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憐姿和外室子的事很快就捅到了蘇染冬跟前。


    這世上的事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薛玉能在家裏將蘇染冬瞞得死緊,卻抹不去他跟夏憐姿私會的痕跡。更何況,夫妻同吃同睡,彼此細微的變化皆會被留意,他這兩年裏偶爾心不在焉,偶爾同床異夢,蘇染冬不是沒有察覺。


    蘇染冬從不是藏著掖著的性子,也不願暗裏查證打草驚蛇,給對方應對的機會。


    她直接去了河陽村。


    院門無端被扣,守門的壯漢謹慎地從縫隙裏窺了眼,見外麵一夥人來勢洶洶,便是大事不妙,死活不肯開,扭頭便跑裏麵去報信。


    蘇染冬大怒,命家仆砸開門後硬闖了進去。


    聞訊驚慌的夏憐姿還沒來及抱著兒子跑出去,便被蘇家奴仆團團圍住。


    這般反應足以印證猜測,蘇染冬當場逼問,拿她不到一歲的兒子威脅,夏憐姿無法,盡數招認了。而後做小伏低,抱著兒子跪在地上拜見主母,懇求蘇染冬留兒子性命,允她進府伺候薛玉,為奴為婢皆可。


    蘇染冬差點被氣笑,帶上夏憐姿母子殺迴京城。


    薛玉新攀上肅王的大腿,正暗裏籌謀如何借勢攀得更高,對此毫不知情。


    直到晚間迴府,看著仆婦們戰戰兢兢卻大氣不敢出的姿態,對上妻子怒火未熄的目光,他心裏才懸起來。沒等他深問,蘇染冬冷笑著命人帶貴客進廳。


    看到嬌娘稚子的那瞬間,薛玉腦海裏轟然一聲。


    滿廳燭火明亮,夏憐姿哭得雙眼紅腫,見著他就想求救,卻被仆婦死死拽著,露了個臉就被拉去廂房。而廳門口,蘇家養了多年的管事、健壯仆婦皆團團圍著,雖沒敢對主子露不敬之態,但他們聽命於誰,無需推想。


    這府裏的屋舍、田產、奴仆、器具,無不是蘇家的。


    薛玉那點微薄的俸祿隻夠拿來打點人情,就連養外室的銀錢都是出自蘇染冬手裏。


    夫妻倆當場就吵了起來,性情剛烈如蘇染冬,也被氣得雙目垂淚。


    薛玉驟然被推到如此尷尬的境地,臉上太過難看,夫妻倆吵得臉紅脖子粗的時候,薛玉終是嚷出了真心話,“成婚這麽多年還沒半個兒女,咱們總得有個孩子吧。憐姿性情溫柔,不會跟你爭搶,養著這孩子,將來也有人在咱們跟前盡孝。”


    蘇染冬差點被他氣笑,“你想讓她們母子進門?”


    “你若不願,住在外麵也成,我自己養著。”


    “薛玉!”蘇染冬氣得渾身顫抖,見那位拂袖欲走,一把拽住,“從前娶我時,你曾信誓旦旦地說過,此生此世就隻與我一人白頭!”她的聲音都在顫,淚水模糊的眼睛裏,摻了些許卑微的希冀,“這是誓言,你不能忘的。”


    有片刻安靜,薛玉迴頭,眼睛也被怒火燒得赤紅。


    他緩緩掰開妻子的手指,沉聲道:“你也知道那是從前。”


    從前他身份卑微,鍾情之人不知所蹤,於是娶了她謀求仕途前程。如今他身在大理寺,憑本事敲開肅王府的門,往後盡心辦事,若肅王登基便是從龍之臣,今非昔比。


    夫妻多年無子,他最愛的人孤身流落在京求他庇護,嬌妻稚子,高官厚祿,他此生所求不過如此。


    更何況,夏憐姿是他少年鍾愛之人,比剛烈直爽的蘇染冬溫柔了不知多少。


    薛玉自問有官職在身,挺直了脊背,“染冬,嶽父已不在了,咱們卻還得在京城立足,你也該收收性子,別再任性。”


    他說得沉緩,蘇染冬的臉也一點點變得慘白。


    她踉蹌退了兩步,扶著丫鬟的手站得虛弱。


    見薛玉一步步走向廂房,仆婦問詢請示般看過來,她咬牙搖了搖頭。屋門推開,薛玉走進去時連頭都每迴,裏麵傳來女人的啜泣,薛玉柔聲安慰,仿佛那屋子住著的才是他最愛的家人。


    蘇染冬的臉色由慘白變得僵硬、鐵青,最終扭身迴屋。


    ……


    晚間薛玉端了飯菜來找她,臉上掛著熟悉的歉意,像他從前惹她生氣後哄她一樣。


    他擱下食盒,走到床榻邊坐下,攬住目光微微呆滯的蘇染冬,“咱們終是夫妻,拜過天地領過文書的,我不想傷你。但憐姿著實孤苦無依,她的孩子也是咱們的,往後我在京城用心經營,謀個高位,給你掙誥命,好不好?”


    聲音溫柔,蘇染冬仿若未聞。


    薛玉哄了半天才離開,臨走時軟著態度,請她斟酌讓夏憐姿進門的事。


    蘇染冬始終沒出聲,等屋門關上,兩行淚才緩緩流了出來。


    “鄭嬤嬤。”她叫來自幼陪在她身邊的奶娘,握住那雙溫暖微皺的手,“你說,這個人是不是沒救了?他的話還能信麽?”


    “也許他秉性如此。”鄭嬤嬤低聲。


    蘇染冬嘴唇顫了顫,看著她,“嬤嬤也覺得如此?”


    “少夫人身在局中,有些事或許沒深想過,我卻時常琢磨。既鬧到如此地步,我鬥膽說幾句僭越的話,就當警醒吧。”鄭嬤嬤揮退丫鬟仆婦,緩聲道:“當初成婚的事就不說了,隻提這兩年的。老爺臨終時叮囑的那些話,少夫人可記得?”


    蘇染冬頷首,“當然記得。”


    “蘇家雖非顯赫之族,卻也是書香門第,有清正嚴明的家訓。老爺說過,朝堂上為官,首要是堂堂正正,其次才是前途。不論在京城侍奉天子,還是外放到地方養牧百姓,都不許為前途而舍良知,更不許摻和黨派之爭。”


    這句話蘇染冬當然記得,輕聲道:“為這事,我跟他吵過好幾迴。”


    “是啊,每迴吵完架他都來賠禮,說往後不會再犯。扭過頭,卻仍拿著老爺的清正名聲去做有違遺訓的事。我聽說他近來攀上了肅王,在刑部和大理寺間攪弄渾水,以至朝堂上肅王與梁相相爭,真偽莫辨。”


    “這才是我害怕的。”蘇染冬捏緊了手指,“他這樣下去,會損了父親的身後名聲。”


    “所以這個人言而無信。”


    確實如此,臨終時在父親跟前的承諾,新婚時在洞房裏的諾言,他一樣都沒遵守。


    蘇染冬咬牙,淚水幹涸後眼底漸漸堅毅。


    所謂日久見人心,以前察覺苗頭卻不敢確信的事,如今卻漸漸明晰——


    薛玉所求的是高官厚祿、誥命封賞,為此不惜屢屢違背遺訓,背著她暗裏經營。他養著外室卻在她麵前滿口夫妻情濃,父親過世後投靠了肅王,如今稍有了氣焰便想軟磨硬泡地讓她放那外室母子進門,往後呢?


    感情有了裂隙,薛玉背叛了她卻沒半點愧疚悔意。


    倘若薛玉步步高升,她這妻子的處境更會每況愈下,連父親的身後清名都會被帶累。


    蘇染冬從不是坐以待斃的人,她做事一向主動。當初看上薛玉的容貌才情,哪怕父親反對,她都執意嫁了,誰知數年苦心換來的卻是今日的下場。


    教訓慘痛,卻沒有任何重來的可能,她能做的唯有……


    “不值得,這個男人不值得。”


    蘇染冬喃喃著,咬了咬牙,“或許我該慶幸,早早的識破偽裝,不至於被他蒙在鼓裏養虎為患,以至將來無可挽迴。鄭嬤嬤——”她盯著滿桌早已放涼的飯菜,眼神漸漸冷銳,“我要和離。”


    ……


    蘇染冬行事果決,冷靜兩日深思熟慮後,當即一直訴狀遞到京兆衙門。


    薛玉聞訊著慌,軟了態度賠禮商議,卻沒半點用處。


    蘇染冬執意和離,如同她當初執意下嫁,沒誰攔得住。


    待京兆衙門廢去那封成婚的文書,蘇染冬迅速變賣了豪宅,將田產捐給寺院後,收拾行李孤身迴外祖家。被薛玉欺瞞背叛,眼見那男人借蘇家之力卻私養外室、翻臉不認人,她當然不甘心為他人做嫁衣,臨行前反手來了個狠招,打得薛玉措手不及——


    蘇染冬一封親筆書信,將薛玉的把柄盡數送到了禦史台。


    因知道薛玉攀上的是肅王,為怕對方隱瞞藏私,她找的是與肅王毫無幹係的人。


    書信之中,除了備陳薛玉私德有虧,行事鬼祟,還列了幾件他濫用私權的事,末尾抖露出薛玉與肅王府的長史勾結,置法度於無物,應當徹查。


    一石激起千層浪,梁相如獲至寶,肅王拍案大怒。


    彼時的蘇染冬已快馬加鞭,離京數百裏,直奔外祖父家。


    朝堂上再度掀起風波,薛玉當即被羈押查問,消息傳到戴庭安耳中,連他都稍覺意外。想著那日青姈滿臉尷尬地跟他提起秘事,被困在馬車角落戰戰兢兢的模樣,忍不住摩挲指腹,仿佛指尖仍能觸到柔滑白膩的臉頰。


    而窗外紅梅堆雪,銀裝素裹,風景悅目。


    戴庭安換了身衣裳,決定去看看她。


    誰知還沒出門,宮裏一匹快馬趕來,說皇上有事召見,讓他即刻入宮。


    戴庭安眼底的些微笑意霎時收斂殆盡,隻剩冰冷淡漠。


    他並不想看到元和帝的那張臉。


    那是他的親叔叔,害死他的親生父親、母親,大肆斬除東宮的親信,連三歲孩子都不放過,斬盡殺絕後逼得皇爺爺油盡燈枯,而後鳩占鵲巢。


    江山落到他手裏卻沒任何起色,明太子親征的戰績仍在,邊疆兵將勇猛,士氣高漲,收複疆土的形勢大好,他卻因無力收服老臣,不肯動兵,任由疆土被北涼占據。甚至因忌憚戴毅威望過重,派了那紙上談兵的慫包當主將,借機自斷利刃。


    而在朝堂上,任用梁勳那種口蜜腹劍、欺下媚上的奸佞,令法度蒙塵。


    皇家幾代心血養就的生息正被他一點點摧毀。


    那個人,他不配坐在帝位。


    作者有話要說:窗外風景甚好,想起了小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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