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蓮心中本就生著一股火,舊火未滅,眼下又添了一股新火進去。


    她一麵將那兩名士兵請出去,一麵狂咳不止。


    武大郎在一旁看著,著實心疼不已,匆匆忙忙走上近前,用力拍擊潘金蓮的背。


    潘金蓮狂咳良久,似乎心口裏有一大灘淤血一般,死死地噎在裏麵。


    任她用盡九牛二虎之力,死活咽也咽不下去,死活吐也吐不出來。


    最終她一屁股跌坐在門口,武大郎連忙將她攙扶住。


    她一看見武大郎的臉,登時便氣不打一處來。


    她氣忿忿地一把將武大郎甩開,用手指著武大郎,厲聲道:“賊老狗,你怎地如此討人嫌!”


    “難不成是見我這幾日身子害了病,錯以為我給了你一點好臉色看?”


    武大郎忙是將頭低下,一再擺動雙手。


    潘金蓮又惱,滿臉苦笑,嘴裏罵道:“好個沒根基的王八羔子!人活一世,竟沒眼力價至如此地步,你這廝活活死在我麵前倒也罷了,老娘若是……”


    潘金蓮一語未畢,嬌軀顫抖著又是一陣猛烈狂咳。


    咳得恍若山唿海嘯,咳得恍若瓊樓瓦解,咳得恍若就連這日月星辰也齊齊震蕩搖晃!


    一旁的武大郎看在眼裏,當真觸目驚心。


    前幾日自是便已找郎中瞧過的了,當時郎中隻說潘金蓮是心火所致,若是開上一兩劑藥隻怕也化解不得這病。


    武大郎清楚記得,當時那郎中神秘笑說:“方子不好開,藥引也難尋,這項疑難雜症,尚且還需由旁人來化解才是。”


    那郎中這一番話說下來,武大郎簡直是雲裏霧裏,整個人如同墜入迷霧裏。


    武大郎還是求著那郎中,給潘金蓮開了兩劑敗火的藥。


    潘金蓮當然是心領神會。


    這場大病究其緣由,卻也沒別的,十之八九乃是思念武鬆所至。


    當下武大郎被潘金蓮一路罵著,竭力攙扶潘金蓮迴到二樓閨房裏。


    甫一將門推開,隻聞得房內臭氣嗆鼻!


    牆角的兩個夜壺裏積滿了尿和嘔吐之物,地上口水濃痰一灘灘的,有不少都已被風吹幹緊粘在地上。


    潘金蓮咬緊牙關,死命躺倒在床上,一麵用手輕揉著淨如白雪的胸脯,一麵嘀咕著:“此番奴家怕是不成了。”


    武大郎將迎兒喊進來,爺兒倆一人端著一個夜壺,朝著樓下走去。


    稍頃,武大郎將夜壺倒完了之後,站在一樓放聲喊問:“晌午飯和晚間飯你都沒吃,你口裏饞什麽盡管吩咐便是。”


    “外麵既沒賣的,我就便是爬進深山老林裏,也要得來給你做熟吃了!”


    潘金蓮此時側身躺在床裏,懷中緊摟著被子,幻想此時武鬆便被她摟在懷中。


    她神思恍惚,當下好不容易終於入戲,武大郎的聲音此時卻忽然傳來。


    潘金蓮氣得,當即就將腳上錦襪一把脫下,一股腦用力扔到樓下。


    破口大罵道:“賊混沌蟲!老娘我究竟有什麽難處不說便是了,不開眼的混賬東西,問個屁問!”


    不巧,這一對錦襪剛好落在迎兒頭上。


    迎兒動也不敢動,武大郎愁容滿麵,將錦襪拿起來,親自拿著清洗去了。


    武大郎一麵洗著襪子時,潘金蓮的體香絲絲縷縷在襪子上飄蕩開來。


    武大郎撐起鼻子把這香氣大口來聞,越是聞,心下越是酸楚。


    此時夜如濃墨,星光黯淡。


    清河縣內的各條大街小巷裏,均是萬籟俱寂。


    偶有那麽一兩下開關門聲響及男女逗笑聲,卻也是仿佛頃刻間便被滿地大雪深深蓋了上。


    獅子街,花府。


    話說武鬆和李瓶兒二人下轎之後,順著牆邊一路走進第二進院裏的閨房。


    李瓶兒羅衫不整,武鬆臉上胭脂殘留。


    原來,他二人一連三日未見,彼此都甚是想的慌。


    於是方才在轎內,便一聲不吭、輕手輕腳地玩兒了那麽一場半場的。


    眼下李瓶兒從懷中掏出鑰匙將房門打開,歡兒先走進去掌了燈。


    李瓶兒拉著武鬆走進去之後,將門死死關上,又命歡兒將床邊的屏風挪開。


    歡兒遵命照做。


    屏風甫一被挪開,武鬆便看見三隻箱子互相之間緊挨著,排列整齊放在地上。


    歡兒問道:“夫人,將箱子打開嗎?”


    李瓶兒美眸深鎖,道:“你且和錦夏去外麵望風,一旦有了點風吹草動,你便和錦夏每人連咳四聲。”


    歡兒躬身快步走了出去,將門一並帶上。


    李瓶兒走過去將門閂插上,一路小碎步快速走迴來,挽住武鬆胳膊。


    伸著蘭花指,道:“這三箱裏共裝有六十錠大元寶,共計三千兩。”


    “除了這三箱以外,奴家在床後牆內另設了一個暗格,裏麵也有三箱。”


    “那三箱與這三箱同樣也是共裝有六十錠大元寶,同樣也是三千兩。”


    夜太漫長,況且花子虛不會迴來,時間充裕得很。


    李瓶兒將頭斜斜倚靠在武鬆肩上,道:“愛郎盡管從中挑出一些來,作上下打點之用。”


    “花家三兄弟一事與咱二人而言,實在非同小可,決計不可掉以輕心。”


    “這銀子錢嘛,該花便是要花的,托人辦事本就須搭上人情,更何況此事牽連著花家的那三條人命,該花便花!”


    李瓶兒說畢,當即放聲大哭。


    眼前所見,便是那早已辭世了的老人家在宮中辛苦半生所得。


    時至如今,它們最終究竟會跟了誰的姓,根本也是未知之數了!


    李瓶兒之所以大哭,便是在此。


    武鬆道:“雖然事關重大,但這個其實不打緊。李知縣將我從一介草民提拔起來,他對我自是有知遇之恩不假。”


    “但我心中其實一直以來都十分清楚,人常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雖用了我,可畢竟是因著我能助他官運亨通。”


    “先前我與他私下吃酒時,他曾對我說起過的,說在東京城內有幾個交往密切之人。”


    “其中有個楊府尹,乃是蔡太師的門生,這蔡太師便是蔡京了,他名震天下自不必多說,蔡京在當朝天子麵前都是說得上話之人。”


    “我就便是不拿出用於上下打點的銀子錢,茲要是將花家三兄弟一事對李知縣說了,李知縣到時也不敢有絲毫怠慢。”


    “李知縣為我找到這位楊府尹,卻又哪裏有半個不依的?倒是蔡太師那一邊需得用上些禮。”


    “但我若是叫李知縣在此事上全力以赴,追根溯源,難免這人與蔡太師之間有親,難免那人與蔡太師之間有情,屆時,蔡太師還肯受禮嗎?”


    李瓶兒深覺武鬆這番話很是有理,如此看來,這筆花銷倒是可以省去很多了。


    李瓶兒依偎在武鬆懷裏,一麵伸著耳朵細聽房外究竟是否有連咳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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