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西軍從背後越迫越近,左右兩側又有勤王師和三衙禁旅嚴陣以待,是以金兀術當機立斷,繼續讓萬佛奴充當開路先鋒,留下特裏也和聶耳二將負責殿後,他本人則親自率領大隊人馬迅速從黃池會盟故地向東突圍。


    從戰術運用上看,前前後後安排得十分妥當,他本人身先士卒的姿態也很完美,可惜一頭鑽進了種師道預設的圈套裏。


    金兀術哪裏知道,兵貴神速,三衙中軍統製吳革和京西勤王統製馬忠各率五千精兵強將,早在一個時辰前就已經埋伏在班荊館東北和封丘縣東南方位了。


    這些擅長短兵接戰的步軍悍卒,依托土丘溝壑等有利地形隱身於黑暗之中,一直等到萬佛奴引領上千名具裝甲騎從眼皮子底下大搖大擺地開過去,方才對後麵接鍾而至的所謂兩翼拐子馬發起攻擊。


    三千名沒有鐵製甲胄護體的女真輕甲騎兵,瞬間就被突如其來如飛蝗一般密集的箭矢射懵了。


    “化整為零,分頭突圍!”


    連對手在哪裏都搞不清楚,就像是熊瞎子被獵人耍得團團轉一樣,金兀術情知已經中了埋伏,急忙命令麾下眾軍就地分散開來,各自單槍匹馬向前猛衝而去,到了這個時候什麽都顧不上了,能逃出去一個算一個吧。


    就在他們爭先恐後奪命狂奔之際,那些在黃池會盟故地負責殿後的女真本族兄弟同樣倒了大黴。


    行軍萬戶特裏也率領本部五謀克戰兵位於行軍序列的最末端,也是負責殿後的第一梯隊,雖然早就做好了打惡仗的準備,然而甫一與南朝西軍接戰,便被其排山倒海一般的陣勢衝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


    “撤!快撤!”


    行軍萬戶聶耳眼皮子比較活,一見敵眾我寡,數倍於己,並且從西麵席卷過來的還是南朝最能打的西陲邊軍,跑得慢的話很有可能全軍覆沒,於是大喝一聲,調轉馬頭向東疾馳而去。


    軍令既下,第二梯隊負責殿後的五百女真騎士都是縱橫塞北荒原的遊牧健兒,並不以奔潰逃竄為恥,就這樣一箭未放,全都緊緊跟隨著主將撒丫子跑路了。


    “殺!給我殺啊!”


    特裏也純粹是個頭頂長角四蹄著地的二愣貨,方才橫刀立馬大剌剌地等著對方來戰,眼下終於如願以償地等來了大麻煩一一陷入裏三層外三層的南軍包圍之中,這個時候想走已然來不及了,隻能一聲疊加一聲地督促手下五謀克戰兵,咬緊牙關與對方拚死相搏,企圖殺出一條東向而逃的生路來。


    “張管將接令!”


    此時早已過了五更天,東方晨曦微微泛起了熹光,黑夜正在慢慢褪去深如墨染的外衣,就在這時,一個背插五色號令旗的傳信兵一邊催馬向前奔馳,一邊放開喉嚨大聲喊叫:“小種經略相公有令,窮寇勿追,速速迴師,聚殲被圍之敵!”


    話說種師中今夜親率三千人馬來赴兄長之約,攻到黃池會盟故地的時候,捷足先登的第一將和接鍾而至的第二將像餓狼撲食一般,迅速將敵方負責斷後的五百輕甲驍騎圍在當中,嗷嗷叫著準備分而食之。


    後麵趕上來的第三將人馬一看狼多肉少,好像沒他們什麽事兒,隨即舍近求遠,快馬加鞭,急火火地追趕倉惶而逃的聶耳所部去了。


    須知過了班荊館再往東走,便進入了吳革和馬忠兩支友軍的伏擊圈,此時天色尚未大亮,百步之外看不清人影,種師中擔心混戰之中可能會造成不必要的誤傷,因此緊急命令第三將人馬不得越界,立刻迴師參加聚殲被圍敵騎的統一行動。


    “欵,可惜!”


    眼看麾下部曲就要追上前麵的女真騎卒了,卻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


    隨著重重地一聲喟歎,四十不惑、正處於當打之年的張姓管將,緩緩垂下手中的長柄陌刀。傳令兵得到長官指示,隨即鳴響金鑼,及時向本部騎士發出了停止向前行進的號令。


    眾軍騎士聞訊之後立刻戛然止步,他們調轉馬頭正在疑惑之際,突然從西麵疾馳過來一夥狼奔豬突的金軍輕甲騎兵,一個個像是被獵戶追擊的豺狼一般,倉惶而又狼狽。


    為首者披掛全副甲胄,手持鐵杆短矛,身被數箭像個大個刺蝟,頭頂上的五彩雉尾盔纓已經被飛濺的鮮血染紅了,耳畔垂下來的兩個碩大金耳環在旭日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諸位兄弟,千萬別讓這夥虜寇逃了!”


    張管將一眼就瞧出來了,對方一定是從黃池包圍圈裏衝殺出來的漏網之魚,為首虜騎僅看衣甲飾物就知道不是猛安便是謀克一級的金將,這要是就地擒殺了,那可是大功一件。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身後斜掛的一副馬軍硬弓,不過很快便放棄了發矢的想法。


    原因很簡單,雙方距離隻有百十步之遙,況且敵酋向前奔襲的速度極快,估計還沒等他摘下弓、搭好箭,人家的鐵杆短矛就已經迎麵刺過來了。


    “狹路相逢勇者勝!”


    張管將大吼一聲,夾緊馬肚,高舉著長柄陌刀急火火地衝了上去。


    他所料不差,迎麵而來的虜酋正是浴血殺出重圍的女真行軍萬戶特裏也。


    這廝久經戰陣,力大槍重,連續擊倒阻擋在自己前麵的七八名西軍騎士之後,終於殺出一條逃生之路,沒承想剛剛鬆了口氣,緊接著便和追擊聶耳所部的西軍第三將迎麵撞上了。


    “哢!”


    特裏也和張管將二馬交錯的一霎那,鐵杆短矛和長柄陌刀重重地磕碰在一起。


    特裏也隻是趔趄著身子晃了兩晃,旋即頭也不迴地揚長而去。


    張管將就沒那麽輕鬆自在了,雙方交合時臂膀瞬間一麻,長柄陌刀應聲脫手而出,唿嘯著飛向一個從側麵衝出來的女真騎兵,那廝猝不及防,恰好被飛刀戳中麵門,當場翻身滾落馬下。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張管將驚出一身冷汗,他在馬背上廝混了小半輩子,不過之前大都是在京東、河北一帶領兵剿匪,這是第一次與女真人麵對麵交手過招,不光沒賺到便宜,還差點把老命玩丟了,當著麾下眾軍的麵,真是又驚又氣又急又羞。


    吃到嘴邊的肥肉,豈可拱手讓人?他來不及多想,急忙調轉馬頭,一邊在虜酋後麵緊緊追趕,一邊抬手摘下背後那張軍中製式長弓。


    張管將從十六歲起便是邊軍裏的弓箭手了,從戎二十多年,不管是披甲步射,還是縱馬騎射,一旦拈弓搭箭,從來沒讓人失望過,這次當然也不會例外。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先後發了三矢,第一矢發的是一支破甲錐箭,霹靂弦驚之後,直接命中了特裏也的後心之處,令其伏在馬背上像喝醉了酒似的亂搖亂晃。


    後兩矢全部射中坐騎的臀部,那牲畜疼痛難忍,一尥蹶子把特裏也重重地掀落馬下。


    “啊呀呀!”


    特裏也從千軍萬馬的包圍圈裏殺出來,原本就傷痕累累,再加上那透心涼的一箭足以致命,緊接著又從疾馳的馬背上摔下來,是以當場氣絕身亡。


    張管將眼見大功告成,樂顛顛地跑過來,先從懷裏拔出匕首割下虜酋的腦袋,又順手在屍體上胡亂踅摸了一通,看看有沒有隨身攜帶什麽值錢的玩意兒一一沒辦法,從戎多年養成的老習慣,雖然都已經當上一軍管將了,一時半會還真改不了。


    不摸不知道,一摸嚇一大跳,原來這個虜酋懷裏居然藏匿著一枚黃澄澄、金燦燦的虎頭金牌!


    要知道,在大金國隻有萬戶以上的統軍將領才有資格擁有虎頭金牌。


    張管將簡直樂得鼻尖泡都冒出來了,手心緊緊攥著那枚虎頭金牌,嘴裏卻一直在喃喃自語:“張俊啊張俊,多年的媳婦終於熬成老太婆,從今往後,你小子怕是要吃香的喝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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