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三去年便已投入本官麾下,現為寧紹水師守備!”李毅解釋了一句,然後指著旁邊的茶館,示意閻應元隨自己坐下說話。


    一群人各找桌子坐定,茶博士依次來倒水,閻應元再次拱手道:“下官是通州人,五年前清虜入寇京師時正在保定府避難。”


    “下官聽說盧總督命隕嵩水河畔時痛哭了一場,對大人的重情重義更是欽佩不已,一直心向往之。”


    “今日得見李總兵,實乃三生有幸!”


    有些事情隻有有心人能夠記住,閻應元這幾句話迅速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可見閻應元是個有心人。


    說到北方的事情,閻應元到過的地方不少,對張家口的晉商也略知一二。


    兩人說了有小半個時辰,李毅也不擺總兵的架子,兩人聊到後來,不但不以官職相稱,還生出相見恨晚之感。


    一直到太陽西斜,李毅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出言告辭道:“如今時局晦暗,閻典史有朝一日若想從軍,可來寧紹鎮尋我。”


    閻應元拱手道:“如果有那麽一日,我必到李總兵麾下效力!”


    兩人就此別過,閻應元返迴江陰城,李毅繼續往南京方向走去。


    李毅一行人過了常州府、鎮江府,便進入應天府地界。


    李毅一行人直入南京,對岸是大明最富庶的揚州,長江中舟帆點點。


    到達南京時,已是八月下旬,李毅先往軍器局交接公文,催取新訂的兵甲火器,又去拜見留都的兵部尚書史可法。


    李毅有心結識守備南京的幾位將領,但如王龍、劉昭等人都是勳臣之後,家中又是巨富,沒多少功夫與李毅談論軍中之事。


    李毅在南京住了約莫十天,南京緊靠長江,北方的各種消息接踵而來,難以分辨真偽。


    “北京城被順賊攻破了,天子在景山懸梁歸天!”


    這消息不知是從哪裏傳出來的,一夜間整個南京城像是被開鍋的水。


    所有的百姓、士子、官兵和勳臣,不分男女老少都像是在這個鍋裏翻騰的餃子,慌亂地不辨東西南北。


    流言想捂也捂不住,何況現在也沒人來捂,江南各地有名望的官紳拚了命的往南京跑。


    李毅緊急通過商盟聯係孫鎮,命他和柳隨風迅速趕到南京。


    初始隻是從京城逃出來的難民帶出來的消息,之後的三四天,從江北逃向江南的官員、太監越來越多,不乏崇禎皇帝身邊親近的人。


    又是幾天後,原本還心懷僥幸的史可法終於確認了這個消息。


    一夜之間,虎踞龍蟠的南京城被白幡環繞。


    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緊急召集江南諸臣,國不可一日無君,當盡快議立新君。


    南京的六部尚書從成祖皇帝開始,就一直存在,幾百年間都是個養老的職務,從未有過實權。


    現在北京出現劇變,南京的各部尚書突然間都抖擻精神。


    按照慣例,一旦南京從留都變為首都,那南京的六部尚書也將由虛職變為實職。


    留都兵部尚書史可法突然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李毅前幾天還拜見過,現在遞了名帖也見不上了。


    柳隨風與孫鎮一收到李毅的傳召,便快馬加鞭趕到南京,除了他們兩人,從北邊來的大臣、藩王也一窩蜂趕往南京。


    大船將覆是什麽感覺?


    無論你是英雄蓋世,還是懦弱小人,高尚與卑鄙,殘忍與仁慈,奮進與避世,皆是隨波逐流。


    李毅突然間發現,自己現在掌控的寧紹強軍,到了此刻竟然一點用都沒有。


    兵進南京嗎?


    顯然不行,一旦真這麽做了,定會被當做朝廷的叛逆。


    到時候,南京的六部尚書為了立威,定會調集江南以及鳳陽四鎮的數十萬大軍前來圍剿。


    如此一來,不用滿清突破山海關,江南立馬就會陷入大亂,富庶的江南也將變成白骨千裏。


    更為關鍵的是,李毅的潛在對手福建總兵鄭芝龍,一定不會錯過圍剿寧紹軍的機會。


    無論哪個時代都需要秩序!


    秩序即法統,在你沒有能力建立一個新法統的時候,隻能遵循老的法統,否則便會變成陪伴老法統殉葬中的一部分。


    大明的文人地位太高,極少有名望的文人會依附武將,致使武將永遠隻是成為朝廷所用的一柄刀,一個不能有主意的刀。


    刀磨的鋒利便可以斬斷一切嗎?


    李毅應該感謝袁崇煥,應該感謝盧象升,應該感謝孫傳庭,他們打仗屢屢以少勝多,鮮有敗績,甚至沒有敗績(除了死前一戰)。


    在大明,他們就是崇禎皇帝和文人手中最鋒利的刀。


    可他們用一生的悲劇告訴李毅,刀磨的鋒利並不一定能斬斷一切。


    時勢造英雄,沒有時勢,哪來的英雄?


    時勢沒來時出頭,這不是當英雄,而是成為別人登上英雄之位的踏腳石。


    李毅沒有妄動,隻是派柳隨風和孫鎮出去打探消息,同時向史可法投遞名帖。


    在這個時代待的久了,他幾乎已經變成了一個大明人,他為這個時代流過血,也為這個時代傷過心。


    “這便是大明朝太祖皇帝製定的體製!”李毅時而狂笑,時而悲戚。


    這是一座滑向深淵的馬車,任誰也無法挽留,文人掌握了最強大的資源,卻在一步步作死。


    文人擁有一切,看不起武將,看不上義軍,到最後隻能帶著本可力挽狂瀾的資源被時代浪潮埋葬。


    秦淮河畔深受士子們喜愛的男+寵+雛+妓,多是北方流民的粥女賣兒。


    但是,這能怪他們嗎?


    不是活不下去,誰願意賣兒鬻(yu)女?


    李毅好像明白了許多道理!


    九月六日,柳隨風急匆匆從門外走進來:“大人,我打聽清楚了,禮部尚書鳳陽總督馬士英擁立福王,史可法擁立桂王,錢謙益等東林黨之人想擁立潞王。”


    柳隨風怕李毅不明白其中的道道,細細解釋道:“如今太子不見蹤跡,按照“兄終弟及”的祖製,當以福王或桂王即位。”


    “但東林黨之人以“福王”荒+淫,上書“七不可”,高唿立賢不立長,推薦潞王即位。”


    “史可法猶豫良久後,可能覺得‘福王’和‘潞王’都不妥,所以推薦桂王即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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