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駟監在牟駝岡一帶總共營造了四座馬廄,大致位於馬監衙署大院的東北、西南、西北、東南四個方位,每座馬廄搭建有兩麵坡式草棚茅舍數百間,可以同時容納成千上萬匹馬在裏麵棲身,規模不可謂不宏大。


    位於馬監衙署大院東南方位的南院馬廄距離五丈河的水源最近,周遭澤被茂盛,草木豐美,算得上得天獨厚了。


    此處營建規模是四座馬廄裏最大的一個,占地麵積差不多百十畝,正中間是兩座相對獨立的土坯院落,四周是用木柱、草棚和泥牆搭建起來的兩麵坡式馬廄,整體看上去方方正正,規規矩矩。


    馬廄與院落之間地麵平整且十分空曠,經常被騏驥院教駿營辟作遴選皇家坐騎的相馬場地,選鋒軍統領唿延通此前隔三岔五就會往這個地方跑一次,每次都不會空手而歸。


    現如今李寶和手下這些難兄難弟,眼睜睜地看著幾百箱真金白銀就擺在麵前,更加不想誤入寶山卻空手而歸,可是擺在他們麵前的不光是真金白銀,還有即將到來的死亡威脅。


    在頭領的提議之下,眾人最終達成了一致意見:三萬兩黃金按人頭平分了,二十七萬兩白銀就地掩埋!


    從馬具造作所裏總共抬出來三百隻黑漆大長木箱,每箱重達上百斤,實際上跟口棺材差不了多少。


    李寶一聲令下,千餘名義民立馬動手開幹起來,就在四麵馬廄圍起來的空曠之處刨坑掘地。


    好在他們很多人都自帶著鐵鍬、鋤頭等鐵製農具,幹的又是最拿手的活計,因此進展速度比想像中要快很多。


    “李寶大哥,霧澤陂那裏好像廝殺起來了!”


    邊士寧隻有一把六個齒的糞叉子,東搗一下西戳一下像小孩子玩過家家,跟誰搭夥人家都嫌他礙手礙腳。


    書呆子一氣之下索性跑到馬廄大門外麵的了望塔台上觀察敵情,側耳傾聽了約有半盞茶的功夫,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五丈河方向突然傳來戰馬嘶鳴和士卒呐喊之聲。


    幾乎在同一時間,西南方向也就是西院馬廄所處的大致位置上,熊熊大火乍然而起,數道狼煙滾滾向上,在晨曦即將衝破黑夜的最後時刻,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都異常醒目。


    毫無疑問,這是女真人發出來的全軍伏擊行動的信號。


    “諸位兄弟大幹快幹,留給俺們的時辰不多了!”


    李寶沒有理睬大唿小叫著跑過來報信的邊士寧,這會兒從霧澤陂傳來的動靜比馬監那邊大多了,他不用爬那麽高就能聽得一清二楚。


    因此李寶隻顧著在馬場裏不停地走過來走過去,喋喋不休地催促眾人,抓緊時間刨土、挖坑、埋箱子。


    除此之外還不忘提醒他們,如果不能趕在女真人到來之前完工,不隻是一切前功盡棄,大家夥兒很有可能都會暴屍荒野。


    說白了,這就是拿命與時間賽跑!


    要說他們心急,其實女真人比他們更心急。


    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兩軍加起來足有萬餘人馬,此刻正興高采烈地圍殲與他們女真本族兵休戚與共的三千名阿裏喜,卻一直不敢出手相救,還有比這個事情更讓人憋氣窩火的嗎?


    本來金軍特將完顏宗弼的計劃很完美,可惜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早在兩天前金兀術就已經布署好了,金銀和芻豆全部運送到原武縣,東路軍三萬人馬分批次撤退到牟駝岡的外圍,也即是北部馬廄以北,西部馬廄之西。


    東麵和南麵大門敞開,不著一兵一卒,任憑宋軍自由出入,隻是在霧澤陂附近埋伏下數營輕甲騎兵,以便兩路夜襲宋軍進入腹心地帶之後,及時從他們背後紮緊口袋。


    金兀術千計萬算,沒有料到一個老鼠會壞了他精心煲製的一整鍋靚湯。


    在馬監埋伏的三千阿裏喜被兩路宋軍前鋒圍困之後,沒過多久,姚平仲便率領三千輕騎進入了牟駝岡的腹心地帶。


    按理說這個時候,位於北院馬廄以北的金軍可以開始行動了,但是負責今晚整個行動的特將卻遲遲沒有發出合圍殲擊的信號。


    金兀術之所以隱忍不發,一直按兵不動,那是因為範瓊的三千輕騎,從衛州門開出來之後,始終在五丈河和汴水之間的開闊地帶晃悠,就連位於正前方的霧澤陂都沒走到,更別說進入金軍提前劃定好的伏擊圈了。


    這不是一個老鼠壞鍋湯又是什麽?


    金兀術鼻子都快氣歪了,打了這麽多年仗,見過怕死的宋將,沒見過這種既怕死又狡詐的宋將。


    隨著馬監那邊的動靜越來越小,表明三千阿裏喜差不多全部玉碎了。


    金兀術憤怒至極,意識到自己已經錯失了救援良機,倘若再這樣等下去的話,很可能血本無歸,於是一麵點燃三道篝火狼煙,向各處伏兵發出合圍聚殲信號。


    一麵遣人傳令埋伏在霧澤陂南岸樹林裏的賽裏郎君,立刻正麵迎擊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的範瓊。


    “兒郎們,給我殺啊!”


    賽裏郎君早就在黑森森的密林裏憋了一肚子窩囊氣,終於可以衝出去大開殺戒了。


    這支千人合紮猛安身處之地,正是汴水與霧澤陂以及五丈河交匯之處,從這個三角地帶開始,越往東走地界越開闊。


    範瓊的三千輕騎就逗留在正前方兩三裏的地方,美其名曰:靜觀其變。


    金軍輕甲騎兵疾衝至近前的時候,範瓊還在馬背上打瞌睡,一睜眼敵方千軍萬馬已經直撲過來了。


    金軍猶如從天而降,列於前線的數百名騎士慌不擇路,一個個像沒頭的蒼蠅似的四處亂撞。


    正在後麵嬉笑玩鬧的大隊人馬,見此情景,也都趕緊調轉馬頭哪涼快跑哪去了,轉瞬之間,隻剩下緊緊圍繞在主將身邊的百十名親隨馬弁。


    等到範瓊反應過來的時候,早就不趕趟了,賽裏郎君的人還沒有殺到,箭矢卻如疾雨一般齊射而來,一時間劈裏啪啦亂響一氣,那些來不及逃走的敢戰軍騎士,就像端著鍋排下餃子一樣,紛紛中箭滾落馬下。


    此時天色尚未大亮,但百步之內依晰可以看清人影了。


    賽裏郎君號稱是大金東路軍第一神射手,他早就在疾馳的馬背上拈弓搭箭,卻始終未曾射出一矢,直到距離宋軍大將牙旗還有百十步之遙,這才瞄準一個頭戴鳳翅兜鍪、身披烏錘銅甲的中年將軍,突然右手一鬆,急急地射了出去。


    “嗖!”


    “啊!”


    範瓊慘叫一聲,身子陡然往後一仰,登時翻落馬下。


    賽裏郎君射出來的這枝破甲錐箭,僅是箭鏃就足有六七寸長,不偏不倚,正好擦著範瓊的左眼球飛了過去。


    萬幸隻是擦壞了眼球,若是從眼眶裏直直地貫穿過去,那就迴天乏術了。


    範瓊捂著鮮血淋淋的左眼,強忍住劇痛剛從地上坐起身子,就在這時,一個奪路而逃的親隨馬弁在馬背上像坐過山車一樣迎麵撞了過來。


    要說生薑還是老的辣,範瓊明知躲閃不及,索性就地來個賴驢打滾,那匹急馳而來的坐騎突然四蹄騰空,恰到好處地從他身上飛躍過去。


    “好玄!”


    範瓊躺在地上正暗自慶幸,下意識抬頭一看,金軍輕騎已經氣勢洶洶地殺到眼前了。


    橫在自己麵前的百十名親隨馬弁還在殊死抵抗,不過看樣子已經撐不了多久了,此後要麽崩離潰散,要麽全體陣亡。


    “吾命休矣!”


    範瓊的左眼血流如注,錐心刺骨的痛,讓他連爬起來死裏逃生的勇氣都沒了。


    就在範瓊閉上右眼準備坐以待斃之時,方才四處潰逃的本軍騎士突然去而複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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