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瓶兒口口聲聲地對武鬆說著:“你可決計要拿捏好,否則勢必後患無窮,而且還會惹得旁人笑話你。”


    定然還會惹得旁人笑話你!


    武鬆將這番話牢記在心,李瓶兒說得不錯,人世間就如同一個大熔爐,各式人等通通消融在其中。


    你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往往在旁人心中其實有一番別樣天地。


    翌日正午,武鬆和潘金蓮去街上將李賢佑的身後事安排了一番。


    從殯葬到入殮,前前後後總共忙了四日時間。


    這四日裏,武鬆和潘金蓮作為李賢佑身後之事的主使者,忙得焦頭爛額。


    到得第四日的黃昏時分,他二人親眼看著李賢佑的屍身入土為安,此事方才告一段落。


    龐春梅在武鬆府上住了些時日,潘金蓮數次想要抬手打她,李瓶兒不止一次在暗中囑咐潘金蓮。


    “龐春梅這個小丫頭你可千萬別動,要知道,她是咱官人的心上人。”


    潘金蓮起初聽不進李瓶兒這話,但思來想去是放棄了打龐春梅的念頭,任由她去也就罷了。


    如此這般,歲月長河滾滾流淌。


    時光悠悠,如白駒過隙,彈指間便是半月光景過去。


    清河縣的大街小巷徹底褪去了先前的冰天雪地。


    變為片片嫩綠鮮紅,放眼看去何方,何方都是一派沁人心脾的春暖花開。


    空氣裏彌漫著花香,至此,前一年裏的所有喜悅和憂愁才徹底與世人揮手道別。


    在這段時日裏,孟玉樓因著日夜思念武鬆,橫下心來開始和西門慶沒完沒了的鬧。


    凡此類之事,須得師出有名。


    孟玉樓半生周旋在男人之間,對這檔子事堪稱手拿把掐。


    想要給西門慶找點麻煩再簡單也不過,每逢入夜,西門慶想要與她一度春宵之時,她決計不拒絕,拿著好話扮著好臉,配合西門慶。


    讓西門慶誤以為她當真沒有二心,過不多時,她便開始找茬,又是這裏不和她的意了,又是那裏不合她的心了,將西門慶欺負得沒個男人樣子。


    孟玉樓是多麽冰雪聰明的一個婦人,她決計不在其他事情上麵找茬,唯獨隻在那事兒上不斷折磨西門慶。


    深了點的,淺了些的;


    嫌慢了點了,罵他好生不頂用,怎地快不起來了;


    毛病多了些了,用的花樣老套了些了。


    諸如此類,等等等等。


    著實將西門慶折磨的不輕。


    每日入夜,西門慶往往是一派振奮掀開被子,過不多時,便被這婦人咒罵得狗血淋頭,灰頭土臉,隻得躺下安睡。


    有時西門慶望著躺在他身旁的這香噴噴的婦人,隻覺得他與這婦人之間雖然隻隔了一方枕頭,卻似隔了千山萬海。


    太也縹緲浮遠,明明是同住同居在一方天地之間,然而卻仿佛一個住在潮濕南國,另一個住在幹燥北國。


    說話不同語,舉止不同路,折磨得西門慶徹夜懷疑人生。


    分明是看這婦人氣消了些,想著將手伸過去摸上一摸,哄哄她,結果卻反遭這婦人一通歇斯底裏的咒罵。


    眼見實在無可奈何,不如便離去,不在這婦人房裏住了也就是。


    可眼下家中銀子錢已經使得差不多了,生藥鋪子裏麵的買賣又每況愈下。


    便如一隻拂塵,費盡苦心想要將其支起來,然而如何努力卻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低垂著。


    日子往下過,必然須得用上這婦人帶來的金山銀山。


    如此這般,西門慶日複一日、夜複一夜地忍著。


    一路到了半月之後的這一日夜裏,孟玉樓端坐在鏡前,手持牛角梳緩緩梳理長發。


    眼見鏡中的自己年歲一天比一天大,眼角皺紋終於無論如何也已掩蓋不住。


    頭也不轉向一旁看西門慶一眼,隻是漫不經心地說著:“咱二人夫妻一場,當初咱二人見時兩情相悅,可這日子單憑兩情相悅可也過不下去。”


    “奴家夫君歸天之後,其實獨個自由散漫慣了的,奴家費盡苦心想要與你將日子往好裏過,卻總是不成。”


    “莫不如便如此,咱二人就此分道揚鑣,也像前朝時許多夫妻那麽幹,和離吧。”


    此時西門慶正坐在床邊手持鋪子裏的賬本,耳聽得孟玉樓此言,登時一愣,心中“咯噔”一聲。


    手中的賬本“啪嗒”一聲墜落在地上。


    西門慶怔了片刻,緩緩站起身來,走到鏡前,在孟玉樓身旁坐下。


    睜大著雙眼說道:“好端端的,為何和離?”


    孟玉樓懶得轉頭看他一眼,隻是自顧自梳著頭,撇了撇嘴,道:“好端端的?嘿嘿!若非你西門慶並非是那銀槍蠟燭頭,奴家也懶得向你提出此事。”


    “可你說這日子還有個過嗎?當真沒法子湊合,奴家在嫁與你之前整日裏玩樂慣了的,卻也怨不得奴家不與你白頭偕老,純粹是你不中用啊。”


    孟玉樓說到這一節,輕輕將手中的牛角梳放在桌上,翻過手來,扯下絹布,將滿頭烏黑長發高高盤起,最後輕輕一係。


    點著腳尖,趾高氣昂地望著呆坐在他麵前的西門慶。


    西門慶滿臉落寞,不住地說著:“應當不至於吧?就那般不中用嗎?這銀槍蠟燭頭聽著可真傷人,也沒什麽可計較的,若我當真是,我便承認。”


    孟玉樓不屑地一笑,翻了個白眼,道:“你自己掰著手指頭算算,都已經多少時日了?”


    “奴家嫁給了你之後,往日裏的那些故人們還以為奴家尋了個多麽雄壯威武的男子漢,若是他們得知其實你是這麽一個不中用的窩囊廢,他們可也笑話死奴家了。”


    孟玉樓一麵說著,一麵訕訕地笑著,一隻腳踩在凳上,把玩著烏黑發尾。


    西門慶一時間口幹舌燥,不知該如何申辯才是,好生痛苦。


    良久,孟玉樓收斂起臉上滿是嘲諷意味的笑容。


    聚精會神地道:“和離,其實對咱二人都好,從此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誰也不拖欠誰。”


    孟玉樓眼見西門慶神情之變化,心知西門慶開始害怕起來。


    如此這般,正合了這婦人的意。


    這婦人連忙順勢往下說:“此後奴家度日不過也好,就便是遭人騙了,銀子錢揮霍一空,日子再也難以往下維係也罷,都比這活寡婦一般的苦日子強的多。”


    “西門慶你自己說,奴家跟著你難道還能圖個吃張白麵炊餅吃頓新鮮羊肉嗎?那些嘛,奴家才不在乎。奴家到底在乎什麽,你心中自是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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