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瑤端著盤糕點候在灼華院的正堂裏,見蘇虞被人攙扶著迴來,大驚失色。


    “三妹這是怎的了?怎麽好好的人出去拜個佛迴來就成這般模樣了?”說著,蘇瑤作勢上前扶她。


    蘇虞一個激靈酒醒了三分,側身一躲,避開了。


    蘇瑤臉色一僵。待蘇虞落了座,她轉過身去,臉上又是帶著笑的。


    她移步過去把食盒打開,從裏頭端出一碟兒糕點,道:“三妹,這是二姊親手做的核桃酥,你且嚐些罷。”


    蘇虞不睬。她腦袋昏昏沉沉的,口渴得厲害,順手端起一旁小幾上的茶盞。


    “誒,那是早兒個的涼茶!”蟬衣出聲阻止,卻已為時過晚。


    蘇虞將那盞茶一飲而盡。


    蘇瑤暗自咬了咬牙:“三妹是看不上姊姊做的糕點,還是看不上姊姊這個人?落水一事就讓它翻篇吧,莫要傷了咱姊妹之間的和氣。”


    落水的是她蘇瑤,挨批的也是她蘇瑤,最後還得給這個罪魁禍首賠禮道歉。蘇瑤牙都快咬碎了。


    她到底比不得她娘事兒經得多,若不是吳氏威逼她來認錯,她怕是連這灼華院的門都不會踏進半步。


    聞言,蘇虞擱下茶盞,淺淺地睨了她一眼。她輕蹙著眉,忍著頭疼,目光移至桌上的那碟兒糕點,心裏冷笑一聲。


    這不是流芳齋的核桃酥麽?親手做的?當她眼瞎不成!


    蘇虞抬手拈了塊核桃酥,慢慢送入口中,細嚼慢咽,待入了肚,拿帕子擦了擦唇角。


    末了,她輕輕笑起來:“流芳齋果然名不虛傳,”說著,她抬眼看向蘇瑤,“自是翻了篇的,二姊不必再為此事介懷,妹妹不曾放在心上。”


    蘇瑤的臉青一陣白一陣。


    蘇虞半點沒看她的臉色,兀自又拈了塊核桃酥吃起來。


    蘇瑤袖子裏的手,鬆了緊,緊了鬆。


    “二姊且去吧,妹妹省得的,家和萬事興。”蘇虞按捺著頭疼,一麵說著,一麵接過蟬衣急急忙忙吩咐小廚房熬的醒酒湯。


    她仰脖灌了一大口。家和萬事興,這個家可不過是表麵上和和氣氣。長房二房之間矛盾早已顯露出來,隻不過都藏著掖著罷了。


    蘇家二房就沒幾個好東西。蘇瑤自不必說,多大點年紀就學會推人下水了。二嬸娘吳氏掌管寧國公府內務,雞毛蒜皮的事兒斤斤計較,什麽好東西進了府都往自家院子裏送,隻瞧得見她眼前的兩畝三寸地,慣愛貪小便宜,殊不知有些東西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收的。還有蘇家二房的中流砥柱蘇二爺更不是什麽好貨色,若不是他從中作梗,蘇家不至於敗得那麽慘。父親對他可謂是仁至義盡,誰想最後竟是他在背後捅刀子把父親推向深淵。


    可等過了這眼下一關,在所有舊賬清算之前,這個家還是得有個家的樣子。


    蘇虞正欲再喝一大口醒酒湯,忽覺鼻子一熱,她皺著眉拿帕子捏了捏鼻子,素色的羅帕立時染紅了一大塊。


    蘇瑤一隻腳剛踏出灼華院,忽聽裏頭傳來碗碟砸地破碎的聲音,她心裏一緊,緊接著便聽見蟬衣大叫——


    “快去請郎中,三娘又暈過去了!”


    蘇瑤手一鬆,空食盒“哐當”一聲落了地。


    ***


    蘇虞暈倒的時候,蘇老夫人正在午睡,等她醒了見了那方染了血的素帕,一下子慌了神,訓斥了幾句通報不及時的下人,便急急忙忙往灼華院去。


    蘇老夫人進灼華院時,蘇虞已經醒了,蒼白著一張臉,正半坐著用著湯藥。見老夫人來了,蘇虞啞著嗓子喚了一聲“祖母”。


    老夫人見她這模樣心已放下大半,好歹不似上迴那般不省人事叫人無力迴天,她問:“請郎中瞧過了嗎?”


    蘇虞頷首,一口喝完湯藥,把空了的瓷碗遞給蟬衣。


    蟬衣一麵接過碗,一麵接老夫人的話茬兒:“老夫人放心,郎中說三娘隻是誤食了相克的吃食,引得血熱,血液亂行,無甚大礙。”


    蘇老夫人蹙著眉問:“吃食相克?你家主子今兒午膳用了些什麽?”


    蘇虞心裏有鬼,手指下意識地卷了卷因沐浴而被濡濕的發尾。天曉得她喝了個酩酊大醉,午膳一口都沒吃。思及此,她飛快地給蟬衣遞了一個眼色。


    蟬衣會意,正欲說話,不想老夫人忽開了口,一下子把她已到嘴邊兒的一溜菜名給堵了迴去。


    “誒,我記得你今兒個是和老二媳婦兒去大安國寺上香了是吧?吃的齋飯?”老夫人接過下人奉上來的茶,揭蓋抿了一口。


    蘇虞悶悶地“嗯”了一聲。


    蟬衣忽指著桌上的糕點碟子,道:“三娘暈倒前,吃了二娘送的糕點。”


    一旁的連翹也跟著添油加醋:“三娘本不想吃的,二娘說這是她親手做的,非要三娘嚐些,不然就是壞了姊妹情分。”


    老夫人最見不得家宅不寧,立馬皺了眉問:“是這糕點的問題?”


    蟬衣低眉順眼地答:“這是核桃酥,郎中說三娘不宜多進核桃。”她說著惶恐起來,一下子跪了下去,“是奴婢的不是,讓三娘誤飲了一大杯晨時的涼茶,又吃了好些核桃,引得三娘血液亂行昏了過去……請老夫人責罰。”


    老夫人頭痛地擺了擺手,又瞪著蘇虞半是心疼半是氣:“你就可勁兒地折騰你自個兒吧。行了,好生養著吧。”語畢,轉身出了灼華院。


    看著老夫人離去的背影在眼簾裏徹底消失,蘇虞這才鬆了一口氣。


    萬萬沒想到她一時任性貪杯,後果這般嚴重。她心知肚明,此次突然暈厥,固然有涼茶和核桃的緣故,多半還是因為飲酒過量。


    她隻短促地暈了一瞬,便清醒了,轉頭嘔吐起來,趕在郎中來之前灌下一大碗醒酒湯,又趕緊沐浴洗去一身酒氣。好在祖母一直以來有午睡的習慣,來遲了,這才沒叫她瞧出端倪。


    這麽一出下來,蘇虞疲憊極了。


    都怪這府上的人一驚一乍地把事兒鬧得這麽大,都怪蘇瑤好巧不巧這時候送核桃酥,都怪那個誰在寺廟裏偷偷藏那麽多好酒……


    怪誰呢!都怪她自己!身子這般差,喝點小酒就撐不下去了。


    蘇虞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迷迷糊糊又做起了夢,夢見自己力挽狂瀾,祖母父親阿兄都好好地活著,整個蘇家都好好的,可大家好像都不高興。


    她扯著祖母的袖子問她為什麽哭,可是祖母沒有理她。她又攔著父親不讓他走,父親也沒有理她,越過她徑直離開。後來她在祠堂找到了蘇庭,她撕著喉嚨質問阿兄這個家到底怎麽了,蘇庭無動於衷。


    她痛苦地攤在地上,卻發現自己靠在了一個巨大的長條沉香木黑匣子上。好奇心驅使,她費勁地把它的蓋子挪開,嚇了一跳,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慘白、脆弱的、毫無生息的臉。


    一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


    蘇虞滿臉淚痕地驚醒。


    前世她卒時,年僅三十三歲,不過尋常人壽命的一半。前半輩子蜜罐子裏長大,不知人間疾苦,後半輩子腥風血雨,在夾縫裏艱難生存,都不過短短十幾載。


    經曆得越多,越能明白一切繁花錦簇都如過眼煙雲,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活著才是最可貴的,千金不可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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