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褪幼時,體弱多病,又是郭公主唯一的兒子,長信侯府唯一的二代男丁,所以他小時候,並不是什麽孩子都能接觸到,更多的時候,他都是跟藍姎在一起。


    藍姎性子很好,平素溫吞吞的性子,小時候也經常跟在藍褪後麵跑,像個小尾巴。


    小時候的兩個人,一起坐在後院的秋千架子上看過夜裏的螢火蟲,也一起數過初春園子裏新綻放花骨朵上落了幾隻蜜蜂。


    有一迴藍褪想吃外頭小販賣的豌豆黃,郭公主不讓,也是藍姎偷偷的讓奶嬤嬤去買了,趁著天黑送到藍褪的臥房裏,親自端著蠟燭看著他吃。


    那時候,藍褪心裏想什麽,藍姎都是明白的。


    如今藍褪這個笑很詭異啊。


    他受了傷,不悶不響,反笑,看來傷的不輕呢。


    藍姎掛心:“不要讓娘看到了,不然她又要擔心你,上次你跳水裏救那位相二姑娘,太醫說你體內還殘留寒氣呢。”


    “不要緊的。”


    “這次是誰傷了你?”


    “無關緊要的人。不提也罷。”藍褪不在意的換了個姿勢趴著。從小到大,郭公主幾乎把他們兄妹捧在手心裏,雖不至於摘天上的星星給他們,但一向細心嗬護著長大,便是那些婆子,丫鬟,小廝,沒有一個不盡心的,但凡有一點點可能傷到藍褪的東西,都要鏟去。


    還記得小時候吃魚肉,從來都是爹娘仆人刮幹淨魚肉了夾進藍褪的盤子裏,以至讓他產生了錯覺,還以為魚這種東西天生的沒有骨頭,沒有刺,隻是一團肉,就像吃包子,吃果子,張嘴咬就行了。


    尋常人知道藍褪的身份,是輕易不會招惹他的。


    但凡招惹他,要麽是亡命之徒,要麽,是比藍褪還要尊貴的人吧。


    “那些傷哥哥的人,到底是誰?哥哥跟他們有仇?”


    “沒有。”


    “那他們何苦傷哥哥?”藍姎皺眉:“難不成哥哥又是替別人出頭嗎?”


    “藍姎,都過去了,不打緊的,你也不要過分擔心。”藍褪安慰她:“隻是小傷,敷點藥過幾天就好了。隻是,你別告訴娘。”


    “我答應你,不說就是了。”藍姎是個守信用的,答應了藍褪的事,嘴上自然把的嚴,她娘郭公主自然什麽也不知道。


    直到郭鐋的娘宣郭公主進宮。


    郭鐋的娘本名趙蕊,是宮中的四妃之一,她生了郭鐋,皇帝賜了她“合”字,一則寓意百年好合,二則寓意她生了皇子合了皇帝的心意。


    皇帝偶爾開了個小差,出宮巡遊,微服私訪體察民間疾苦,皇帝的妃嬪可就沒這麽些自由了,她們長年生活在宮中,得寵的,住著金碧輝煌的宮殿,丫鬟仆婦一堆伺候著,不得寵的,打入冷宮,青燈為伴,了此殘生而已,有的妃嬪,自從進了宮就再沒出來過,直到死,被埋入妃嬪陵寢,才算離了那塊四四方方的天。


    母以子貴,生了皇子的合妃自然吃住都是上等,在宣國的皇宮裏,獨自擁有一處大的院落,取名合意院,雖不能像青城貴婦那樣出門走動,可在皇宮裏,也是要風得風的。


    郭公主進合意院的時候,合妃趙蕊還在梳妝。


    郭公主雖時常進宮,平素跟這合妃並無過多交集,合妃突然召見,讓她心裏沒底。


    宮裏妃嬪見到郭公主也都是客客氣氣,畢竟她跟皇帝一母同胞,是正正經經的皇太後所出。


    合妃梳了很久的頭,又淨了手,勻了麵,描畫眉眼都用了一盞茶的功夫。


    便是郭公主去了,她也沒起身迎接。


    過了一柱香的時間,郭公主臨窗坐著都有些困了。


    合妃才從珠簾後麵走出,她塗了大紅色口脂,梳著高髻,發髻間插著長長的鳳凰欲飛金簪,又在鬢邊插了一朵大紅色的千層絨花。繡金牡丹廣袖衫子差點兒晃瞎公主的眼睛。


    或許是一個婢女打簾兒慢了,那簾子上的珍珠涼了合妃的臉,合妃給了婢女一個耳光:“不中用,罰去舂米。”


    婢女哭著被拖走了。


    另一個婢女端了蓮子羹來,雙膝跪地將蓮子羹舉過頭頂。


    合妃一把給碗掀了:“說了我不愛蓮子羹,又端上來,你是故意惹我生氣的嗎?先打五板子,再拉去浣衣局洗衣裳。”


    婢女抽噎著退了出去。


    處置了婢女,合妃才坐下了,冷冰冰的跟郭公主說:“怎麽公主不喝茶,是嫌我合意院的茶不好嗎?”


    這是遇誰撓誰啊。


    郭公主用手碰了碰茶碗,並未喝。


    “合妃叫我來,是為何事呢?”郭公主盡量耐著性子。


    “公主成日進宮麵見皇上,又是太後的親女兒,是這宣國的三公主,身份高貴,肯定沒把我這位合妃看在眼裏吧?”


    郭公主不明白,她跟合妃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怎麽合妃夾槍帶棒的,給她來了一頓。


    “合妃有什麽話,不妨直說吧。”


    “你兒子打了我兒子!”合妃騰的站了起來。想到郭鐋迴宮時胸口那個鐵青喲,請了太醫來看,太醫說胸口積了血了,郭鐋一說是被藍褪踢的,合妃隻當公主欺負他們娘倆,隻恨那藍褪如今不在宮裏,不然非揪著他去皇上那評理。


    可郭鐋又說不讓驚動皇上,合妃隻當他被藍褪欺負慣了,卻又咽不下那口氣,於是叫了郭公主來問罪。


    郭公主一頭霧水:“褪兒打了二皇子?不可能吧?他們能有什麽仇怨?”


    “有什麽仇怨我不知道,反正你兒子差點兒給我兒子踢死,鐋兒他胸口疼的啊,滿頭的汗。”


    “當真是褪兒傷的他,可看清了?”


    “當然看清了,難道我兒子還瞎了不成?”


    “我可沒說這樣的話。”


    “說起來咱們也是一門子親戚,可也沒有這樣欺負人的,你是公主,鐋兒也是皇上的兒子,怎麽能把鐋兒打這麽狠?”合妃的火氣甚大。


    這邊太醫又開了方子拿了藥,婢女接了藥去合意院裏熬了。


    看來郭鐋真傷著了。


    郭公主竟一無所知。


    如今合妃問罪,她也隻得道歉:“都是我褪兒不好,雖不知什麽緣由傷了鐋兒,怕也不是故意的,等我迴去問明白了,自然好好說他一通。”說著,郭公主從發間拔下一支紅寶石鑲銀百合的簪子:“這簪子是當年太後賞的,這顆紅寶石,可是宣國最大的,便送於合妃你吧。”


    合妃斜眼看看那紅寶石簪子,紅寶石真大啊,純淨明亮,熠熠生輝,她的合意院,沒有這麽名貴的東西。


    反正郭鐋已經挨了打,她也撒了氣,得個簪子也不錯,於是順勢收下,不忘奚落公主:“公主的孩子是親生的,我們鐋兒也不是外頭抱的,誰的孩子誰不疼呢,若以後褪兒再傷我鐋兒,可別怪我這當娘的護短,到時候我可不講什麽親戚不親戚。”


    郭公主尷尬,坐著也無什麽話說,略喝了半盞茶,便離了合意院。


    合妃並未起身相送。


    郭公主離了宮,直接迴了府。


    藍姎在府裏跟著繡娘學繡活,剛繡了一朵紅梅,紅豔豔的綻放在枝頭,就聽到郭公主迴府的聲音。


    往日她做繡活,郭公主還要指點一二,這迴郭公主直接讓人抬走了繡架,叫了藍姎問話:“你哥哥呢。”


    “哥哥……這會兒正換衣裳,準備去當值了吧。”


    “你哥哥做了什麽,你可知道?”


    “我……我……”藍姎臉一紅:“我……”


    “吞吞吐吐,就是知道了。”


    “我不知道。”


    “去把你哥哥叫來,我有話問他。”郭公主揮揮手。


    藍姎心下覺得不妙,也隻好乖乖的去請藍褪,等藍褪來到郭公主麵前的時候,郭公主一看自己的親生兒子,氣也消了一半了:“褪兒,你是不是跟二皇子有什麽過節?”


    “我……”


    “怎麽你們兄妹都吞吞吐吐的,你什麽時候跟二皇子有了過節?我竟一點兒也不知。雖我是鐋兒的姑姑,可鐋兒這孩子,從小力氣大,又沒個輕重,腹中草莽,他娘又是那樣一個人,你進宮裏領差的那天我就告訴過你,離他遠些,這迴是為了什麽,你給他胸口踢的鐵青?”


    看來,這事瞞不住了。


    藍褪沒想辯解,隻是垂頭道:“孩兒讓娘多聽了閑話,是孩兒的不對。”


    “娘,你怎麽偏幫郭鐋說話。”藍姎眼圈紅紅,差一點兒流下眼淚,郭公主什麽時候這樣質問過她的哥哥?想來是進宮受了氣。


    藍姎指著藍褪的背:“本來怕娘擔心,不想讓娘知道,沒想到郭鐋他不仁,竟然告黑狀。哥哥他後背受了傷,肯定是郭鐋幹的。”


    一聽藍褪受了傷,郭公主的魂兒都飛了。


    拉藍褪到偏室,拉著他的衣裳一看,那麽長的一道傷口,是新傷。那位置如果深一點兒,豈不是要穿透到前胸,直接給心捅個窟窿?


    “是郭鐋傷了你?”


    藍褪點了點頭。


    想想自己的兒子飛簷走壁,刀法一流,平素人又正派,哪是輕易惹是生非的,那郭鐋肯定是仗著皇子身份下狠手,差一點兒要了藍褪的命。


    這不是要絕長信侯府的後嗎?


    剛才在宮裏竟然還向那合妃道歉,還賠了她一支上好的簪子。


    真是笑話。


    郭公主立即叫人套了馬車往宮裏去,正巧看到合妃戴著那支紅寶石簪子在給幾個貴人小主炫耀:“這是公主為了示好,親自為我戴上的,到底是我們鐋兒爭氣,公主看著都喜歡,所以才眷顧我這做娘的人。”


    郭公主一把給合妃頭上的紅寶石簪子扯了下來。


    合妃失了臉麵,臉紅的不得了,當著眾人麵又不得不擺出妃子的架式:“三公主,你怎麽出爾反爾,你忘了我們鐋兒的……”


    “你恐怕不知道我們褪兒有多慘。”


    兩個人一個比一個聲高,幾個看熱鬧的貴人小主怕多生事端,都紛紛退下了。


    皇帝剛從軍機處出來,想著到花園涼亭看看風景,不想遠遠的就聽到郭公主跟合妃爭執的聲音。


    每日忙於朝政已經很辛苦,這幫女人鬧起來比朝政還讓人憂心。朝還可以暫時不上,這幫女人,躲也不好躲啊。以前都是各宮妃嬪勾心鬥角,怎麽如今郭公主也加入了戰隊?


    皇帝想繞過角門往養心殿去。


    合妃眼尖,先瞥著了皇上,哭的那個梨花帶雨啊,把郭鐋說的快要重傷不治了。


    郭公主一想到藍褪的傷勢,也是義憤難平。


    這些男孩子,到了十五六歲,十七八歲的時候,最是招貓鬥狗,沒個消停,小孩子間的打打鬧鬧,能當什麽真,怎麽兩個婦道人家就一咬一嘴毛,也不怕人看笑話。


    皇上本想大事化小,可兩個女人根本不願讓步。


    皇帝無法,隻好道:“鐋兒跟褪兒到底為何打架?”


    合妃無話了。


    郭公主也無話了。


    郭鐋跟藍褪為什麽打架,她倆也不知情。


    皇帝坐在養心殿,叫了郭鐋跟藍褪前來。


    郭鐋膽怯的站在他娘合妃身後:“娘,我不是說了,胸口的傷你知我知,不要鬧到父皇這裏,你怎麽——你要害死我。”


    “你是受害的,為什麽怕你父皇知道,傷人的人才該害怕。”合妃推了郭鐋一把,直接把他推到皇帝麵前去:“讓你父皇瞧瞧你的傷。”


    郭鐋隻得匍匐爬到皇帝麵前,頭也不敢抬,隻是撅著屁股趴在那兒。


    藍褪恭恭敬敬的跪在大殿正中,雙手一合,垂首跪拜,十分知禮。


    “褪兒,聽你娘說你受了傷,傷的嚴重嗎?”


    “不嚴重,謝皇上掛念。”藍褪朗朗道:“臣傷了二皇子,自知有罪,請皇上責罰。”


    “你們,是互相傷害嗎?看清是對方傷了自己嗎?還是被什麽其它東西傷著了?”皇上半眯著眼睛靠在軟塌上,這話,是給郭鐋藍褪找後路了,如果他們互相不承認,這事也就過去了。


    可誰敢欺君?藍褪交出了懷中的橙色玉佩,那碎成兩塊的玉佩是郭鐋的,皇帝認得。


    這個實在孩子啊。


    “說說吧,為什麽互毆啊。”


    合妃小聲道:“鐋兒,他是為什麽打你的,一定好好講給你父皇聽,讓你父皇為你作主。”


    郭公主白眼一翻,歎了口氣:“褪兒,你照實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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