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朝堂,君臣議事。


    秦王聞聽王猛之諫,大悟而喜:先生之計大妙。若非王公提醒,朕幾自誤!


    因此馬上改口,即從燕使之請,遣洛州刺史鄧羌引兩萬精卒前來救燕。


    初秋七月,燕國大將慕容垂、傅末波率八萬大軍前來抵抗晉軍,兩軍對峙於枋頭。諸將見晉軍勢大,各懷懼意,紛紛議論,莫衷一是。


    司徒左長史申胤說道:以桓溫聲勢,似能有為者。然由我觀之,其必無成功。


    黃門侍郎封孚大奇,問道:公何謂如此?


    申胤:晉室衰弱,桓溫專製其國,朝臣皆不與同心,必將乖阻以敗其事。桓溫又驕而恃眾,怯於應變。今既驅大軍深入,需知兵貴神速,彼卻幹犯兵家大忌,值此可乘之機,反倒逍遙於中流,不趨其利,反欲持久,坐取其勝,天下寧有此事哉!若遷延時日,從秋至冬,休說水枯舟滯,便是糧草一旦不繼,則必不戰自潰,此自然之數也,某故預知其敗。


    封孚聽罷此論,大為讚佩。


    慕容垂升帳,謂諸將道:國事危矣,惟有決死一戰。公等各宜盡心竭力,以報朝廷。


    諸將:便請殿下派將,我等無不從命。


    慕容垂點頭,喚過範陽王慕容德:桓溫大兵盡集於此,糧草需經漕運,必經石門運來。將軍可引重兵前去緊守石門,不必與之出戰,隻需令其糧草不入,便是大功一件。


    慕容德領命,自引一萬精兵去了。


    慕容垂又取第二支大令,付予偏將軍李邽:桓溫若見石門不通,必使人從旱陸運糧。將軍可引一軍抄山徑險道,埋伏於險隘,務必盡得其糧草,以供我軍使用。


    李邽得令,自引本部軍兼道埋伏去了。


    先說慕容德一路,引一萬兵至於石門,晉軍尚未到達。


    慕容德謂部將慕容宙道:將軍可引一千軍前去哨探,能戰則戰,不能戰則迴。


    慕容宙:晉軍向來輕佻,怯於攻堅陷陣,追擊逃兵時又不計其敗。某可引少數軍去,則必能誘其前來。


    慕容德稱善,便使其引二百輕騎前去哨探,將餘軍分作三處埋伏。


    慕容宙依計而行,引二百輕騎前哨至五六十裏,果遇袁真引前鋒大軍前來,二軍相遇。袁真見燕軍兵少,盡驅大軍來戰,慕容宙稍一接戰,迴馬便走。


    袁真揮兵奮追,未出三四十裏,燕軍伏兵大起,慕容宙複引二百騎迴戰。袁真兵大敗走迴,又被燕軍伏兵出截,三下夾攻。


    袁真隻顧單騎逃迴本營,然後收攏餘眾,見折去五千人馬,於是士氣大挫。


    桓溫聞報石門兵敗,不驚反怒,於是令將戰船停於黃河北岸,引步軍皆都上岸列陣。


    慕容垂聞晉軍登岸,亦領軍出,兩軍在河岸對圓。


    桓溫領先出馬,單叫慕容垂出陣,以馬鞭點其額而叫道:某出兵不到百日,已盡得淮北及徐、豫二州,兵指鄴都,不足百裏。今大兵至此,你胡虜焉敢對抗天朝?識時務者,若能舉國以降,尚不失封公封侯之位也。


    慕容垂並不發怒,從容笑答:公不聞強弩之末,其勢不能穿魯縞者耶?趁此河中有水,公若退兵尚留臉麵,若遲些時,恐片甲不歸,悔之何及!


    桓溫大怒,迴首問道:誰敢出馬,與我擒此逆賊?


    先鋒軍中有燕國降將段思,乃被廢太妃段氏之弟,一見慕容垂兩眼冒火,挺槍而出,叫道:讓某見此頭陣,取慕容氏首級,與我家姊報仇。


    桓溫允之,撥馬迴陣觀戰。


    慕容垂見來者是段思,不由大怒,便要親自出戰,擒此叛國之賊。


    隻聽背後馬掛鸞鈴響處,似一聲炸雷響在耳邊道:殺雞焉用宰牛刀,有事末將服其勞。殿下請退,將此賣國之賊交予咱家!


    一騎踏雪烏騅飛馳而至,讓過慕容垂,攔住段思,交馬隻一合,已將段思擒拿過鞍,複迴馬迴陣,將段思擲於地上,令軍士綁了。自出馬至擒將迴陣,直瞬間之事。


    兩軍皆大駭,慕容垂看時,見出馬者正是參軍愛將悉羅騰。


    桓溫大驚失色,迴顧左右:彼軍中竟有如此猛將耶?爾等原外國降將,不可輕易臨陣,枉自壞了性命,且損我軍威。


    話音未落,軍中惱了一人,也不請令,暴叫聲中出馬,直入敵方軍陣,從斜刺裏向悉羅騰背後殺至,欲搶迴被擒段思。


    桓溫及諸將看時,卻是原後趙降將李述。想是不忿桓溫方才之語,這才奮勇而出。


    說時遲,那時快,頃刻之間,李述已至敵軍陣前,手中一杆銀槍隻在悉羅騰背心弄影。燕軍一齊鼓噪,有人叫道:將軍小心背後,有人暗算!


    悉羅騰在馬上迴身,大叫一聲,使一招順水推舟春秋刀法,寒光閃處,李述首級已離身而起,旋轉飛向空中,與屍身同時砰然落地。


    李述坐下馬背上無主,跑迴本陣,連主人也不要了。


    桓溫見瞬間折了兩員上將,不由心中著慌。


    慕容垂將手中鞭梢一指,令擊鼓吹號而進,上前衝殺。晉軍大敗,保著主將桓溫走奔迴船,駛離江岸,燕軍這才不追,得勝還營。


    桓溫見首戰不利,於是引軍還於南岸,二軍複又相持。


    轉眼之間,已入仲秋,天旱不雨。果不出郗超所料,汶水、清水及新開三百裏河道漸淺,運行不暢,隻容小舟往來。


    桓溫倒也不慌,命令豫州刺史袁真,引本部軍進攻譙郡、梁國,鑿通石門,連接睢水與黃河,用以運糧。


    袁真領命,亦欲將功折罪,於是引兵力戰,不幾日即克譙郡、梁國,但因工程浩大,石門一時未能鑿開。


    慕容垂小勝數陣,已扭轉屢敗之勢,穩住陣角軍心。此時見桓溫久持不戰,料其必是分兵前往石門。慕容垂於是將計就計,命在大營中多增鼓角,虛插旌旗,並令一千騎兵分為兩班,每日輪換,在江岸驅馳挑戰,以惑晉軍;卻暗將手中大部騎兵一萬五千人盡行交付己弟慕容德,令其趁夜潛行,越出桓溫之後,直逼石門,以阻撓晉軍開鑿水路。


    自己仍然留守枋頭,以牽製桓溫本部大軍。


    桓溫因見燕軍每日搦戰,且有時慕容垂親出躍馬江岸,故此絲毫不疑,隻在寨中淺斟慢酌,等待袁真捷報,一麵遣使迴朝催促糧草。


    轉眼又至九月暮秋,慕容德到達滎陽,與袁真戰於石門。


    袁真未料燕軍竟忽然在此出現,倉促持兵迎之,一陣而潰,狼狽逃迴譙郡。事到如今,鑿通石門方案完全失敗。


    石門兵敗消息傳至枋頭大營,桓溫長歎一聲,後悔不及。此時前進不得,糧草將盡,不敢坐困於此,隻得下令悄悄收拾,預備全師而退。


    十九日,因水淺難以行舟,桓溫命令焚燒艦船輜重,全軍棄舟登岸,由陸路向南撤退。恐燕軍聞信來追,於是安排大將各引精兵斷後,緩緩而退。


    前燕眾將見南岸火光大起,晉軍船艦盡焚,急入帳請戰:桓溫自焚戰船,必是糧盡退軍。請殿下發令急追,必擒桓溫,一戰而定。


    慕容垂笑道:桓溫極善用兵,諸公不可造次。其大軍初退惶恐,必嚴設警備,簡其精銳以為後拒。我等此時擊之未必得誌,且有敗兵之憂,不如緩之。彼若慶幸我軍並未追來,必盡撤其伏而晝夜疾趨;我俟其士眾力盡氣衰之時,然後引輕騎擊之,則無不克。


    於是整點軍馬,趁黃河斷流引三軍涉溪而渡,進軍河南,並使人兼程南下,於路放出風來,說晉軍南撤途中河流、水井,都已被慕容德率騎軍下過毒藥。


    桓溫聞之,雖有猶疑,但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命令士兵遠離河流,鑿井而飲。


    如此桓溫大軍一麵撤退,一麵遺井與追擊燕軍,南撤七百裏。


    慕容垂聞而大喜,將步兵輜重皆留之於後,隻親率八千騎兵在後麵慢慢跟隨,與桓溫亦步亦趨。晉軍以為燕軍不敢深入,於是整隊探路而行,每日隻走五六十裏。


    如此走了十多日,終至襄邑。晉軍眼見淮河在望,乃心中大定,不複防備。


    桓溫到此,亦長舒一口氣,見天色已晚,下令就地臨水傍林結營,休息一宵,明早起行。


    三軍安營已畢,爭鍋奪灶,一陣喧鬧,傳餐方罷便即進帳,放倒身軀便睡。因連日行軍鑿井,皆疲累已極,又見將及故國,故各營諸將皆鹿角不豎,崗哨不設,放心大膽已極。


    當夜將至三更,忽聞馬蹄頓地而來,猶如地動山搖。


    慕容垂引八千久逸精騎奔到,直殺入晉營放火殺人,便似砍瓜切菜,輕易至極。


    晉軍直被斬殺萬餘,方猛醒披衣應戰,睜眼看時,四麵皆是燕國鐵騎,眼前盡為滴血馬刀,自家軍將殘肢斷臂,零落滿地;中傷士眾,倒地輾轉唿號——怎一個慘字堪說!


    早有部將趁亂,從睡臥中扯出大將軍桓溫;來不及頂盔貫甲,隻扯過一床毛氈,胡亂裹在身上,扶其上馬,不分東西南北,隻望著淮水狂奔。


    晉軍損兵萬餘,此時猛醒,餘眾仗著地埋精熟,亦隨後向南奔逃,慕容垂追之不及。


    桓溫眼見河岸在望,自知河中必有自家戰船,於是心中大定,緩下馬來,以等後麵步軍。正在此時,路左忽然響起一通火炮,號角長鳴。


    炮號聲裏,密林中一彪騎兵奔上坡來,迎麵截住晉軍,不分青紅皂白,又是一通狂殺。桓溫大驚,急問是何處兵馬。


    親軍來報:是燕國騎兵,旗號上書燕驃騎將軍慕容字樣,乃是慕容德兵馬殺來也!


    桓溫驚唿:此賊不在滎陽,卻如何卻到了這裏?如此,孤命休矣!


    原來早在桓溫南撤之時,慕容德見袁真被自己所敗,則晉軍糧道已斷,必然南返敗撤,故率騎兵星夜兼程,早早趕到襄邑設伏以待,至此已等了十日之久。


    其未料晉軍行程如此之慢,桓溫若再不來時,正欲引軍北返,卻於此時等個正著。


    桓溫正在危急之間,一彪人馬從斜刺裏殺來,蕩開慕容德騎兵。


    為首大將正是前鋒都督袁真,叫道:主公快走,某來斷後!


    慕容德這一陣好殺!直殺得人頭滾滾,血滿溝渠,晉軍又折三萬。


    到至江邊,桓溫迴顧部眾,僅餘七八千人。由是心中淒惶,令人催軍前行,步軍疲累至極,卻已走之不動。桓溫無奈,令眾軍坐於泥地裏稍息,以待後軍。


    正在這時,忽聽後麵鼓聲動地,不知又有哪裏兵來,左右皆驚駭欲死,複催軍起身。眾軍不起,桓溫令禁軍以馬鞭抽之,卻是抽起這個,那個複又坐倒,怨天恨地。


    隻見一軍飛來,為首者正是郗超,叫道:秦王苻堅遣苟池、鄧羌二將來接應燕軍,從洛陽殺來,我三萬軍皆被其與燕軍絞殺。今袁真將軍拚死殿後,若再不走,俱為齏粉矣。


    晉軍聽了,無須再加鞭打,爬起來就逃。


    後麵秦軍果來,又被裹去三千步卒,隻餘五千兵馬,迴至譙城。秦兵追殺二十餘裏,收兵還國,桓溫隻得收集散卒,屯於山陽。


    燕軍還師歸國,舉國歡騰。慕容恪乘勝揮軍西進,略地至崤穀、澠池。


    燕王隨即以慕容築為洛州刺史,鎮守金墉,慕容垂都督荊、揚、洛、徐、兗、豫、雍、益、涼、秦十州諸軍事,鎮守魯陽。


    桓溫深以此敗為恥,又恐朝廷見責,於是使人上疏,皆歸過於袁真,稱其為前鋒總督失略,致敗三軍,宜問重罪,念其前功,可貶為庶人。


    晉帝從奏,詔命黜袁真為庶人,複令桓溫還於本鎮。


    袁真軍為桓溫指揮所誤,後又拚死救他性命,至此反為所讒,自然大怒。


    遂據壽春叛變,並暗中勾結秦、燕二國,欲盡奪淮南之地。


    至此朝廷大慌,複恐桓溫亦因羞惱而反,不但不敢追究兵敗之責,另命侍中羅含帶牛酒於路勞軍,並命其子桓熙為豫州刺史。


    桓溫遂先還軍江陵,後又移鎮廣陵。


    燕主慕容暐聞袁真寄書來降,不由大喜,詔署其為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淮南諸軍事、征南大將軍、領護南蠻校尉、揚州刺史,封宣城公。


    袁真二子袁雙之、袁愛之分別殺梁國內史朱憲、汝南內史朱斌,亦舉兵叛晉。


    來年二月癸酉,袁真不幸病死。陳郡太守朱輔立袁真之子袁瑾繼嗣,自稱豫州刺史,固守壽陽,求救於燕主慕容暐。


    夏四月辛未,桓溫部將竺瑤攻擊袁瑾於武丘;八月癸醜,桓溫再擊袁瑾於壽陽。


    太和六年春正月,秦王苻堅遣大將王鑒、張蠔來援袁瑾,卻被桓溫部將桓伊、桓石虔擊敗。不久桓溫攻破壽春,俘獲袁瑾。


    於是命造檻車,將袁瑾、朱輔及其宗族數十人全部送往建康斬首。袁瑾妻女被賞賜將士為奴,其所侍養之數百乞活軍則被活埋。


    從此豫州徹底落入桓溫之手,桓溫再次掌握建康北門鎖鑰。


    曆史真相:桓溫自負才能過人,久懷異誌,因此屢次發動北伐,望效當初魏武帝曹操,先為國家建立功勳,然後迴朝接受九錫,從而奪取政權。前兩次得勝即歸,不能徹底鞏固戰果,是恐自己長期遠離朝廷,被朝中大臣反製。但因至此第三次北伐失敗,桓溫在朝中便聲望大減,終至圖謀不成。


    壽春之戰後,桓溫曾問郗超:此勝可雪枋頭兵敗之恥乎?


    郗超搖頭道:未也。將軍不如效仿伊、霍,廢立皇帝,以重立威權。


    桓溫甚善其言,至此方知郗超對自己十分忠誠,並未因自己奪其父軍心懷恨怨。


    太和六年十一月,桓溫帶兵入朝,劍履上殿,威逼褚太後廢除司馬奕帝位。百官凜懼,並無一個敢言。


    褚太後大驚問道:皇帝並無過錯,何無故廢之?


    桓溫:天子驕奢淫侈,縱欲傷身,患有瘺病,滿朝皆知。因其無後,卻使寵臣相龍、計好、朱炅寶等人與後宮美人私通,所生三子,皆充皇子建儲為王。如此汙穢宮掖,傾頹社稷,混淆王嗣,如何容得?


    司馬奕因縱欲患有瘺病是實,褚太後反駁不得,且懼桓溫之勢,隻得集百官於朝堂,詔廢司馬奕為東海王。


    而後桓溫親率百官至會稽王邸,迎司馬昱入朝,擁立為帝,是為簡文帝,改元鹹安。


    桓溫既行廢立,自思權臣惡名已經坐實,遂對朝中異己力量大加廢徙。


    武陵王司馬曦好習武事,又在朝中擔任太宰重職,桓溫便以“聚納輕剽,苞藏亡命”為由彈劾,免去司馬曦與其子官職,令其返迴封國。又逼新蔡王司馬晃自首,稱與司馬曦、司馬綜、著作郎殷涓、太宰長史庾倩、散騎常侍庾柔等人謀反,將其收付廷尉,請予誅殺。


    簡文帝不許,但終將司馬曦、司馬晃廢為庶人,殷涓、庾倩、庾柔等人皆被族誅。


    潁川庾氏乃是晉朝高門望族,勢力強盛,庾希、庾倩等兄弟六人皆為朝中顯貴,深為桓溫所忌;庾倩、庾柔被誅後,庾蘊飲鴆自盡,庾希則與弟庾邈、子庾攸之逃入海陵陂澤。


    青州刺史武沈是庾希表兄,暗中為其供應糧餉。


    庾友因兒媳桓氏是桓溫侄女,最終得以幸免。


    鹹安二年,桓溫得知庾希兄弟蹤跡,欲要斬草除根,遂派軍隊前往搜捕。


    庾希與武沈之子武遵在海邊聚眾搶奪船隻,乘夜攻入京口,趕走晉陵太守卞耽。並打開監獄,放出數百囚徒,發放兵器,宣稱奉褚太後密旨以除桓溫,懲其擅行廢立大罪。


    卞耽逃往曲阿,征發諸縣鄉兵兩千人,複來與庾希對抗。


    庾希出城戰敗,隻得迴軍退守城池。


    桓溫又命東海太守周少孫征討,周少孫攻克京口,擒獲庾希及其親戚部眾。最終庾希、庾邈、武遵以及子侄、部眾被解至建康,全部誅殺,並夷三族。


    桓溫誅除庾氏,威勢盛極,朝中群臣更無敢忤其意者。便是侍中謝安亦見而遙拜,更以君臣之禮奉之。


    簡文帝繼位,進封桓溫為丞相,欲留其在京師輔政。


    桓溫不敢放棄軍權,於是辭讓不受,率軍返迴白石,還鎮姑孰。其後簡文帝又派侍中王坦之征召桓溫,請其入朝輔政,並增食邑萬戶,桓溫再次推辭。


    簡文帝雖為皇帝,卻常擔心被桓溫廢黜,便向郗超詢問:卿觀桓溫是否會再行廢立?


    郗超:臣以家族百口擔保,大將軍絕無此心。


    簡文帝稍微安心,但也開始暗聚勢力,準備漸削桓溫身邊羽翼,弱其兵權。


    桓溫擅行廢立,不僅百官震栗,自己亦恐怕朝野物議,且懼周邊之國借此為由來伐,緊張不已,便派出心腹細作,至秦、燕兩國打探反應。


    晉朝政變消息傳至秦國,前秦皇帝苻堅正率群臣圍獵於萬年,聞細作來報,便於大帳中詢問王猛:桓溫擅行廢立,公以為此事若何?


    王猛嗬嗬大笑道:桓溫休矣。前帝司馬奕孱弱,其尚能把控朝政,今代之以會稽王司馬昱,其才勝廢帝不知數倍,桓溫控之不得,此非自掘墳墓乎?


    苻堅大喜道:世間英雄所見略同。桓溫此前敗於灞上,今又敗於枋頭,十五年內使國家兩受重挫,不反思己過,反廢黜君主立威。六十歲老叟如此狂悖,則如何容於天下?


    君臣正議之間,長安來報:燕主慕容暐遣使郝晷、梁琛來拜,感謝出兵相助之誼。


    秦王苻堅聞報,便令尚書郎辛勁前去傳令,請燕國二使至萬年圍場來見。


    梁琛聞言不悅,說道:前番秦使至燕國鄴都之時,我大燕君臣朝服備禮,灑掃宮廷,然後敢見。今秦王欲就野營賜見燕使,何其藐視我大燕陛下哉?外臣不敢聞命。


    辛勁:自古天子若是離都外巡,乘輿所至便曰行在,何常居之有?且《春秋》所載亦有路遇之禮,何為不可?貴使此請,可謂膠柱鼓瑟。


    梁琛:昔桓溫窺我中原,燕危則秦孤,是以秦王為消己患,故與燕國修好,共抗外侮。兩國交聘方始,宜崇禮尚義交歡,若是此般忽慢使臣,豈是修好之義?外臣並非不期而見,故貴國相見若不以禮,外臣不敢苟從。


    辛勁於是還歸萬年,以燕使之語報於秦王。


    苻堅肅然起敬,於是乃專設行宮,使百官盡列宮闕,然後備儀仗迎接,請燕使相見。


    梁琛與郝晷聞此,方始入見秦王,備稱燕王感謝發兵救危之事。


    苻堅大悅,令排盛宴,以待來使。時梁琛從兄梁奕在秦國就職,為尚書郎,苻堅遂命典客官安排,宴罷使燕使以梁奕府宅為館,使梁琛居之,方便其兄弟暢敘久闊之情。


    梁琛堅拒道:昔諸葛瑾為吳國聘使於蜀,與其弟諸葛亮惟於公朝相見,退則不相私會。今臣奉燕王明詔為使而來,秦王安於私室,某不敢從也。


    於是固請還居行營。其兄梁奕便來營中相見,敘罷兄弟之情,便問燕國之事。


    梁琛正色說道:你我兄弟本心,各有所在。欲言本國之美,恐兄非所欲聞;欲言我國之惡,又非使臣之所宜。請兄隻言家事,國事當議之於朝堂可也。


    梁奕諾諾含愧,還報秦王。


    苻堅乃命典客,使太子苻丕延請燕使到府相會,吩咐如此如此,以觀梁琛應變之才。


    梁琛應太子召請而往,至其府堂,讚禮官令燕國使臣行讚拜國君之禮,梁琛不從。


    典客官譏諷道:對使臣而言,鄰國之君,猶如己君;鄰國儲君,乃有何不同乎?


    梁琛正色答道:休說是鄰國儲君,便是本國太子,亦不敢以其父之臣為臣,況他國之臣乎?禮有往來,情豈忘恭,但恐降屈為煩耳。


    於是堅執不拜,常禮相見。


    典客吏將此事如實還報秦王。


    王猛:似梁琛之才,兼且忠貞之士,不可多得。大王何不留之,以備我國之用?


    苻堅:孤恐惟其忠貞,終不能為他國所用。


    王猛與燕使郝晷有舊,遂暗請至府,詢問燕國朝內備細。


    郝晷明知燕國將亡,欲自托於秦國,於是將本國軍情政事,積草屯糧之處一一說之,並畫圖表以獻。王猛得圖大喜,便如當年張鬆獻圖,武侯孔明狂喜之狀。


    盤桓宴請數日,燕使請辭秦王而歸。


    鏡頭轉換,燕都鄴城。


    慕容垂自大敗桓溫之後,威名大振。太傅慕容評不喜,更對慕容垂忌恨有加。


    慕容垂上奏:前番抗晉,將軍孫蓋等摧鋒陷陣,應蒙殊賞,以勸為國用命之臣。


    奏表既上,但被慕容評壓住不報。


    慕容垂大為不滿,便在太後可足渾氏麵前與慕容評據理相爭。可足渾氏素恨慕容垂,遂毀其戰功,並與慕容評相謀,欲殺慕容垂。


    慕容恪之子慕容楷聞知,急約慕容垂舅父蘭建,夜至大司馬府:太後與太傅謀誅將軍!


    慕容垂:如此怎好?


    慕容楷:某聞先發製人,後發製於人。將軍乃朝中幹城,國中無人不知。今若引兵鏟除慕容評及樂安王慕容臧,朝中餘者則無能為矣。


    慕容垂:骨肉相殘而首亂於國,我有死而已,不忍為也。


    蘭建:你不忍為,人家卻不認骨肉之親。宮內欲除公之意已決,公不可不早發。


    慕容垂:若必不可彌縫,我寧避之於外。


    二人聞此,連連歎息,告辭而去。慕容垂心中憂慮,愁容滿麵,未敢將此事告訴諸子。


    世子慕容令問道:父王如有憂色,豈非以主上幼衝,太傅疾賢,功高望重,愈見猜邪?


    慕容垂:你怎知道?


    慕容令:兒有一計,可免此禍,尚請父親斟酌。


    慕容垂:我兒有何妙計?


    慕容令:主上暗弱,委任太傅,一旦禍發,疾於駭機。父若欲全身保族,又不失大義,莫若逃之龍城,遜辭謝罪,以待主上之察。若當初周公之居東國,庶幾可以感寤而得還,此幸之大者也。如其不然,則內撫燕、代,外懷群夷,守險要以自保,亦其次也。


    慕容垂深以為善,遂以打獵為由,微服出鄴,欲歸故都龍城。


    行至邯鄲之時,因幼子慕容麟自謂不受父親寵愛,便逃還鄴城,向慕容評告密。慕容垂左右部將隨從見主人勢衰,中途也多有離去者。


    慕容評聞慕容麟密報,急來見燕主慕容暐,詔派西平公慕容強率兵追之,直到範陽。


    慕容垂聞說追兵趕來,便使慕容令斷後,慕容強不敢追趕而還。慕容垂乃遣散步騎,趁夜傍南山小路複還鄴郡,隱於後趙顯原陵。


    乃殺白馬以祭天地,遙祝先祖,休使慕容氏骨肉相殘。


    慕容令:太傅忌賢疾能,構事以來,人尤忿恨。今鄴城官民望父返歸,皆如嬰兒思母,夷夏同之。父親大人若襲其無備,取鄴城如反掌耳。事定之後,革弊簡能,大匡朝政,以輔主上,安國存家,功之大者也。今日之便,誠不可失,父親若給兒數騎,便足以辦之。


    慕容垂:事成誠為大福,不成悔之何及!不如西奔,可以萬全。


    於是率部西行至河陽,斬津吏而渡。行至洛陽,遂集合家眷,引妻段氏、舅蘭建,子慕容令、慕容寶、慕容農、慕容隆,慕容恪之子慕容楷,郎中令高弼等,一起投奔前秦。


    乙泉戌將吳歸聞慕容垂攜家西去,急率兵追擊,卻被慕容令以伏兵之計擊退。


    慕容垂催動軍馬西行,一邊修書,遣使先到長安,向秦主苻堅請降。


    降書呈遞秦宮,苻堅大喜欲狂,直從禦座中跳將起來,以手加額說道:阿彌陀佛!孤得此公前來,大事成矣。


    於是急令全班文武,出城迎接慕容垂入城。又喚大將鄧羌近前囑道:卿可帶數十人帶果酒前往,排列儀仗,以迎慕容將軍,孤自後即引百官來也。


    鄧羌領命而去,秦王自帶王猛等重臣隨後出迎。


    慕容垂發使既去,自引軍緩緩而行,前麵行至長安地界。


    忽見一隊軍馬約有百人迎來,為首一將輕裘軟甲,於馬上揚聲問道:對麵來者,可是燕國吳王慕容殿下乎?


    慕容垂勒住坐騎答道:然也,不知將軍貴姓大名,因何而來?


    那員將聞聽,急下馬上前聲諾:某乃秦國末將鄧羌,奉我主之命,前來迎候殿下。


    慕容垂聞是猛將鄧羌,急忙下馬答禮:原來是鄧將軍,垂聞名久矣。


    鄧羌即命捧過酒果,進獻與道傍,請吳王及家人稍洗征塵。


    慕容垂心下感動,暗道:人言秦王寬仁愛客,今觀果然如此。


    於是立飲數杯,複上馬與鄧羌同行,來至長安界口。


    此後每行二十裏一站,均有果品案酒相待,殷勤備至。是日天晚,前到館舍,早見有百餘人列於兩側,叉手侍立門戶,又有樂隊擊鼓相迎。


    稍時又有一將騎馬奔至,卻是秦國排名第二員大將張蠔,來至慕容垂馬前施禮:奉我主秦王之命,為殿下遠涉風塵,特命小將灑掃驛庭,以待宿歇。


    慕容垂下馬,與其同入館舍,見早備筵席相待,水陸畢陳。當夜宿了一宵,次日早膳畢上馬複行,不上數十裏,隻見遠遠一簇人馬到來。


    當中麾蓋之下,正是秦王苻堅,左有王猛,右有權翼,親自出城來接。


    慕容垂遠遠看到,早先下馬立於道左等候。秦王已至,各令下馬,前來相見。


    苻堅疾步上前,執手言道:久聞殿下高名,如雷灌耳,隻恨不能相見。今聞殿下不棄敝邦,前來相投,實乃小王之幸也。


    慕容垂拜伏於地,語含哽咽道:背國之將,承蒙陛下不棄見容,已出望外,陛下如此見重,臣何以克當!


    秦王遜謝:長安奄有數郡,乃荒邑之地,隻恐不堪將軍歇馬。


    於是請慕容垂並轡入城,接連三日盛宴相待,隻不提燕國及鄴城之事。


    慕容垂見秦王如此厚待,心中感念,於是傾其肺腹:亡國之臣,荷蒙厚恩,敢不粉身以報!若陛下信得過時,某願竭盡全力,為陛下平定江南,生擒桓溫以歸,以報深恩。今東晉據江東六郡八十一州,猶不知足,屢使桓溫來犯。燕主慕容暐坐擁中原之地,其性暗弱,亦必不能守。某聞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惟有德者居之。況大王仁義布於四海,占西京而即正統之位?陛下若有心圖謀天下,臣當竭力助之,願為馬前之卒。


    苻堅聞言大喜,複執慕容垂之手道:某欲圖中原久矣,未得其人相助,亦畏將軍守之。今既聞將軍披肝瀝膽,孤複何憂?某聞聖主賢傑,必相與共成大功,此自然之數也。孤當與卿共定天下,大事若成,必還卿於本國,世封幽州,子孫不替。使卿雖去故國而不失人子之孝,歸朕亦不失事君之忠,不亦美哉!


    慕容垂父子聽了,再拜稱謝。


    從此君臣相得,遂以慕容垂為右將軍,賜金五百斤,在長安與其置以田宅,每有大事,必請至共同商議,毫無間隙。


    王猛雖是鬼穀掌門之尊,亦無法堪破功名利祿,見慕容垂奪己之寵,不免心懷妒忌。


    於是每自暗地裏勸諫秦王:某觀慕容垂父子之相,勢如虎狼,絕非池中之物。主公若再加以重用,譬如假龍虎於風雲,不可製矣。不如趁其立足未穩,早早除之,以免後患。


    秦王向來愛才如命,聞此大為不悅:先生乃智謀之士,如何教某行此不義之事?孤正欲延攬英雄,以靖四海,平定天下;今幸得蓋世英雄來歸,奈何殺之!且其始至,某便推誠納之,許以富貴與共,便如對先生一般無二。匹夫猶不棄言諾,況某乃萬乘之主乎?


    於是不聽王猛,複加慕容垂為冠軍將軍。


    梁琛為使入秦,自長安迴歸鄴城,來見太傅慕容評道:臣入長安,見秦人日閱軍旅,聚糧於陝東,陰有東征之意,我兩國和協必不長久。今吳王慕容垂又往投之,秦王準納其降,其與我決裂之意已明。太傅宜為之備,防西更甚於禦南。


    慕容評:卿觀秦王苻堅,乃何如人也?


    梁琛:英明而善斷之主也。


    慕容評:則其謀主王猛,又何如人也?


    梁琛:名不虛傳,實乃天下奇士。


    慕容評:卿言過矣,不過一個喪邦流民,山中樵夫,何至於此!


    梁琛又將此言奏於燕王,慕容暐亦不以為意。


    皇甫真深以梁琛之奏為憂,遂上疏燕王:梁參軍自秦國而迴,深明其虛實,其奏甚是有理。臣請陛下選將益兵於西邊,防患於未然,以保國泰民安。


    燕主慕容暐覽奏,亦不肯聽。


    王猛早在鄴城安布細作,時刻打探燕國朝廷動靜,往返於長安,不時向自己匯報。此時聞細作報說燕國走了吳王,朝廷竟毫無反應,不由好笑。


    於是來見秦王苻堅,進言道:今燕國第一大將歸降主公,燕主竟置之不問,且不加增設西邊武備,是自討其亡也。主公可使人前去鄴城,以報燕國謝我出師相助之禮為由,而觀其朝中虛實國策。若其軍備嚴整,我可待之以時;若武備不堪,則即可發兵攻之。


    秦王大悅從之,遂遣別駕石越出使燕國。


    燕主慕容暐親在太極殿接見,待以國禮,後命太傅慕容評款待。慕容評為示燕國強富,傾其庫中所有而待,極盡奢華能事。(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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