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相是戴庭安在京城最得力的幫手。


    元和帝戒心甚重,便是戴毅戰死在沙場,仍對戴家不放心,徐相當然不敢堂而皇之地上門。跟魏鳴打過招唿後,老相爺仍跟尋常般換上布衣,帶著個極親近的隨從上街體察民情。到得靖遠侯府附近的民巷,在魏鳴的掩護下拐個彎,偷偷從後院進來。


    戴庭安親自在書房外迎他。


    進屋後關上門,徐相稍稍肅容,行禮道:“老臣拜見殿下。”躬身時,連腰間那團肥肉都微微緊實起來。


    戴庭安忙將他扶起,“相爺客氣,快請坐。”


    屋中備了茶水,有魏鳴在外放哨,徐相便道謝進了內室,對坐商議大事——肅王倒台後,如今的梁勳炙手可熱,此人深得皇帝信重,在朝中的勢力盤根錯節,想一舉拿下,自需周密計劃,憑魏鳴居中傳信終究不便,趁此機會商議,倒比在別處穩妥。


    大半個時辰後,此事商議妥當,徐相坐久了腿麻,戴庭安陪他到外間踱步緩緩。


    沒了謀劃時的刀鋒搏殺,此刻兩人都頗放鬆。


    徐相遂將話鋒一轉,緩緩道:“還有件事,關乎殿下家事,老臣想鬥膽勸一句——”


    見戴庭安頷首,便續道:“老臣知道,當初殿下娶少夫人是因形勢所迫,謝姑娘機慧過人,確實出眾。不過如今要對付梁勳,朝堂上地動山搖,殿下若泰國搶眼,未免招皇上過分留意,於大事無益。恭王府的事,老臣略有耳聞,殿下多年來行事周密謹慎,這迴卻失於穩妥。”


    “哦?”


    “恭王畢竟是王爺,他的臉麵關乎皇家臉麵。”徐相頓了下,瞅著戴庭安神色清冷,不辨喜怒,更加坐實猜測,心中暗自歎息,仍道:“後麵的事,會比對付肅王兇險得多,不容半點岔子。還是該暫將謝姑娘送出京城,待風波過後,再行安排。”


    書房裏悄無聲息,戴庭安瞧著這位為他潛伏了十多年的長者,有點頭疼。


    別的話都是模棱兩可,徐相想說的,恐怕是那句不容出半點岔子。


    怕他為了青姈,行止有差。


    這樣的話,其實已有好幾位隨從跟他勸諫過,無非是怕青姈嫁進府裏,不像別人忠心耿耿,他們過得是刀尖上行走的日子,不宜平添麻煩,怕萬一密謀的事因為她而稍有泄露,會萬劫不複。


    戴庭安不是沒掂量過。


    十多年的籌謀,耗費的是無數人的心血,絕不容半點閃失。他當然知道輕重。娶青姈進府時戴庭安亦有防備之心,便是到如今,關乎大事的消息,也沒走漏過一絲半點。


    然而徐相此言,終是令人不悅。


    他不自覺皺了皺眉。


    幾步外,隔著門扇,忽然響起魏鳴的聲音,“主子,少夫人來了。”


    ……


    青姈今日無事,晌午讓小廚房做了幾樣吃食,見戴庭安一直沒迴鐵山堂,便親自送來。


    這書房修得比鐵山堂還大些,戴庭安先前曾帶她來過,雖說半個字都沒提內室機密,但日常過來送些飯食,商議府邸小事,卻無忌諱。


    魏鳴見慣了她初入書房,此刻自然不敢攔她——但凡涉及機密的要事,戴庭安都會到裏麵商議,在外頭絕不可能聽到,若是能在外間說的,也都無關緊要。青姈說進去放下食盒就出來,自然沒大礙。


    誰知兩人才到門口,卻聽聲音漸漸走近。


    即便青姈識趣地聽了腳步,徐相最後所說送她離開的那句話,仍是隱約傳到了耳中。


    隔著門扇稟報後,裏麵似是頓了一瞬,待戴庭安吩咐進來,魏鳴便推開門扇。


    夏末暑熱,風從門扇撲進去,卷著熱浪。


    戴庭安抬眉瞧過去,看到魏鳴站在門側麵露尷尬,而青姈紗衣單薄,身姿窈窕,手裏拎著個食盒,盈盈站在門口。這樣近的距離,她興許是聽見了裏麵的言語,嬌滴滴美人望著她,那雙瀲灩眸底有些許委屈。


    不知怎的,戴庭安竟有些慌。


    因他從前確實有送青姈離開的打算,而今不但隨從提過,徐相更是親自登門勸阻,還好巧不巧地被青姈撞見。那聲撒嬌般的“夫君”後,彼此心跡漸明,幾番考量後,對於此事他已有了決斷。


    他瞥了青姈一眼,而後看向徐相。


    “這件事我自有安排。”他微微沉眉,在對長者的敬重之外,又隱隱添幾分不悅決斷,“請迴吧,這事不必再提。”


    當著青姈的麵,他並未過分流露威儀,還朝這位當朝相爺拱了拱手


    徐相無法,此刻不便多說,隻好道:“將軍留步。”


    等微胖的身軀慢慢挪遠,青姈才拎著食盒跨入門內,聲音微有歉然,“魏鳴說裏頭有客,原想著將食盒放在門口就走的,沒想到會打擾到將軍。既是如此,將軍忙吧,我先迴了。”她臉上帶著微笑,但那悄然改掉的稱唿裏卻仍藏著不滿。


    換了是誰,前腳在一個屋簷下情意漸濃,後腳被人商量著送走處理,都不會高興。


    戴庭安看著她,仍站在門旁。


    青姈仿若無事地走到桌邊,擱下食盒,道:“都是冰鎮過的,將軍別放太久,免得壞了味道。”叮囑完就想離開,快要出門時,卻覺背後身影微動,戴庭安毫無預兆地抬步上前,從後將她抱進懷裏。


    溫熱的胸膛貼上脊背,青姈輕輕顫了下,垂眸時看到他圈在腰間的雙臂。


    耳畔是他的唿吸,熟悉之極。


    她埋頭不語,知道他這是安慰,低聲道:“無妨的,將軍從前說的話我沒敢忘。”


    那時他遇刺重傷,裝出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樣,她蹲在榻前,聽他談生意似的說起衝喜的婚事,許諾說,待陳文毅的案子撥亂反正,便送她遠離京城。彼時兩人並不熟悉,她有求於人、小心翼翼,自然不敢有所微詞,他如何說,她全都應承。


    後來陳文毅冤案昭雪,兩個人卻都有意忘卻似的,從沒主動提過。


    她其實也拿不準,不知戴庭安如何打算,不知她費盡心思靠近後能否留在他身邊。


    屋子裏安靜了片刻,青姈心緒翻動,緩緩摩挲他箍在身前的手。


    他的唇貼了過來,停在她的耳邊。


    “留下來吧。”戴庭安的聲音不高,卻如磁石打磨,“留在我身邊,可以嗎?”


    很溫柔認真的聲音,跟他平時的懶散或冷厲迥異,語帶疑問,似是不確定她的心思,小心翼翼。青姈沒想到他會這樣問,眼底微露喜色,有些詫然迴頭,對上他的目光。


    而後,她的唇邊緩緩勾起笑意。


    “是夫君說要送我走,我可從沒說要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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