障,讓相家祖上蒙羞。說這孩子肯定是不能生下來的,要去外頭弄些落胎的藥來給我喝。娘可真狠心,這麽快就把落胎藥熬好了。”


    湯小娘手中的勺子落了地。


    雪夜她跟相大英的談話,竟被相嫣都聽了去。


    被相嫣揭穿,湯小娘低下頭去,卻又不得不道:“嫣兒,從小到大,你都是娘的驕傲,娘雖然不是什麽正房娘子,出身也不高貴,可你長的好看,便把什麽都彌補了,你是這青城最好看的姑娘,你以後要嫁的,是這青城的王公貴族家的公子,怎得你這麽糊塗,輕而易舉的就……就讓別人占了便宜?這以後,你還能嫁什麽好人家?想到此,娘的心都要碎了。”


    “娘怎麽就知道我嫁不了好人家?”


    “噢?那你告訴娘,你肚子裏的孩子,他爹是誰?”


    “我肚子裏孩子的爹,在這宣國,也是……”相嫣嘴角的酒窩淺淺的綻放,她抱膝蓋坐在床上,望著窗外棉絮一般的雪花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我孩子的爹,比王公貴族還要體麵,他家的財產,我們十個相府也未必抵得過。”


    湯小娘心裏“咯噔”一下:“怎麽,你找了個老男人?別是比你爹的年紀都大吧?”


    “娘想哪裏去了,他年紀與我相仿。”


    “那他是?”


    “娘且放寬心,過不了多久,他就會來提親的。可是……若娘敢動我肚子裏的孩子,那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候倒黴的,是我們相家上上下下。畢竟我肚子裏懷的,是無價之寶。”


    湯小娘隻當相嫣吹噓。


    什麽懷了個無價之寶。


    什麽會來提親。


    她這把年紀,看透了那些男人的花言巧語,當然了,這些花言巧語一般也做不得數。


    當年她在宮中伺候,有個小太監勾搭洗衣的宮女,還說自己的老家有一種巫術,即使是太監,隻要行了巫術,不出一年,也能變迴真正的男人。又說等出了宮便迴老家置辦兩畝地,好好的跟洗衣宮女過日子。害得洗衣宮女出宮時領了一筆安家銀子都要留給他。他得了銀子就去賭,輸個精光又去騙下一個,可憐老宮女在宮中洗了小半輩子衣裳,好容易得了幾十兩安家銀子,也被卷得一幹二淨。


    那宮女隻被騙了騙錢財,太監不能人道,好歹老宮女還有清白的身子。


    相嫣這就更倒黴,錢不錢的,清白是保不住了,三個多月,肚子一天一天的往外凸,想藏都藏不住。


    為此湯小娘夜裏都睡不踏實。


    甚至前一夜,她還做了一個噩夢,夢見相嫣生了一對兒雙胞胎,兩個孩子跟在她身後叫“祖母”。


    她在長街上狂奔,兩個孩子不知怎的,就一直跟在她身後,一聲聲“祖母”叫的,路人皆探頭觀看,臉上淨是嘲笑的神情。


    湯小娘哪裏受過這樣的屈辱。


    相嫣倒是淡定如常,湯小娘心中不踏實:“你的肚子是藏不住的,你又不願意落胎。”


    “娘難道沒聽見大夫的話嗎?我身子與常人不同,若落了胎,可能以後都不能再生孩子,難道娘想讓我孤獨終老嗎?誰又會願意娶一個不能生孩子的女人?”


    “可是……那個人會娶你嗎?”


    “他會的,他親口說的娶我。”


    “男人的話是不能信的。就連你爹的話,我都隻敢信一半。”


    “他跟爹不同。他對我極好的。夏天天氣熱,他那麽高貴的人,都肯屈尊為我扇風,我愛吃炸扁豆,每次見麵,他都給我買,若是賣扁豆的小販沒來,他就沿路打聽到人家家裏去,有一次下雨天,怕我鞋子濕了,他背著我走了很遠的路,要知道對別人,他從不這樣。”


    讓相嫣感動的這些細節,對湯小而言,一文不值。


    她關心的,是他何時娶相嫣:“如今形勢,他若是真愛你,便趕緊讓媒婆來,若我跟你爹還算中意,就是倒賠一點兒嫁妝,也要把你趕緊嫁過去。”


    “他很快會來提親的。”相嫣信誓旦旦。


    湯小娘聽了相嫣一席話,越來越覺得,相嫣是被人騙了。


    整個宣國,哪家正經公子喜歡上姑娘,不是三媒六聘娶迴家去?這倒好,先下手為強了。如今人也不知道在哪裏逍遙快活,獨留相嫣一個人懷胎受罪。


    是夜剛吹熄了燈,湯小娘就於驚恐之中一腳踹醒了相大英。


    婢女聞聲掌燈而來,遞了茶給湯小娘喝了,又遞了幹毛巾讓她擦汗。


    雪夜漫漫,房頂都是白的,厚厚的一層雪,將相府蓋了個大半。


    湯小娘額頭都是汗,喝了盞茶才定了神。


    相大英冷不防被她踹得腿抽了筋,掙紮著躺迴去自覺離湯小娘遠些。


    “老爺,剛才我又做噩夢了。”湯小娘見婢女退了出去又掩上了門,方躺迴去小聲說道:“我夢見嫣兒她……生了個猴兒……那猴兒蹦得歡快極了,就在咱們相家大院裏蹦,一時蹦到房頂,一時蹦到門房,整個相家,竟無一人能降伏的了它。”


    “快睡吧,別想了。”相大英扭過身去,背對著湯小娘。


    湯小娘自知沒趣,隻能歎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剛睡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又夢到相嫣嫁了一個屠戶,那屠戶五大三粗,滿臉的絡腮胡子,身量是相嫣兩個大,拿了一把砍刀,追著相家的狗啊貓的就殺,湯小娘剛表達了下不滿,那屠戶就拿刀追了過來,湯小娘嚇的魂都沒了,隻能閉著眼睛往前跑,手舞足蹈的,就給相大英臉上抓了三條血口子。


    “來人,掌燈,去書房。”相大英那晚是在書房度過的。


    相嫣撫摸著肚子,靠在軟枕上,吃了一個春魚遞上來的龍眼。


    龍眼真甜。甜到喉嚨裏。


    這麽甜的東西,相嫣卻也吃不下了,讓春魚踩著梯子去箱底拿錦盒,錦盒裏裝的,是一條繡珍珠的腰帶。


    繡工出色的腰帶,是郭鐋所贈。


    相嫣捧在懷裏摩挲著:“外頭還在下雪嗎?”


    “還在下,一天一夜未停了。”


    “明兒無論如何,你去那家客棧,讓掌櫃的給傳個信兒,就說我的話,約二皇子後日客棧相見。”


    這個客棧,算是相嫣跟郭鐋一個落腳的地方。


    偶爾的,二人會在這裏約會。


    畢竟客棧裝修精良,伺候的周到,飯菜也是青城數的著的,最主要的是貴,這就擇掉了一大批人,能來這裏的人,非富即貴,而且房間相對隱蔽,進了門左右兩條走廊往兩邊延伸,飯菜也都是端到房中,對於需要保密的客人來說,這是極好的。


    且櫃上的小二還可以幫忙傳話,也能幫著傳遞東西。


    相嫣便跟郭鐋約定,隔三差五的就讓各自身邊的人來客棧探探消息,方便二人相見。


    算起來,有好些天沒見郭燙了。


    “雪太大了,大夥兒都在府中坐著,或是抱著湯婆子,或是圍著暖爐,鮮有人出去走動的。三姑娘真要約二皇子見麵嗎?”春魚拿著長長的木筷子,一麵翻動炭火一麵問。


    “我說了要見,自然是要見。”


    春魚忙把木筷子搭在盆邊上,恭恭敬敬道:“三姑娘想見二皇子,二皇子肯定也想見三姑娘呢,自打上次摔著……三姑娘好幾天沒見著二皇子了。奴婢這就去來升客棧打聽打聽,再讓櫃上的給傳個話。”


    “快去吧。”相嫣望望窗外的飛雪:“這雪一時半刻是不會停的,你現在就去吧。”


    春魚冒著嚴寒去了來升客棧。


    沒過多久就迴來了。


    一進房,就帶進來一股子冷氣,房中的炭火都被風雪撲的閃了一下。


    “怎麽樣了?”相嫣未及穿鞋就光腳下了床:“來升客棧怎麽說的?這幾日也未出門,他是不是很想我?”


    春魚搖搖頭。


    “二皇子沒留什麽消息?”


    春魚又搖搖頭。


    “你是啞巴嗎?”相嫣擰了下春魚的胳膊:“連個話都不會說了?隻會搖頭是不是?”


    春魚趕緊跪下來:“可能是……可能是……二皇子在宮裏很忙……”


    “他有什麽忙的,他又不愛讀書。”


    “可能是……可能是雪大,路不好走,所以才沒遞消息出來。以前隔兩日二皇子就要見姑娘的。”春魚把眼淚憋迴去:“奴婢已經跟來升客棧的人說過了,說三姑娘有事要見二皇子,讓他們給傳個話。”


    相嫣呆呆的走迴床上去。


    春魚忙拿湯婆子放在她腳邊:“三姑娘別著了涼。”


    腳涼不涼的,相嫣已經不在意了。


    當務之急,是見到郭鐋。


    來升客棧,相嫣是親自去的。


    已經到了約定的日子了,雖風雪不止,北風唿嘯,相嫣還是裹了鬥篷出了門。


    到來升客棧時,繡鞋已濕,加上身子越發笨重,相嫣靠在櫃上喘了好一會兒。


    春魚去跟櫃上交換消息。


    櫃上的小二搖搖頭:“那邊說,主子最近忙著功課呢,所以不能出來。”


    忙著功課。


    相嫣咬了咬嘴唇。


    郭鐋什麽時候忙功課,那可真是出了鬼。


    ————


    郭鐋可是看書就頭疼的人。


    “麻煩再幫著傳傳消息吧。”春魚央求著。


    “人家都說了,功課忙。還是先別傳了。”


    “你忘了我們是哪家府上的?讓你們傳個消息都推三阻四的。”春魚擼起袖子。


    相嫣取了一兩銀子給櫃上:“不讓你們白跑,就說,我這有天大的好事想跟他說,讓他三日之後,務必來見我一次,過期不候,好事可不是天天有的。”


    果然,三日後郭鐋就出現在了來升客棧。


    二人在客棧見了麵,吩咐下人們在另一間房等著,郭鐋跟相嫣便上了二樓。


    風雪甚大,窗外白茫茫的,行人都已經看不見了,馬車車頂也被白雪覆蓋。


    郭鐋覆蓋在相嫣身上,許久才喘著粗氣滾落到一旁躺著,揉捏著相嫣的腿道:“小美人這麽想我?這冰天雪地的,就忍不了了?”


    相嫣親了親郭鐋的臉頰。


    “不是說有天大的好事嗎?是什麽好事?說來我聽聽。”


    “是不是沒有好事你就不肯見我了?”


    “瞎說,我想不想你你還不知道啊,我天天想你想得睡不著覺呢。就是最近我父皇天天讓我跟著老大他們讀書,我好不容易才偷跑出來的,你看今天的雪,也擋不住也見你啊。”郭鐋說著,又翻身壓到了相嫣身上:“天越來越冷了,見你一麵也不容易,需要盡興才好。”


    “猴急的。”相嫣嘻嘻地笑:“像沒見過女人似的。”


    “就是沒見過你這麽美的,讓我好好見見。”郭鐋說著話,嘴就往相嫣脖子裏拱:“小美人,天大的好事是什麽,你倒是告訴我啊,你再不說,我可就……下手了……”


    郭鐋一雙手探進相嫣衣服裏,順著肚臍往上摸。


    相嫣握著他的手放在肚子上:“你摸到什麽了?”


    “摸到……你的皮膚可真滑。”


    “那你想不想娶我?”


    “做夢都想。”


    “那我就告訴你一件天大的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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