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俊這廝出身貧賤世家,就算是把祖宗十八代翻遍了,也很難找出來一個曾經闊過的先人,他能夠忝列為南宋中興四大名將之一,固然是因緣際會,時勢造英雄,然而在群雄並起的亂世之中,光靠運氣就想脫穎而出顯然不太可能,不管怎麽說,其必有過人之處。


    據史料記載,此人十六歲尚未束發結冠便已經踏入戎旅成為一名弓箭手,此後不管是在老種經略相公麾下與西夏作戰,還是在威武軍節度使梁方平帳下剿匪平叛,每戰必賈勇先登,前後累積了二十多年戰功,這才從無名小卒躋身於大宋天朝中下級武官的行列。


    就在去歲秋冬之際,張伯英跟隨梁方平剿滅了盤踞在鏵子山的山東流寇孫列,此後論功行賞被朝廷特擢為從七品武德郎,他正準備甩開膀子在京都禁旅之中大幹一場,孰料家中那位一天福都沒享過的老太爺突然在這個節骨眼上掛掉了。


    本朝素來以孝治天下,按照禮製,但凡是軍中武將皆有一百天的直係近親喪假,這個屬於硬性規定,不休還不行,張俊哭喪著臉還沒等跑到隴右家門口,金軍便兵分兩路揮師南下了。


    當時正好趕上小種經略相公在關中一帶募兵勤王,他便義無返顧地相跟著殺了迴來,今日陰差陽錯摘得敵軍上將首級,也算對得起他家老太爺的在天之靈了……


    “昨夜一役,虜寇分兵突圍,我師戰況如何?”


    作為一個從象牙塔裏走出來的穿越者皇帝,趙桓情知以自己紙上談兵的古代軍事指揮藝術,完全無法應對瞬息萬變的戰場態勢,既然如此,還不如讓專業的人去做專業的事情,自己就心安理得地當個沒心沒肺的甩手大掌櫃。


    因此他在封丘縣城裏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時分,醒來之後不關心過程,隻對結果感興趣。


    “迴奏陛下,我師戰況一言難盡……”


    應召前來匯報軍情的親征行營司參議官沈琯麵露尷尬之色,叉手垂頭佇立於皇帝麵前,卻擺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為難樣子。


    趙桓抬眼瞅了瞅他,不由心下暗沉,之前報喜不報憂,尚且有喜可報,眼下怕是連喜都沒得報了吧?


    事實上趙桓也是後來才從旁人口中詳知內情,黎陽一戰的最終結果,固然是生擒金國東路軍副統帥闍母,全殲其麾下正軍加傔兵兩千餘騎,然而付出的代價也極為慘重。


    楊可勝、陳開和唿延通三支騎旅加起來共計八千人馬,一戰打下來,連死帶傷折損將近五分之三,剩下三千餘騎已然建製崩壞,潰不成軍,這就是所謂的黎陽大捷!


    “沈卿,”趙桓這些天一直以勝敗乃兵家之常事來安慰自己,當下故作輕鬆的衝他笑了笑道,“如實陳奏吧,事已至此,天塌不下來。”


    沈琯隨手抹了一把額頭上滲出來的冷汗,待得調整好語調情緒,方才字斟句酌地將剛剛從各處匯總過來的軍情急報簡述了一遍。


    昨晚黃池一戰,雖然全殲了包括女真行軍萬戶特裏也在內的五謀克戰兵,但是圍殲他們的西軍將士同樣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據粗略統計,死傷至少在千人以上。


    當時參戰了兩將人馬,兵力四倍於敵卻久攻不下,種師中情急之下這才疾召第三將張俊所部迴師來援,然而傳令兵前腳剛走,姚古親自率領的先鋒騎兵便急火火地趕到了,在兩軍合力強攻之下,方才全殲被圍的五百虜騎。


    “呃……”


    趙桓聽他說到這裏,情不自禁倒吸一口涼氣。


    從黃池和黎陽兩戰的結果來看,要想全殲女真本族人馬,粗略計算,兵力至少要五六倍於敵一一當然了,還得是在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才可能實現,就像現在這樣,占盡天時和地利,並且保家衛國的軍心士氣,一直前所未有的高漲,隻是戰鬥力著實差點意思。


    迴過頭再計算戰損,居然比對方的兩倍還要高,這可不是斬敵一千自損八百那種便宜事兒,分明是讓老子傾家蕩產的賠本買賣!


    趙桓氣結之餘,隨口問道:“吳革和馬忠兩軍伏擊的戰況如何?”


    “尚……可。”


    沈琯迴答得比較謹慎,畢竟這樁喜事說完之後,緊接著傳送到皇帝耳朵裏的很可能是晴天霹靂。


    昨晚在夜色和地形的掩護下,吳革和馬忠確實占盡了便宜,可以說是大獲全勝,美中不足是埋伏的戰線太過短淺,金軍三千餘騎化整為零,分頭向東突圍,丟下中矢落馬的數百名同伴之後,風馳電卷一般逃離了伏擊區。


    “嗯……”


    趙桓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意料之中的事情原本沒什麽可驚喜的,他真正關心的是金軍正師的突圍情況。


    種師道把所有精力全都用在了所謂“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上,扼守延津縣全境的折可求,其麾下五萬人馬皆是東拚西湊而來的烏合之眾,在沒有友軍外援的情況下,如何能頂住兩萬餘騎虎狼之師的衝擊?結果不用細想就能猜到了。


    事實上的確沒有什麽懸念,正像之前布署好的那樣,斡離不親自率領千餘名具裝甲騎充當開路先鋒,溫都郎君和完顏阿魯保各領兩千輕甲驍騎在左右護持。


    萬餘名傔從阿裏喜馱著千萬兩犒軍金銀走在中間,至於遼東漢軍、契丹軍和渤海軍等仆從騎兵則在後麵押住陣腳,負責沿途警戒。


    從東至西綿延十幾裏地的大隊人馬,就這樣浩浩蕩蕩地行進在延津縣以北、大河以南的荒郊野外,如入無人之境。


    “折可求沒有出兵攔截?”


    趙桓聽沈琯說來說去,哪有半點突出重圍的樣子,倒像是敲鑼打鼓的和戎送親隊伍。


    “誒!”


    沈琯兀自哀歎了一聲,這才將兩軍交戰的大略情況簡述了一遍。


    原來折可求臨危受命,深感責任重大,在通過斥候探知金軍正師要從延津縣以北的河津要道突圍,提前沿途布署好了數道關卡,他本人則親率五千騎卒和萬餘步卒在金軍必經之路上布列大陣,以逸待勞。


    金軍具裝甲騎和兩翼拐子馬最擅長的就是在開闊地帶野戰,折可求所布軍陣又寬又長看上去很嚇人,但終歸無所依傍,被金軍重鎧甲騎從側麵攻破之後,全陣士卒遂即崩離潰散,自相踐踏而亡者不計其數,就連折可求本人也在亂軍陣中死於非命。


    兵敗如山倒,折可求布署在後方的數道關卡,加起來足有三萬士卒,還沒等金軍大隊人馬開過去就已經作了鳥獸散。


    斡離不小心翼翼地保護著一堆假金銀,昂首挺胸走在暢通無阻的陽光大道上,笑得嘴都合不攏,頭疾居然莫名其妙地痊愈了。


    這年頭有人歡喜就有人憂。


    遼東漢軍萬戶韓慶和比較倒黴,他被斡離不安排在行軍序列的最末端,也就是專門負責為全軍大隊人馬殿後。


    在路過延津縣境內最後一個關隘的時候,前麵的契丹軍和渤海軍剛剛開過去沒多久,突然從左右兩側殺出來一支憨狗等羊蛋的宋軍,瞬間就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戰況如何?”


    沈琯平常沒事兒喜歡寫書編故事,這會兒大概老毛病又犯了,說著說著居然情不自禁地在皇帝麵前賣起了關子。


    趙桓則是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吃了那麽大的敗仗不知道心疼,反倒豎起耳朵聽得津津有味,並且不忘及時催問結果。


    “我師三千人馬對陣敵寇三千人馬,兵力旗鼓相當,然而遼東漢軍萬戶韓慶和最終身死兵潰!”


    “噫!我師係由何人統領指揮?”


    “折可求麾下先鋒騎將,承節郎李孝忠!”


    “李孝忠?”


    趙桓隻聽名字似乎有點印象,隨手虛捋了一下光禿禿的下巴,頻頻點頭道:“嗯,不錯不錯,朕記住他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宋桓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溫毅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溫毅陽並收藏宋桓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