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自盡那人再次長歎一聲,站起身深深一揖。


    “卿一語驚醒夢中人,蜀郡張公責多謝卿指點之恩!”


    旋即,其人拾起跌落於地上的那把環首刀,對救下自己之人道。


    “然則,你我終究為敵也,請!”


    欲自盡者,便是蜀郡張任張公責,而救下其人者,除了求賢如渴的苟哥,還有何人?


    苟哥趙旻對此頗為無語。


    張任?


    你不如叫張軸得了,你可真軸啊!


    劉璋這等自私偏安之人,哪裏值得你為他赴義?


    軸,在後世京話中,是倔的意思。


    諸君勿疑,曆史上的張任,確實倔強至極。


    但不可否認,張任的的確確是巴蜀少有的義士。


    趙旻暗暗打量著眼前這個讓自己又愛又恨之人…愛其忠義果敢,恨其所忠非人嘛。


    眼前的張任,還隻是個三十歲出頭、俊朗英武又昂藏的大好青年,其人那棱角分明如大理石雕般的五官,彰顯出其人的硬漢本色。


    時至今日,趙旻文多武寡的局麵仍未改觀。


    所以,趙旻對人才,尤其是武將人才,恨不得一日之內統統招至自己麾下…


    雖然這根本不可能。


    關羽、張飛二人,雖未如演義中那般與劉備義結金蘭,但涿縣三巨頭,那是多次出生入死、過命的交情。


    趙旻根本不可能挖來這兩個萬人敵。


    江表十二虎臣,除了此時尚在黃祖麾下的甘寧之外,趙旻誰也挖不過來。


    至於周瑜、呂蒙…


    嗬嗬。


    有鑒於此,趙旻對每一個有望被自己招入麾下的人才,尤其是將才,都加倍珍惜。


    天可憐見,方才見張任這廝想不開欲尋短見時,苟哥心中,是何等的痛心疾首。


    在成都城下與此人對陣之時,趙旻雖不知此人究竟是誰,但見其人指揮得當,麵對數萬大軍始終鎮定從容、毫不慌亂,趙旻早已起了收其人至麾下的心思。


    因而,此刻見張任不再尋死覓活,而是要與自己單挑,苟哥委實長長鬆了口氣。


    張大爺,您是老子大爺!您隻要不尋死,咱哥倆一切好商量!


    苟哥習慣性地默默吐槽一番後,向“張大爺”抱拳行禮。


    “公責兄,請賜教!”


    言罷,苟哥握住腰間環首刀刀柄…


    苟哥的大寶劍已經送給他最疼愛的小老婆孫尚香,因此苟哥此時隻能用刀。


    平心而論,苟哥親手鍛打的環首刀,比他那把據說價值百枚金餅的寶劍要好使得多。


    而作為前世的國術大宗師、大內護衛頭子,趙旻當然也擅長用刀。


    此時此地,偌大的城門樓上,看似僅有趙旻、張任二人,實則,在城門樓側麵,還隱藏著十餘名親衛,以及一名高手:孫尚香。


    親衛從不離身的苟哥,可不是他那輕而無備的大舅哥。


    對此毫不知情的張任喝道。


    “得罪,勿怪!”


    言罷,張任雙足驟然一錯,腰身驀地一擰,雙手持環首刀,斜斜斬向趙旻左胸。


    張任這一斬,不但毫不拖泥帶水,且兼具穩準狠,頗有後世東瀛居合斬那一往無前之決絕的氣勢。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趙旻心中一凜。


    張任的武藝,顯然極高。


    麵對這毫不顧忌破綻的拚命殺招,趙旻大喝一聲,不退反進,握在刀柄上的右手猛然拔刀。


    隨著如練亦如白虹般的寒芒乍現,“鏘”地一聲,趙旻竟硬生生斬斷了張任手中的刀,順勢將刀鋒架到了後者脖頸之上。


    趙旻應對之法簡單粗暴。


    其人以拔刀術對張任那頗得居合斬精髓的一斬,又倚仗自己高碳素鋼刀的高強度,在斬斷張任兵刃之餘,順勢一斬製敵。


    這其實是趙旻養成的職業習慣。


    他畢竟是大內護衛頭子,首要任務是保證大領導生命安全,而不是追求武道、與人切磋。


    能一招製敵,趙旻決不會多使哪怕一招半式。


    趙旻打仗的風格亦然。他曆來追求單刀直入、速戰速決…看書溂


    當然,在床上作戰時,趙旻風格截然相反。


    見趙旻僅用一招,便輕鬆地將刀刃架到自己脖頸上時,張任麵色慘然。


    然而…


    隻聽“嗆啷”一聲,趙旻收刀入鞘。


    “張公責,某乃常山趙從文也,君可願隨我一起,為天子盡忠、為天下蒼生盡義、複興我堂堂皇漢、重現昔年漢武之榮光?


    你但請放心,我早已有言在先,不但不傷你故主劉季玉性命,且必保其人一生富貴。未審鈞意若何?”


    趙旻對張任,可謂客氣無比。


    因為曆史上,張任死得太過可惜了。


    劉璋那種自私自利、為權勢甚至不惜弑兄之人,根本不值得張任這等義士為其人赴義。


    張任蹙起眉頭,抱拳喟然一歎:“任多謝衛將軍垂青,然,一臣不事二主…”


    趙旻冷冷打斷張任的話。


    “公責謬矣!你為天子盡忠耳,又何談事二主?再則,你既受皇漢國恩,又焉可不思報國?”


    苟哥手握天子,便等於握有因果律大殺器。


    而且,苟哥與名為大漢司空、實為漢賊的曹操迥異…


    眾所周知,大漢衛將軍趙從文乃忠漢之臣。


    人設,或許在後世極易塌房,但在漢末魏晉這天秀作秀做到飛起的時代,極為關鍵。


    諸君不信?


    不提漢末,咱們看西晉。


    “臥冰求鯉”的王郎,出自琅琊王氏,本是高門貴遊子弟。


    東晉的“王與馬、共天下”,即指琅琊王氏。


    王郎何至臥冰?臥冰又豈能求鯉!


    “埋兒奉母”的郭巨,河內溫縣人,與司馬氏同鄉之誼。


    “扼虎救父”的楊香,年僅十四,竟手搏猛虎…


    其人比“東北純爺們兒”完顏吳乞買還要厲害!


    天生神力、也確實搏過虎的黃須兒曹彰若見到楊香,恐怕都要納頭拜倒叫聲大鍋。


    以上,你我現代人哪個能信?


    然而,這偏偏是在西晉崇尚“孝於親者、必忠於君”大背景之下,造出來的鬼東西!


    以是故,趙旻忠漢之臣的形象,在這個時代也同樣深入人心…


    這簡直是天大的諷刺!


    可憐劉協至今不知,皇後伏壽生的龍鳳胎,親爹竟是忠漢之臣趙從文。


    綜上,當“忠漢之臣”趙旻滿臉真誠地抱拳向張任勸降、並保證劉璋一生富貴無憂後,張任便躊躇起來。


    趙旻與曆史上的劉幫主也不同:


    傻子都能看出來,劉幫主就是要鳩占鵲巢,劉璋落在劉幫主手上,一定不會得善終。


    而趙旻如今已坐擁四州半之沃土,又是奉主上以從民望的大漢忠臣,且誌在複興大漢、重現一統,因此,劉璋大概率會富貴無憂。


    最為關鍵的是,趙旻已經儼然是一代文宗,讀書人的事,能叫…啊呸!


    讀書人的誓言,可信度極高。


    當然,似張任此等義士,其人絕無可能很快便決定此事,但隻要其人不尋死覓活,苟哥便有大把機會將其人收入麾下。


    如張任這等足以獨當一麵的將才,趙旻永遠不會嫌多。


    見張任躊躇不決,趙旻溫和一笑,柔聲道:“公責兄不必急於決定,且帶我去見一見貴主劉益州!”


    言罷,苟哥貼心無比地解下自己的環首刀,遞向張任。


    “正所謂紅粉贈佳人,寶刀贈英雄。區區破刀耳,請公責兄勿要嫌棄!”


    苟哥這收買人心的技能,已經漸趨爐火純青。


    對武將而言,還有什麽是比兵刃、甲胄和良駒更有誘惑力的寶物?


    張任果然露出感動之色。


    “衛將軍,此乃極珍貴之神兵也…”


    趙旻一把將佩刀塞給張任,再次抱拳道。


    “公責兄謬矣,神兵易得,英雄義士難求也!請公責兄勿要嫌棄。”


    張任咬牙道:“如此,某來日必報衛將軍贈神兵之恩。”


    趙旻心中一喜,表麵卻無比淡然地擺擺手。


    “區區破刀耳,何足掛齒?”


    張任也是個幹脆人兒,其人徑直將刀懸於腰上,向趙旻抱拳。


    “衛將軍,請隨某同去見某主劉使君。”


    【作者題外話】:卿與君類似,在古代是對男子的敬稱,皇帝稱唿大臣亦可用此。


    然而…愛卿…那是關係不一般的男女之間昵稱…


    這類似於韓國的歐巴和歐尼…


    在隋唐、兩宋,愛卿那是…咳咳…反正不是正經稱唿。


    張任的能力其實不在五虎上將之下,而且建安六年時,名將還有很多。


    其實,所謂五子良將、五虎上將、十二虎臣、四大都督…林林總總,都來源於陳壽的合傳方式…


    好吧,孫吳實則是周魯呂三大都督合傳,孫吳丞相陸遜,與季漢丞相諸葛亮都是單獨列傳…


    天可憐見,就連荀彧、鍾繇、華歆等開國功臣及三公,外戚第一功臣夏侯惇都沒這待遇。


    陳壽修撰《三國誌》,雖然沒有按照《史記》、《漢書》、《魏略》等史書在卷首名稱上進行性質分類(諸如刺客列傳、循吏列傳、遊俠列傳雲雲),卻在卷末讚語處進行了性質描述。


    以魏書為例:


    《卷九》是宗室姻戚將領傳;


    《卷十》是開國文臣傳;


    《卷十一》是逸民(邴原、管寧等隱士)傳;


    《卷十二》是尚書九卿傳;


    《卷十三》是三公傳;


    《卷十四》是策士傳;


    《卷十五》是刺史傳;


    《卷十七》則是外姓大將傳。


    自漢季以來,刺史總統諸郡,賦政於外,非若曩時司察之而已。--《魏書卷十五》讚語


    程昱、郭嘉、董昭、劉曄、蔣濟才策謀略,世之奇士。--《魏書卷十四》讚語


    魏氏初祚,肇登三司,盛矣夫!--《魏書卷十三》讚語


    太祖建茲武功,而時之良將,五子為先。--《魏書卷十七》讚語


    五子良將傳,實則名為《魏書之第十七卷張樂於張徐傳》。


    按照陳壽先生的排序方式,徐晃最末…


    咳咳,扯遠了。


    西晉開國最為人所詬病者,莫過於“高貴鄉公之死”。


    賈充、成濟,一個是中護軍,一個是太子舍人,竟白日弑君,荒悖至極。


    中護軍賈充又逆帝戰於南闕下,帝自用劍。


    眾欲退,太子舍人成濟問充曰:“事急矣。當雲何?”


    充曰:“畜養汝等,正謂今日。今日之事,無所問也。”


    濟即前刺帝,刃出於背。--《漢晉春秋》


    簡直可恨至極!


    由此,西晉上層也無法再以“忠”束人,便開始妄言“孝”。


    即所謂“孝於親者、必忠於君”。


    這完全是自欺欺人的鬼話。


    (辛)憲英謂(羊)琇曰:“行矣,戒之!古之君子入則致孝於親,出則致節於國。”--《晉書列女傳》


    問題是,辛憲英的老爹辛毗,就不是個好東西。


    二十四孝中,竟有三孝源自西晉這個短命王朝,可知當時“造神運動”之猖獗。


    “臥冰求鯉”的王郎,出自琅琊王氏,本是高門貴遊子弟。


    東晉的“王與馬、共天下”,即指琅琊王氏。


    王郎地位如此尊崇,其人用得著臥冰?


    遑論臥冰焉能求鯉?


    “埋兒奉母”的郭巨,河內溫縣人,與司馬氏同鄉之誼。


    “扼虎救父”的楊香,年僅十四、竟手搏猛虎,比“東北純爺們兒”完顏吳乞買還厲害。


    (阿骨打)弟吳乞買、粘罕、胡舍等嚐從獵。能唿鹿、刺虎、搏熊。--《遼史天祚帝紀》


    兩晉南朝士族腐敗至極,不識兵革。


    梁朝建康令王複乃至“認馬作虎”,天下傳笑。


    建康令王複,性既儒雅,未嚐乘騎,見馬嘶噴陸梁。


    莫不震懾,乃謂人曰:“正是虎,何故名為馬乎?”


    其風俗至此。--《顏氏家訓》


    故此,楊香手搏者,或許是匹小馬駒兒也說不定。


    可知“二十四孝”中的西晉人物,完全是不切實際的胡說八道。


    究其根由,不外乎司馬氏用所謂“孝道”自欺欺人罷了。


    思及高貴鄉公曹髦,雲某不由得義憤填膺!


    王沈狗賊可恨也!


    雲某再鞭鞭屍!


    當宣(指老賊司馬懿)、景(指大賊司馬師)開基之始,曹、馬構紛之際,或列營渭曲,見屈武侯;


    或發仗雲台,取傷成濟。


    陳壽、王隱,鹹杜口而無言。--《史通直書篇》


    意思是說,《晉書》、《三國誌魏書》是穢史,迫於群賊當道、大興文字獄,即使是陳壽、王隱(東晉司馬睿、司馬紹兩朝良史)這樣有“良史之才”的人物,也不免“多為時諱,杜口無言”。


    陳壽初仕蜀漢,後入西晉,其修撰《三國誌》,無非是向統治者(即司馬炎)示忠邀寵,以為進身之階。


    其真實想法,從《諸葛亮傳》中的心跡自剖,便可一目了然。


    臣(陳)壽等言:……伏惟陛下(指司馬炎)邁蹤古聖,蕩然無忌,故雖敵國(指蜀漢)誹謗之言,鹹肆其辭而無所革諱,所以明大通之道也。--《蜀書諸葛亮傳》


    在此背景下,陳壽雖有“良史之才”,也不可能脫離西晉官方的幹預。


    從某種角度講,《三國誌》本身就是秉承司馬氏意誌而杜撰的史書,如果沒有裴鬆之的校補,它在史學界根本不可能獲得如今的地位。


    夏侯湛的案例,可以更清楚地展示出陳壽的修史背景。


    夏侯湛與陳壽同時代,最初私撰《魏書》,後自毀其書。


    雖然《晉書》稱夏侯湛毀書的原因,是因為他認為陳壽之才勝於自己;


    但實際上,這隻是口吐芬芳!


    夏侯湛時著《魏書》,見(陳)壽所作,便壞己書而罷。--《晉書陳壽傳》


    上麵這番話,純屬放特娘的臭屁!


    夏侯湛毀書的真正原因,是為了避禍。


    夏侯湛是魏將軍夏侯淵曾孫。


    夏侯淵的直係子孫中,既有因黨附司馬氏而得寵的夏侯和;


    也有因背叛司馬氏而獲罪的夏侯霸。


    因此出身敏感的夏侯湛修撰《魏書》,本身就存在嚴重的政治隱患。


    惠弟(夏侯)和,(西晉)河南尹。--《魏書夏侯淵傳》


    (夏侯霸)聞(曹)爽誅,自疑,亡入蜀。以(夏侯)淵舊勳赦霸子,徙樂浪郡。--《魏書夏侯淵傳》


    此時既然有陳壽出麵修史,夏侯湛自然樂得清閑。


    陳壽的對策很簡單:


    春秋筆法。


    能述便絕不作,能刪則絕不述。


    所以,我們看不到夏侯惇的功績,看不到曹操與袁紹的愛恨情仇,看不到公孫瓚與袁紹之間消失的那近三年,看不到張繡的字,張繡中後期的所有功績…


    而與司馬群賊有瓜葛的人物,諸如何晏、丁謐、鄧颺、李勝、桓範等曹爽黨羽…


    其相關記載在《三國誌》中被刪落殆盡,隻在角落中留下一鱗半爪。


    像文欽這種卷入“淮南三叛”的重要人物,隻在《毋丘儉傳》中被粗略提及,連表字都被陳壽刪掉。


    這是有底線的陳壽,我們再來看狗賊王沈!


    曹魏官史,最初由衛覬、繆襲草創;


    之後由孫該、傅玄、阮籍等人接手;


    最終由王沈定稿。


    因此也被稱作狗賊王沈《魏書》。


    王沈前麵那兩個字,是雲某給其人的評價。


    魏史,黃初、太和中,始命尚書衛覬、繆襲草創紀傳,又命韋誕、應璩、王沈、阮籍、孫該、傅玄複共撰定,其後王沈獨就其業。--《史通正史篇》


    王沈是出賣曹髦的罪人,憑此大功,在西晉官拜司徒。


    有鑒於此,後世學者對王沈《魏書》多持非議。


    比如劉知幾便說“其書多為時諱,殊非實錄”,基本把此書定性為穢史。


    王沈獨就其業,勒成《魏書》四十四卷。其書多為時諱,殊非實錄。--《史通正史篇》


    南朝學者裴鬆之,也認為陳壽修史時刪減王沈《魏書》,乃是“良有以也”,即認為陳壽所作所為完全合理。


    推此而言,其(指王沈)稱卞、甄諸後言行之善,皆難以實論。陳氏(指陳壽)刪落,良有以也。--裴鬆之


    此舉可以用四個字概括:


    幹得漂亮!


    南宋學者葉適,甚至宣稱“裴之校補,皆陳《書》之棄餘”。


    可知在葉適看來,王沈《魏書》根本是一無可取。


    裴鬆之征引此書,都顯得沒有必要。


    這種激進的態度,顯然比裴鬆之更進一步。


    蓋見注所載尚有諸書,不知(陳)壽盡取而為書矣。(裴鬆之)注之所載,皆(陳)壽書之棄餘也。--葉適


    以上為雲某偏激之言,諸君看過後哈哈一笑而過即可,千萬勿認真。


    待雲某冷靜下來,再仔細整理一番。


    狗賊何其可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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