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那一盤白生生水靈靈的哈密瓜哎。


    造孽。


    相果心嘀咕了一聲:“三姐,你拿它撒什麽氣,哈密瓜又沒犯錯。”


    “哈密瓜是沒有錯,錯的是你,相果心——”相嫣氣憤的推了相果心一把,直接給相果心推坐到地上:“你的嘴亂說什麽,造謠二皇子的婚事,看我不告訴爹讓他打你。”


    從小到大,即使有時候相嫣看相果心不順眼,頂多說幾句重話,相果心也習慣了,今兒不一樣,相嫣直接把相果心推倒了,看來她是真生氣了,推人的力道還很大,跟個男人似的。


    相果心也覺得委屈:“三姐,我哪裏亂說了你就讓爹打我。”


    “我說你亂說了,你就亂說了,還敢還嘴。”相嫣叉腰。


    好吧,跟她也講不來什麽道理。


    再說下去,她又要哭。一聽到相嫣哭得跟夜裏的耗子一樣,相果心就頭大。


    “我告訴爹去。”相嫣還是哭了出來,背一抖一抖的往前院跑,腿腳麻利,一會兒就不見了。


    相大英還在書房裏,從宮裏迴來他就一直在書房裏,書香門第出仕的他,已經許久不在書房裏寫寫畫畫了,這天寫了兩個大字,怎麽也寫不順,不是墨幹了,就是紙皺了,就是力道太輕了,團了幾個紙團,竹簍裏都快塞滿了,還是沒有頭緒。一柱香的時間又過去了,窗外天色漸晚,窗紙的顏色由白變灰,落日墜牆,周遭開始陷入傍晚的混沌,到處灰蒙蒙的。


    相大英已經派了管家張全去叫了相遂寧。


    相遂寧來到書房的時候,天空像下了一張黑網,這黑網甚大,籠罩了天跟地,籠罩了樓宇與長垣,除了燈籠的星星火光,別處已經伸手不見五指了。


    相遂寧默默的坐在書房臨窗的塌上,因蠟燭的光不甚明亮,她便拔下簪子,輕輕的撥了撥燭芯。


    燭芯跳躍,書房裏猛的亮了一下。


    相大英的臉也亮了一下,手上用力,又寫了一個大字,也不知寫的好還是不好,丟了毛筆,在烏木椅上坐了下來。


    燈影下他有些老態,似乎這兩年憔悴的厲害,按道理由湯小娘伺候著,俸祿又不少,年歲又不老,相大英本該意氣風發囧囧有神才是。怎麽如今神色像一截兒朽木?也就作勢要打相遂寧的時候,才見他迸發出一陣兒英雄氣概。


    相遂寧並未先說話,她已經習慣了,在相大英麵前謹言慎行最好,萬一哪句話沒說對,又要遭殃。


    相大英先憋不住的,讓張全去門外守著,他歎了口氣擺正了袍子,端端正正的坐好,就像廟宇裏的菩薩似的:“遂寧啊——”


    他一向叫“二姑娘”或“你”,聽他叫遂寧,還不太適應。


    特別是這聲音跟牛拉車一樣,拉的老長老長,還帶著迴聲,怎麽聽怎麽不習慣。


    相遂寧“嗯”了一聲。


    “你是我相大英的女兒,你也知道,我們家祖上書香門第,個個腹中有才華,長的又英俊,做得文章,扶得江山,贏得了稱讚,家裏幾代祖先,都是陪伴皇上的能人,所以,皇上憐憫,瞧著你不錯。”


    怪道相嫣那麽能自誇,都是相大英遺傳的。


    相遂寧靜靜的聽著,一麵靜靜的盯著那跳動的燭火,也不知道相大英什麽時候結束談話,她還等著迴去研究藥理,因著她母親的瘋病,別的大夫都說沒治,相遂寧總不甘心,可中藥藥理懂得不太多,也不知道母親病的到底多重,還好陸禦那小子可憐她一片苦心,送了她幾本醫書,又送了她一簍子藥材,這些天晚上無事,相遂寧都要看一會兒醫書才睡的。


    陪著相大英說話比看醫術乏味多了。


    平時逢年過節相大英也沒這麽些話跟她交流。


    “遂寧啊,皇上看中你,是你的福氣,咱們自祖上起,家裏頭還沒出過王妃呢,如果以後你嫁給郭鐋,等郭鐋封了王,你的王妃是一定的。”相大英感慨:“如果你是王妃,那也算是給我們相家光耀門楣了,如果上天開眼,郭二皇子以後做了皇帝,那你可能就是皇後,這可是要記入史書的啊,遂寧,記入史書可是一大榮耀,宣國這麽些女子,烏泱泱的,少說好幾萬人,有幾個能記入史書呢你說是吧。”


    相遂寧不想記入史冊,也不想與眾不同。


    她隻想簡簡單單的活。


    可就是簡簡單單的活,也有人橫加阻攔。


    相大英莫不是以為她是三歲小孩一樣好哄嗎?那郭鐋像做皇帝的料子?他一屁股下去,皇帝的寶座都要炸裂。


    他是皇帝,他的老婆就是皇後,他以後做了階下囚,他老婆估計兩腿一伸就沒了,自古宮中事非多,王妃也不見得是好活兒,何況還是郭鐋的王妃。


    相遂寧並不動心。


    相大英感覺自己吹牛吹大了,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遂寧啊,說起來,嫁給二皇子不吃虧,你也知道我一向偏心,我為什麽不讓嫣兒嫁給他呢?”


    “因為皇上看中了我。”相遂寧聲音冷淡。


    相大英吃癟,這樣迴答,沒法聊啊。


    燭火又跳躍了一下,映的相遂寧小臉也紅紅的,隔著燭火望過去,相大英發現自己這女兒倒也有幾分看頭,不是當年那麽醜了,怪道皇上青眼呢。


    “遂寧啊,嫁去皇家也沒什麽不好,吃香喝辣總是有的,那郭二皇子排行老二,力大無窮,跟著他豈會受委屈?”


    “打不過。”


    “你——”相大英臉一紅,站起來背著手在屋裏踱步,像個老婆子似的極力遊說:“郭二皇子若取了你,疼你還來不及呢,怎麽會打你。郭二皇子身強力壯,是長壽之相,你跟了他,自然會白頭偕老,這麽好的事,我為什麽不讓給嫣兒?是因為嫣兒小一些,還是小孩子脾性,嫁給皇家這麽大的事,她若弄砸了,豈不是要連累家裏?你就好多了,你大一些,又比她穩重,你跟郭二皇子,爹瞧著呀,倒也般配。”


    相大英不知在哪裏想了這麽些詞,他說的相遂寧都口渴了。


    相大英怎麽會不知道郭鐋的為人?他非禮貴女的事青城皆知。


    這可真是親爹。


    相遂寧打了個嗬欠:“爹,你說完了嗎?說完的話我要迴去了。我屋裏還有一堆藥材等著我打理呢。”


    “皇上雖看中了你,到底你小,皇上還得再觀察觀察,不過皇上輕易不改主意,嫁給郭鐋的事,你也提前準備好吧。”


    “準備什麽?”相遂寧抬頭望著他:“難道爹還要給我準備豐厚的嫁妝?”


    相大英一臊。


    這個牙尖嘴利的女兒皇上是怎麽看上的?


    郭鐋還是快把她給抬走吧。


    沒有共同語言,相處一室甚是尷尬。


    “你再考慮考慮吧。”相大英歎了口氣:“皇上叫我去商議了兩三迴了,反正,咱們家的女兒,還是要嫁於郭鐋的。說起來你考慮不考慮都是一個結果。”


    書房的門突然被推開,灌入一股寒氣。


    相嫣眼睛腫的像桃子似的,鼻涕也流出來一條,蹦進來就抱住相大英的胳膊:“爹,你不疼我了。”


    “嫣兒來這裏幹什麽?”


    “怎麽二姑娘就能來,我就不能?還是爹在這裏跟二姑娘說悄悄話不敢讓我知道?”


    相大英呲牙。


    相遂寧不禁想笑,她不想要的,可是相嫣的心頭肉呢。


    瞧相嫣哭的那個痛啊,相大英合著嘴不說話,相嫣就逼相遂寧:“爹跟說你了什麽?”


    相遂寧可是有一說一的人,一點兒也不藏著掖著:“爹跟皇上商量了,準備過一兩年把我嫁給郭鐋呢,到時候抬進他府裏就是現成的正室王妃,活著吃香喝辣,死了寫入史冊,名垂千古,香火不斷。”


    這話可踩了相嫣的尾巴了。


    相嫣“哇”的一聲跳起來:“爹——都是你幹的好事。”


    “關我何事。”相大英趕緊把鍋甩給皇上:“都是皇上想出來的主意。”


    相嫣氣惱,可又不能罵皇上,於是雙袖一擼,爬上書房長案,伸手一揪,就把一幅舊畫給揪下來撕成了好幾塊,又拿起瓷缸裏的幾幅畫卷扔在地上,順帶把相大英的硯台從支起的窗戶扔了出去,就連書桌上相大英剛寫好的字也遭殃了,被相嫣扔在地上踩了好幾腳。


    相嫣這一番鬧下來,汗也出了,發髻也鬆了,發間珠花也歪了。


    平素她甚少受委屈,即使受了委屈,也不敢來相大英書房裏鬧,要知道書房的字畫,有幾幅還是皇上賞的,雖不是價值連城,可一幅畫上百兩銀子總也有的,那些架上的瓷器,甚至還有二三百年的曆史,相嫣這一鬧騰,多少銀子被大水衝走了啊。


    肉疼。


    相大英有些氣,說話就說話,怎麽還對東西動手呢,得教育:“嫣兒,我跟二姑娘說話,有你什麽事?”


    “爹不該背著我。”


    “我跟二姑娘說皇上想讓她嫁郭鐋的事,與你何幹?”


    “二姑娘,你願不願意嫁給郭二皇子?”相嫣步步緊逼,她胸口起伏,語速很快,恨不得從嘴裏射出千百隻箭來,生生把相遂寧給插在牆上。


    相遂寧倒是不緊不慌的:“我不願意嫁有什麽用呢,奈何皇上喜歡我,爹也願意啊。”


    相嫣的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爹,你聽到二姑娘說的話沒有,她不願意嫁,既然她不願意嫁,不如換我嫁,我願意。”


    為了郭鐋,相嫣也是拚了。畢竟皇上的旨竟不比媒妁之言,皇上喜歡,讓郭鐋娶個阿貓阿狗他都得同意。


    沒了郭鐋可怎麽好,吃飯它也不香啊。


    不能再矜持了,相嫣撲到相大英懷中:“爹,你就跟皇上說說嘛,反正都是相家女兒,受的是一樣的家教,我又比二姑娘長的好些,換我嫁,皇上他不吃虧。”


    這是什麽話。


    沒見過這麽厚顏無恥的女兒。


    一個相遂寧陰陽怪氣已經夠讓他討厭了,這個三女兒又發瘋了一樣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來。


    猶記得青城以前有個貴女,媒婆給說了一門上好的親事,兩邊都下了禮了,就待迎娶,那小子時運不濟,下雨天滑泥坑裏淹死了,淺淺的一個泥坑竟然淹死了人,貴女怎麽著都不肯相信,等見了那小子直挺挺的躺在棺材裏,才信了,哭的死去活來,自那以後留下了毛病,一開始說她已經嫁給那小子了,過幾年又說她跟那小子洞房花燭了,一會兒又抱個菜缸說生了個兒子。自此瘋了半生。


    女子癡迷一個男子,弄不好就要走火入魔。


    相嫣那一席話,也是魔怔的不輕啊。


    相大英陰著臉,叫來張全吩咐道:“你把三姑娘帶到她娘那裏去,讓她娘好好教教她,改日再這樣魔怔,別怪我生氣。”


    張全哈著腰帶離了相嫣。


    書房裏氣氛更尷尬了。


    相遂寧試探問道:“爹,我是走啊……還是不走啊……”


    “滾滾滾。”相大英直擺手。


    終於讓滾了。


    謝天謝地。


    相遂寧頭也不敢迴,生怕相大英反悔,屁顛屁顛的出了書房迴屋去了。


    房中燭火通明。


    明珠一麵搖著蒲扇,一麵把帷帳從鉤子上放下來,確認過帳內沒有蚊子才退出來,點燃了一支安息香,又放下蒲扇沏了一壺茶。


    相遂寧剛迴房,她就迎了上去:“姑娘迴來了?姑娘沒挨打吧?”


    明珠都都被相大英嚇出後遺症來了,誰叫他招相遂寧準沒好事呢。


    “一點兒事也沒有,好好的。”相遂寧轉了個圈,天藍色衫子迎風飛舞,鬢邊一支樸素的珠花發出點點白光。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陸公子給的藥材我正準備收起來呢,姑娘還要不要看書?如果要看,我就多點一根蠟燭照著亮,醫書字小,別把姑娘的眼睛看壞了。”


    “行。”相遂寧盤腿坐在窗下塌上,明珠把小矮幾上的兩樣點心撤走,把攤開的藥材收拾了放迴箱裏,又拿抹布重新把小幾擦一遍,才把醫書捧上來。


    相遂寧看書,她就在一邊兒搖扇子,又擔心搖扇子的聲音太響會讓相遂寧分心,手上的力道也輕輕的,小心翼翼的。


    相遂寧翻了幾頁書,眼睛很澀,放下書揉一揉眼睛,明珠已經倒好了茶遞過來:“姑娘看書累了,喝口茶潤潤。”


    明珠雖不大識字,伺候相遂寧卻很盡心。


    門口的燈籠要熄了,婆子踩著竹梯爬上去換蠟燭,竹梯倒了碰了窗子,發出吱的響動。


    明珠趕緊過去查看,確認婆子無礙後叮囑她:“姑娘在看書,你們辦事小心些,免得惹姑娘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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