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嫣坐在馬車裏,掀著車簾,拿著小手帕搖風,看樣子,她在車裏等了一會兒了,此時神色如常,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四下環顧。


    或許是坐著無聊,她將小手帕放迴去,取下發簪來把玩了一番,又重新將發簪插迴發間,頭微傾,那一頭青絲便垂下來,蓋了她的眉眼,挨了她的嘴唇。


    相嫣的嘴唇殷紅一片,那口脂從唇齒間流露出來,幾乎要抹到她耳朵上去,這裏沒有銅鏡,也沒有人提醒她,她並未發現。


    相遂寧由藍褪陪著,離那馬車越來越近。


    拐過一個角兒,藍褪也看到了馬車裏的相嫣,便收迴刀鞘,規規矩矩的站住了。


    “前麵就是你們府上的馬車,車裏的人是你三妹妹吧?看樣子她在等你。”


    “嗯。”


    “我過去恐......”藍褪將後半句咽了下去:“你小心走過去,我在你身後看著你。”


    “嗯。”


    藍褪說什麽,相遂寧總是“嗯”。這讓藍褪不放心:“你一個人能走嗎?”


    “嗯。”


    “好。前麵的路很平坦,你慢慢走。”


    “小藍大人.......去找你的家人吧,這麽久未見,或許她們要著急了。”


    “好。”藍褪站在相遂寧身後動也未動:“等你上了馬車,我就走。”


    相遂寧緩緩的朝府上的馬車而去。


    這不遠的幾步路,讓她走的格外艱辛。


    並非是腳上多麽軟弱,而是那馬車裏坐著的人,實在讓她沒有好心情。這一刻,望著馬車裏的相嫣,相遂寧不禁歎氣。


    前一世的相嫣,在這個年紀的時候,還不曾這麽壞。


    一個人啊,前半生跟後半生都可能有變數,何況是前一世跟後一世呢。


    相嫣雖裝出淡然的神色,可心裏也如同打鼓。


    郭鐋已經答應幫她收拾相遂寧,或是弄斷她的胳膊腿兒,或是挖她一隻眼睛,總要讓她長些記性,此時她久坐車中等待消息,可總也不見動靜。


    她又不想暴露,也不想相遂寧死了,便叫明珠:“你們二姑娘去哪裏了?天熱起來了,我們該早些迴去才是,燒香就燒香,怎麽還混跑的。你快去找找吧。”


    “讓開——”一個穿土白色長袍的少年,束著高髻,戴著青玉發冠,像是慌不擇路的樣子,一頭鑽進了相嫣的馬車中。


    相嫣嚇了一大跳,隻當進了賊,待她看見鑽進來的人是陸禦時,抬起一腳給他蹬了下去。


    陸禦又悄悄的摸進了馬車裏。


    孤男寡女同乘一車,顯然有失分寸。


    在不喜歡的人麵前,相嫣一向都是有分寸的,她往後挪了挪,試圖再踹陸禦一腳。


    陸禦直接抱住了她的腳,這下終於沒被踹出去。


    相嫣臉通紅,拔下簪子欲刺陸禦的肩膀。


    陸禦伸手奪過她手中的簪子,一個反手,又插入她發間。


    相嫣覺得受到了調戲:“陸禦,你這個沒人管教的浪蕩子。”


    “你個撒謊精。”


    “你以為鑽我馬車裏我就會喜歡你了嗎?做夢。”相嫣給了陸禦一個耳光:“我雖長的傾國傾城,也不是你這種窮公子能惦記的,你趁早死心,我不會喜歡你的,你死皮賴臉的追求我也沒有用。”


    “我沒追求你。”


    “你趁機接近我,還說不是追求我。”


    相嫣一向能自誇。


    陸禦被她纏的沒辦法:“我真不追求你,真的,你要不放心,就當我追求這拉車的馬,這樣總行了吧?”


    “不行。你滾下去。”


    “救救急,讓我在車裏呆一會兒。”陸禦放下車簾。


    相嫣又衝他心窩來了一腳。


    “你好狠毒。”陸禦被踹的直翻白眼。


    “你離本姑娘遠點,本姑娘的馬車你也配坐?”


    “你.......”陸禦盯著相嫣的臉,一看到她的嘴就笑了:“你.......相三姑娘,你是吃了死老鼠嗎?怎麽嘴上那麽紅?”


    “你才吃了死老鼠。”相嫣憤憤道。


    陸禦蹲在馬車裏隻是笑,相嫣心裏“咯噔”了一下,剛才親過郭鐋,忘了擦嘴。當下趕緊拿小手帕使勁擦。


    又有一個人鑽進馬車裏,他撲到陸禦的背上,致使陸禦往前傾倒,趴到了相嫣的腿上。


    相嫣覺得受了奇恥大辱,眼淚都要流出來:“你們......你們......你們竟敢......”


    後來者穿淡藍色窄袖對襟小褂,一副頑皮的樣子,竟是四弟弟相果心。


    相果心首先看到相嫣,又看到了陸禦趴在她腿上,當即揮拳給了陸禦一下,看著重,實則很輕,倒像是惺惺相惜的:“我把你當兄弟,你竟然跟我姐姐......你竟然想做我姐夫?不是天天纏著我二姐姐嗎?怎麽又跟我三姐姐摟在一起?能不能專心點?”


    “兄弟,你不要激動。”陸禦無奈:“我就是摟那匹馬也不會摟你三姐姐好吧?你不要亂拉線。”


    “你明明摟著我三姐姐的腿。”


    “你鑽進來頂了我一下,把我頂翻了我才撲上去的。”


    “可是.......”相果心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是了,相嫣的衣服不對。


    他指著相嫣的衣領:“三姐姐,他是不是欺負了你,你的衣領最上麵兩個扣子怎麽是開的?”


    “你小孩子可不要胡說。”陸禦給了相果心一巴掌:“你剛才一直跟在我後麵,就這一會兒功夫,我怎麽欺負你三姐姐?她的扣子不是我解的。”


    相嫣露著脖子,她的脖子真白啊,那細長的脖頸猶如天鵝,那兩粒盤扣是打開的,她脖子上有猩紅的印跡。


    “三姐姐,你脖子流血了。”相果心叫。


    陸禦拉拉他的袖子,這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瞎喊什麽,陸禦雖未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相嫣的脖子是怎麽一迴事,他心裏有數的很,春花樓的姑娘們拉了客,那些客人抱了親了在她們脖子裏一陣亂拱,可不就是這樣的痕跡嗎?相嫣進步了啊,小小年紀,敢私會情郎了。


    相嫣的臉由紅變白。迅速扣了扣子,又低下頭去。


    她扣扣子的一瞬間,相果心已經挨到了她脖子裏的猩紅,他的手也紅了:“三姐姐,你流血了啊,要不要包紮。”


    相嫣的臉燙了。


    陸禦咳嗽了兩聲,不得不教相果心:“你三姐姐脖子裏不是血,不信你聞聞,是不是香的?”


    相果心聞了聞,果然是香的,心下疑惑,不明所以。


    “我......我......沒有流血,是剛才我在寂光寺摘了一朵花,那花可能是有毒,所以我的脖子才紅了.....”


    陸禦便冷笑了兩聲,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相嫣有前途,至少比相遂寧強多了,相遂寧瞧著蠢蠢的,看看人家相嫣,撒謊的樣子都像真的。


    幾個壯漢從馬車旁跑過,腳步近了,腳步遠了,腳步又近了。


    陸禦做了個手勢,馬車裏誰也沒說話。


    壯漢圍著馬車停下來:“被我們逮著,非弄折他們的脖子。”


    壯漢走遠了,相嫣驚魂未定的掀起車簾偷偷看一眼,確定人不見了,便又一腳給陸禦蹬到了車外。


    “三姐,你怎麽老欺負我兄弟。”相果心不願意了:“如果二姐在,一定不像你這麽兇。”


    相遂寧故意用手抹了抹眼睛,兩隻眼睛紅的像戲台上的旦角,她故意眯著眼睛,撿了一根棍子拿在手中,一邊用棍子點地,一邊往前探路。


    經過陸禦身邊,相遂寧未停。


    經過相果心身邊,相遂寧也未停。


    一直來到馬車前。


    陸禦跟相果心十分詫異,前一天相遂寧還是相府那個十三四歲的二姑娘,怎麽今兒就佝僂著背猶如老婦?特別是她的一雙眼睛,上頭沾了鮮血,那血光真讓人上頭,她是經曆了一場惡戰嗎?


    發生了什麽事?


    相嫣端坐在馬車裏,瞧著相遂寧來了,她故意裝出不耐煩的樣子:“都等了你半個時辰了,你去了哪裏,不是說燒完了香在馬車裏等嗎?亂跑什麽?”


    待相遂寧走近,那一雙帶血的眼睛,差點兒讓相嫣吐出來,她用手帕捂著嘴,避免聞到那些血腥氣:“你……你的眼睛被人挖了?”


    “你說呢?”


    “這……這可不關我的事,我除了燒香,哪也沒去,發生了什麽我一點兒也不知道。”說著說著,相嫣還擠出兩滴眼淚:“雖然是我跟你一起來上香的,可我專心上香,並不曾亂跑,你的眼睛怎麽沒的,我並不知道。”


    “是嗎?”


    “你幹嘛說話陰陽怪氣的,又不是我挖了你的眼睛。”相嫣不敢看相遂寧,背著身低下頭去。


    “你看看我的臉。”相遂寧叫她。


    相嫣迴頭。


    相遂寧猛的睜開眼睛。那一雙烏溜溜的像黑葡萄一樣的眼睛是那麽的靈活,那麽的顧盼生輝。


    兩人對視,差點兒把相嫣嚇得背過氣去。


    她以為相遂寧沒了眼睛,血哧唿啦的。不料相遂寧安然無恙,竟是裝的。


    “你沒事?”相嫣氣惱:“你竟然沒事?”


    “你想我有事?”


    “你的眼睛不是……不是……被人挖了嗎?”


    “你怎麽知道有人要挖我的眼睛?”


    “我……”相嫣接不上話,吞吞吐吐了好半天。


    “我的眼睛是沒事,誰知道挖我眼睛的人有沒有事呢,他的眼睛不知還在不在了。”


    “你把郭鐋怎麽樣了?”相嫣心疼的站起來,全然忘了自己還身處馬車當中,頭碰了車頂起了個包,也顧不得揉:“郭鐋可是皇子,他若有個三長兩短,你……的命也不夠抵。”


    果然是相嫣指使的。


    相嫣自知失言,臉紅的透透的。過了許久才小聲道:“既然沒事,幹嘛裝神弄鬼,時辰不早了,該迴家了。”


    目送相遂寧的馬車漸漸離了寂光寺,轉過一個山門去了,藍褪才吸了一口氣,伸出手來在後背上按了按。


    郭鐋的短刀很銳利,藍褪的衣裳被劃開一道縫,他背上的傷口又深又疼,手摸上去,立即紅了。


    藍褪的母親郭公主已經找了住持解了簽兒,竟是一支上上簽,寓意極好,是府上和樂安寧,世代平安的意思。若是求姻緣,也是求什麽得什麽,一切都會如意。


    郭公主於是心情不錯,跟藍姎兩個人在寂光寺裏停留了好一會兒,看到那些年紀相仿的貴女,郭公主拉著藍姎的手教導:“你年紀也不小了,最近幾年,娘也該為你留意終身大事了,畢竟你爹是個不操心的,我可不能讓我的寶貝女兒受委屈。”


    “娘……”


    “放心吧,有娘在,必定給你尋個稱心如意的,一般子弟哪能配我們姎兒,必得是宣國裏出類拔萃的才行。”


    “娘。”藍姎紅著臉:“我哥哥還未娶,娘怎麽不說他。”


    “你哥哥閑逛了一會兒,怕也累了,咱們去看看。”郭公主帶著藍姎出了寂光寺,正好瞧見藍褪在那兒抹手上的血。


    郭公主忙迎上去:“你這孩子,這裏是寂光寺,這片山都是有靈性的,你怎麽還在這裏打獵?”


    “娘,孩兒並未打獵。”


    “那你滿手的血?”


    “這……”早知如此,應該說打獵就好了,至少不會暴露,不會讓她擔心。


    藍姎已察覺到藍褪背後的傷,偷偷拿手帕給他按住了,等止了血方道:“娘,咱們迴吧,出來好大一會兒了,我餓了。”


    “好,好。”郭公主滿口答應。


    幾個人上了馬車迴了長信侯府。


    一迴府,藍姎立即叫婢女去請陸禦,在她心裏,陸禦竟比那些大夫還值得依靠。


    “不必去找陸禦了,此刻他不知在哪裏。”藍褪趴在床上道。


    這話讓藍姎疑惑:“難道他不在陸府?”


    “上午我還見他去了寂光寺,這會兒肯定又溜了。”


    “上午他去了寂光寺?”藍姎甚覺遺憾:“他在寂光寺,哥哥怎麽不告訴我?我是說……我是說哥哥既然見了他,怎麽不讓他給你瞧瞧傷口?”


    “都是小傷,不值一提。”


    “哪裏是小傷,你都流血了。”藍姎交待貼身婢女去請大夫,又告訴她要悄悄的,畢竟不能大張旗鼓驚動了她那公主娘,又得一番盤問。


    藍姎心裏不明白,怎麽才分開一會兒,她的哥哥就傷成這樣。


    宣國還算安寧,除了前朝餘部偶爾折騰,民風一向淳樸啊,再則前朝餘部折騰,也是找皇帝出氣,根本不幹藍褪的事。


    藍褪的傷稀奇。


    “哥哥是為什麽受的傷?”


    “你別問了,隻是小傷。”


    “哥哥受了傷疼嗎?”


    “有點疼。”


    “既然疼,那哥哥為什麽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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