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郎聽潘母讚二郎是個一等一的人才,心中自是為之自豪。


    但是,人在這世間活著,其實最是受折磨的事物,便是迴憶。


    武大郎不禁是想起那孤苦無依的年幼時光,當年因著父母早亡,他含辛茹苦將二郎撫養長大。


    個中辛酸,這世間哪怕再是智高賢者,也是無一人能體會。


    他頃刻間便黯然神傷,歎道:“親娘你是有所不知,我家二郎小時候經常在外給我惹禍,隔個三、五日的,便給我一番好苦頭吃。”


    潘母聞言,登時麵露鄙夷,怨武大郎人活一世沒個出息。


    聽上去便知,這武二郎自幼便是頂天立地,神鬼不怕。


    武大郎這個三寸丁穀樹皮,竟不以為榮反以為恥,甚至還說起什麽“惹禍”來!


    潘母於是便道:“你這廝實在招人嫌,連個油嘴子也沒能耐當上一當。”


    “你自家兄弟從小便能耐大著,到了你這廝的狗嘴裏,反倒像是鑄下何等彌天大錯一般。”


    “你這廝聽好,此乃你武家的福氣,乃是你家祖墳上長了這根草,你自偷著樂去還尚且不及呢!”


    武大郎眼見自己平白遭受潘母一場痛罵,一心隻是忙著自慚形穢,不再敢多嘴。


    潘母越看這武大郎越是嫌棄,於是便隨口找理由將他支了出去。


    待得他去了外麵,潘母用力一掂量從他手中敲出來的那二兩銀,心中不勝歡喜。


    話說武鬆一覺醒來便是日照三竿,心中記得李拱極昨夜告訴他,今日去縣衙裏畫卯定要比往常早些。


    不料他剛一腳跳下床來,迎兒便端著臉盆匆匆忙忙地走了進來。


    迎兒不敢抬起頭看武鬆一眼,隻是做出一副丫鬟姿態。


    武鬆皺了皺眉,眼見這麽小的一個人兒,在家裏不僅無人疼愛,反倒還被金蓮如此使喚。


    他忙是走過去,輕輕摸了摸迎兒的頭,輕聲問道:“心中是否記恨你金蓮小娘?”


    迎兒下意識往後縮,隻是用力搖頭。


    武鬆見她不肯說話,便認真清洗她的那張小花臉。


    武鬆才洗了片刻,金蓮端著飯菜走進門來。


    金蓮看見武鬆為迎兒洗臉,登時滿臉不悅道:“你這賊短命的,不知道自己的斤兩了?竟敢勞煩旁人為你這廝洗臉!”


    金蓮甫一開口,迎兒身子便是一顫,待得金蓮說完之後,迎兒已經一溜煙跑了出去。


    武鬆眼見總如此也不成個事,便拉著金蓮在飯桌前坐下。


    如此逗她:“你看昨夜咱二人從外麵迴來之後,你屢次三番向我貼過來,我始終沒動你一下吧?”


    金蓮不知武鬆何意,便問道:“究竟因何如此?莫非你是惱了昨夜奴家在那西門慶府上對你不乖了?”


    武鬆搖頭笑道:“絕非如此,我純粹是因為你昨日抽打了迎兒。”


    金蓮這才恍然大悟,卻登時臉色一沉,也不知道她是從何處生出的一股氣。


    她雙手衝著門外張牙舞爪的,道:“就……就這賊短命的?她不過就是那三寸丁穀樹皮與先前那個女死鬼生下來的賤種罷了。”


    “平白無故在咱家裏白吃白喝又白住,一年到頭那廝給她花不上幾兩銀也就罷了,若非如此,隻怕她這條小賤命都在我手中難保!”


    武鬆順勢將腿搭了過去,用手輕一托起金蓮下巴,繼續逗她:“你這可就不成了吧?也罷也罷,今夜咱二人該如何睡,嘿嘿!還是如何睡。”


    金蓮聞言便嘟起了嘴,俏臉兒上寫滿了不情不願。


    但她一心隻是想著,自己可不能在武鬆麵前屈從。


    倘使日後自己時常被他揪住小辮子,自己豈非時刻被他控製在股掌之中?


    如此這般,金蓮一言不發地陪武鬆吃完了早飯。


    武鬆穿戴整齊,要離開家去縣衙裏畫卯了,臨走時,金蓮將他手緊緊抓住。


    她滿麵不舍地道:“快些迴來,你一刻不在家,奴家便想你想得緊。”


    武鬆也不說什麽,隻是將金蓮扔在家裏,讓她獨個患得患失神不守舍。


    武鬆在從紫石街去縣衙的一路上,幾次聽見有百姓在他身後輕聲嘀咕,但迴頭去看時,隻見百姓們卻又都閉上了嘴。


    他以為究竟是怎地了?原來,一夜時間過去,武鬆當夜暴打坐地虎的事情已經在清河縣裏傳遍了。


    此一遭,更是讓武鬆在清河縣裏麵聲威大震。


    先前人人都知曉他在景陽崗上神威蓋世,但經昨夜暴打坐地虎之後,清河縣裏屬於他的傳說,則是徹底產生了質變。


    在這住著的百姓,有幾人不知道那坐地虎究竟有多大本事?


    結果坐地虎在武鬆麵前,竟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眾手下確是全部在場不假,可愣是無一人敢上前對武鬆進行圍攻。


    其時,眾手下死活找不到時機也就罷了,但就便是給他們時機,又當如何?


    坐地虎又怎樣了?還不是被武鬆打的狼狽不堪滿地打滾,唯有磕頭求饒一條路可行!


    如武都頭這般人,當真是這世間的萬中無一。


    說來,此事卻又是如何傳出去的?


    無他,不過就是那應伯爵,謝希大,常峙節等人嘴大,他們又整日滿街亂竄,卻又有何事能夠教他們守得住一二三的?


    武鬆來到縣衙,甫一走進公堂,李拱極便親自將他帶到後麵的內堂。


    李拱極神神秘秘地請他上座,壓著嗓子對他說:“武都頭,從今日開始你暫且先住在縣衙裏,本官先將你這都頭一職罷免掉,你且先在縣衙裏的主薄下頭幹事。”


    武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滿頭霧水,正欲問李拱極。


    李拱極快速喝了口溫茶,續聲說道:“武都頭你切莫多想,本官此舉,其意有二。”


    “其一,昨夜你當眾暴打坐地虎,這坐地虎短時間之內,決計無可能善罷甘休,實話實說,他在臨清城裏很是能說得上話。”


    “其二,等這個月一過,待得下月初八,與本官最為要好的同鄉趙大人便在臨清城內正式上任,到得那時,本官身後便就有了一座相當穩固的靠山。”


    “屆時,本官不僅是將你恢複原職,而且還要一並將清河縣的主薄之位給你,屆時你便是清河縣裏的都頭兼主薄了!”


    武鬆立刻會意,不禁是心神大震。


    他心道:都頭一職,相當於公安局長,主薄一職,則是相當於財政局長。


    倘使下月初八之後我身兼這兩樣要職,在清河縣內,我豈不就是徹徹底底的風光無兩?同僚們徹徹底底的望塵莫及?


    李拱極昨夜迴府之後幾乎徹夜難眠,將此事的種種大小枝節悉數考慮周全。


    隻等待武鬆今日來縣衙裏畫卯時,向他詳細說明。


    李拱極對武鬆說的這兩點,也足以可見他這人心思過分縝密。


    事實確是如他所言,倘若坐地虎在臨清城的官府裏略微說上那麽一句兩句的。


    好一點的,便是武鬆前程受阻,壞一點的,便是武鬆前程毀滅。


    既是如此,李拱極便想著幹脆為武鬆演出一場戲來。


    表麵上,李拱極將武鬆的都頭一職徹底罷免,背地裏是以達到武鬆能在一段時間之內獲得安全的目的。


    實際上,等這個月一過,李拱極便會將那兩個極重要的官職一並全部安放在武鬆身上。


    屆時,武鬆不僅僅是在清河縣的縣衙裏牢牢穩坐第二把交椅,而且甚至在臨清城內,也算是徹底將他這名頭打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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