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兇戰危,風雲突變。


    匈奴狐鹿孤單於聞知漢軍南返,親率五萬騎兵襲擊。漢軍匆忙迎敵,一戰而敗,死傷甚眾。李廣利原想立功贖罪,卻遭此大敗,又憂慮家中老少安全,由此心慌意亂,指揮失據。


    狐鹿孤單於卻是趁熱打鐵,因乘漢軍不備,便命部眾夜間開工,在漢軍營前悄悄挖掘一條濠溝,數尺之深;又趁夜繞到漢軍之後,於清晨再次發起突然襲擊。


    李廣利突遭襲擊,欲出營列陣抵敵,卻發現前有深溝,後有敵軍,進退不得。就此軍心大亂,喪失鬥誌,再加疲勞,完全失去抵抗能力,再次遭到慘敗。


    七萬漢家兒郎,就此全軍覆沒。李廣利兵敗,後退無路,隻得投降匈奴。狐鹿姑單於知其在大漢身居高位,深加重用,並將女兒嫁之為妻。


    消息傳至長安,漢武帝聞說李廣利喪師損眾,且又投降匈奴,不由勃然大怒。遂下詔命,令將其妻兒家人,悉數誅殺族滅。


    李廣利投降匈奴之後,雖然換來一時富貴,但也好景不長。時有漢朝降將衛律,見李廣利投降在後,所受尊寵卻在自己之上,由是心生嫉妒,便欲加害。


    此後年餘,衛律趁單於母親生病,買通巫師,命其謊稱病因是由於去世老單於發怒。


    狐鹿姑單於驚問:我父因何發怒?


    巫師見問,佯作鬼魂附體,便借老單於口吻說道:我昔日出兵伐漢,發誓定要捉住貳師將軍李廣利,用來祭神。而今我已送李廣利到你手中,我兒為何還不殺之?


    單於見巫師學說先父說話,惟妙惟肖,信以為真,便將李廣利誘至王帳誅殺祭神。


    可歎!李廣利當初見死不救,忍見李陵被迫投降,今自己落到這般下場,便欲屈辱偷生,苟安於世,亦不能得之也。


    李廣利臨被殺時,仰天怒喝:我死後化作厲鬼,亦必統死難部眾,誓滅匈奴!


    事也湊巧,便在李廣利死後不久,果然匈奴之地接連數月雨雪不斷,家畜死亡,百姓疫病不斷,種植黍穄也都絕收。


    單於大懼,急為李廣利建立祠堂,每月祭祀不斷,半年複以大祭,以慰亡靈。


    鏡頭閃迴,按下西域匈奴,複說長安漢宮。


    時有匈奴降將金日磾,本姓金天氏,字翁叔,涼州武威人,原為匈奴族休屠部太子。


    元狩二年春,漢武帝派遣驃騎將軍霍去病率領騎兵一萬,自隴西出發北擊匈奴,越過焉支山一千餘裏,切斷匈奴右臂,執渾邪王子,繳獲休屠王祭天金人。匈奴單於因渾邪王屢為漢軍所破,傷亡數萬,怒不可遏,欲召而誅之。渾邪王聞之,便欲說服休屠王共同降漢。


    休屠王因思本部損失不大,估計單於不會殺己,故而不從。渾邪王便殺休屠王,率其部眾四萬餘人降漢。漢武帝準納其降,並封渾邪王為列侯。


    金日磾當時隻有十四歲,因父親休屠王被殺,無所依歸,便與母親閼氏、弟今倫隨渾邪王降漢,被安置在黃門署飼養馬匹。


    漢武帝在宮中宴遊,閱馬助興。因見金日磾體形魁偉、容貌威嚴,牽馬從殿上走過,乃感驚訝,便向禦馬監詢問:此青年乃是何人?


    馬監見問,跪地奏道:此乃匈奴休屠王之子,金天氏之後也。


    漢武帝聞而大奇,就封金日磾為禦馬監,原馬監另調別職。金日磾自此之後一路升遷,累任為侍中、駙馬都尉、光祿大夫,極得漢武帝信任寵愛,賞賜累積千金。


    金日磾母親教誨兩子,皆有規矩,漢武帝甚是讚許。金母死後,漢武帝下詔在甘泉宮為其畫像,題名《休屠王閼氏》。金日磾每次看見畫像都必下拜涕泣,然後方才離開。


    漢武帝愛屋及屋,對金日磾二子都加寵愛,稱為弄兒,常都使在身側。


    次子弄兒從後麵圍住漢武帝脖頸,撒嬌弄癡;金日磾湊巧看見,以目瞪之。弄兒懼怕而走,一邊哭道:我爹爹發怒,還家後必要責罰我矣。


    漢武帝不悅,便對金日磾說道:卿何怒我弄兒哉!


    金日磾哭笑不得,隻得謝罪而出。又忽見長子弄兒,在殿外正與宮女戲鬧,於是喚迴家中,親自拔刀殺之。


    漢武帝聞知大怒,問其殺子原因。


    金日磾跪奏:世間豈有食子之虎?隻因弄兒恃陛下之寵,調戲宮女;今若不殺,待來年長大成人,必將穢亂宮廷,遺臣滅門之害,且對陛下名聲有損!


    漢武帝聞此,哀傷落淚。其後更對金日磾看重,謂其有大將之才,名臣風範。


    朝中時有馬何羅及馬通、馬成安兄弟三人,皆與江充交好;馬通更因誅殺太子劉據,得到天子封爵。後來隻因江充宗族朋黨全被誅殺,馬何羅大懼,遂與兄弟策謀造反。


    金日磾見其兄弟神情異樣,暗中留意,加強防範。馬何羅也覺察到金日磾用意,因此沒有機會動手。忽有一日,金日磾偶感小恙,留在殿內休息,漢武帝宿止林光宮中。


    馬何羅見此,以為時機難得,便與二弟馬通、馬成安假傳聖旨,謀劃深夜入宮行刺。


    次日侵晨,天子及眾侍還未起床,馬何羅忽然從外入宮。


    金日磾當時泄疾未愈,正登東廁,見之心疑,遂提前進入天子臥室,躲在門後。


    馬何羅袖藏利刃,從東廂而上,忽然看見金日磾,神情大變,急忙跑向漢武帝臥室。隻因行走慌忙,又兼天色未明,黑暗中不料撞到寶瑟,摔倒在地。


    金日磾縱步上前,抱住馬何羅雙臂,隨即高唿:來人護駕,馬何羅造反!


    漢武帝聽見,猛從床上驚起。金日磾揪住馬何羅脖子,以匈奴族摔跤法使個背胯,將其自殿內摔到殿外,跌個半死;侍衛上前捉住,帝命徹底審訊,於是馬氏兄弟皆都伏誅。


    金日磾因此救駕之功,聞名朝野。漢武帝謂其篤厚謹慎,行為特別,奇異少見。


    漢征和四年,漢軍出兵西域,再次攻破車師。大臣桑弘羊與田千秋等聯名上書,建議武帝擴大輪台屯田,加強輪台、渠犁屯田規模,以保障軍糧供給。


    武帝覽奏,便生偃武修文之念,乃下《輪台罪己詔》,此後不再向匈奴大規模出兵。又將丞相田千秋封為“富民侯”,任命趙過為搜粟都尉,推廣代田法,改善先進農具。


    後元元年,漢武帝命畫工繪成《周公背成王朝諸侯圖》,送給故驃騎大將軍霍去病異母弟霍光,以示托孤之意,使霍光輔佐皇少子劉弗陵為帝。


    鏡頭閃迴,由此便說劉弗陵身世來曆。


    劉弗陵生母趙氏,乃河間國人。當漢武帝劉徹出京巡狩東海,路過河間國時,有望氣者對武帝說此地必有奇女,漢武帝立即下詔派人尋找。


    果如望氣者所言,不移時隨行官員迴報,找到一位年輕漂亮女子。據說此女天生左手握拳,雖年已十多歲,依然不能伸開。


    漢武帝大奇,便喚此女過來,見其左手果真緊握成拳。伸手輕輕一掰,少女左手便被分開,卻在手掌心裏緊握一隻小玉鉤。


    經過詢問,乃知其父犯法,被處以宮刑,擔任中黃門,死於長安,死後葬於雍門。漢武帝便命人將此女扶入軺車,將其帶迴皇宮,由此倍加寵愛,號稱拳夫人。


    畫外音:後世有人認為,趙父曾為宦官,故使其女趙氏美貌,被朝中官員得知。於是使其握拳藏鉤,乃為取悅漢武帝,合演一出把戲,以此好將趙氏送給天子。


    其後趙氏晉升為婕妤,居住在甘泉宮中,所居之處,被命名為鉤弋宮。故此趙氏自此便被稱為趙婕妤,也稱鉤弋夫人。


    太始三年,趙婕妤為漢武帝生下一子,取名為劉弗陵,又號稱鉤弋子。


    據說劉弗陵與上古堯帝一般,懷胎十四個月而生,於是又稱其所生之宮為堯母門。


    征和二年,發生巫蠱之禍,皇後衛子夫、太子劉據因受蘇文、江充、韓說等人誣陷,不能自明,兵敗自殺,之後太子之位一直空缺。


    漢武帝共有六子,長子即太子劉據,次子齊懷王劉閎早逝。巫蠱之禍後,可繼承皇位者便有四人:燕王劉旦、廣陵王劉胥、昌邑王劉髆,以及趙氏之子劉弗陵。


    劉旦在劉據死後,上書父皇漢武帝,請求自封國迴到都城長安,進宮擔任保衛。言外之意,其實希望得以立為太子。


    漢武帝看破燕王意圖,由此大怒,立即在北闕殺死劉旦派來使者,並削其封國三縣。


    廣陵王劉胥為人奢侈,喜好遊樂,行為不遵法度,故為武帝不喜。劉髆是寵妃李夫人所生,貳師將軍李廣利外甥。李廣利與丞相劉屈氂策劃謀立劉髆,事發後李廣利投降匈奴,劉屈氂亦被腰斬,引出一片血雨腥風。劉髆由此驚恐不安,挨到後元元年正月,亦即去世。


    於是四位皇子之中,劉弗陵雖為幼子,年僅五六歲,但極受漢武帝寵愛,並以為其行為舉止,很像自己少年之時。漢武帝有心立其為太子,但因子幼母壯,猶豫不決。


    趙氏隨侍天子,在甘泉宮修養,因犯有過錯,受到漢武帝斥責,以至憂鬱而死。


    鉤弋夫人死時,暴風空起,刮起滿天灰塵,籠罩京師,吏民無不感歎哀傷。


    漢武帝便問左右近侍:對於鉤弋夫人趙氏之死,外麵有何議論?


    左右答道:人皆謂陛下既然欲立其子,何必非殺其母?


    漢武帝道:此間道理,是非愚輩所知者。主幼母壯,是為古今亂源。女主獨斷驕橫,淫蕩放肆,無人能止。汝等不聞呂後事乎?當年便即幾乎葬送我劉氏天下。


    左右聞此,無語可答。


    後元二年二月乙醜日,漢武帝病篤。彌留之際,立劉弗陵為太子。丙寅日,漢武帝對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四人加以任命,要求四人接受遺詔,共同輔佐幼主。


    丁卯日,漢武帝駕崩於五柞宮,享年七十歲。戊辰日,劉弗陵繼位,史稱漢昭帝。


    昭帝即位,大將軍霍光、左將軍上官桀作為顧命大臣輔政,把持軍政大權。因其二人一向與李陵交好,就派李陵好友隴西人任立政等三人為使,出使匈奴,招請李陵歸漢。


    任立政到達匈奴王廷,單於置酒款待,李陵、衛律皆都在座。任立政雖然得見到李陵,但不能私下講話,便用目光示意,將佩刀上金環弄掉,趁撿環時,又握住李陵腳跟。


    李陵心中會意,知道漢使是以金環暗示自己“今可歸還”,但不置可否。


    單於接待宴罷,任立政等三人歸於飽驛。此後李陵、衛律整備牛酒,前往館驛慰問漢使,一起博戲暢飲。二人當時皆穿匈奴服裝,並蓄匈奴發式。


    酒過三巡,任立政時見除卻衛律及李陵之外,再無旁人在側,以為機會難得,便大聲道:漢朝新君即位,已宣布大赦,國內安樂。陛下年少,由霍光、上官桀輔政。


    欲以霍光及上官桀故舊之情,以及天下大赦詔命,挑動李陵歸國之意。


    李陵聞此,沉默良久,以手摸發,歎道:我已著胡服多年,不慣漢裝矣。


    稍頃,衛律起身更衣如廁,出於帳外。


    任立政乘機說道:少卿,公所受冤苦,舉朝皆知。武帝雖然屈殺公之全家,但死者死矣,難以生還。霍子孟、上官少叔來時囑我,特命問候將軍。


    李陵聞言動情,問道:霍公與上官大人可好?


    任立政說道:二公輔政,皆請少卿返迴故鄉,富貴勿憂。


    李陵啜泣流涕:少公,我迴去容易,隻恐再次蒙受恥辱,無可奈何!


    話未說完,衛律複返,聽到最後一句,乃接口說道:“少卿賢能之人,大可不必隻在一國居住。昔陶朱公範蠡遍遊天下,由餘自西戎而至秦國,公等尚何談故國他鄉之語!


    說罷拱手告辭,顯是話不投機。


    任立政又問李陵:少卿之意,亦同衛公耶?


    李陵低頭歎道:大丈夫犯錯,一之為甚,豈可再乎?某不能反複無常,再次蒙羞。


    任立政知其意決,遂不複言,乃轉換話題道:蘇中郎在此,與少卿曾相會否?


    李陵長歎一聲:蘇公高潔,我不如之!


    鏡頭閃迴,敘說蘇武出使匈奴之事。


    蘇武乃關中杜陵人,漢右將軍蘇建之子。年輕時憑父親庇蔭,與兄長蘇嘉、弟蘇賢皆官拜郎中,後升任栘中廄監。


    漢武帝不斷討伐匈奴,雙方多派使節互相偵察。匈奴扣留漢使郭吉、路充國等前後十餘批人,漢朝也扣留匈奴使節相抵。


    天漢元年,且鞮侯單於即位,恐受漢朝攻擊,主動送還之前所扣押漢使路充國等人。


    武帝讚許,遣蘇武以中郎將身份,持節護送扣留在漢諸匈奴使者迴國,並贈送禮物,以答謝單於。蘇武同副中郎將張勝及使臣常惠等,並招募士卒、斥候百餘人一同前往。


    未料到至匈奴,適逢緱王與虞常等謀反,策劃綁架單於母閼氏投奔漢朝。


    虞常在漢朝時與張勝有舊,便私謂曰:弟聞漢朝皇帝深恨衛律,我可替漢天子殺之。我母弟在漢,亦望能得天子賞賜。張勝允之,並送虞常許多財物。


    其後月餘,單於帶衛兵出外打獵,城中隻有閼氏和單於子弟留守。虞常等七十餘人便欲趁此時起事,未料同夥中一人趁夜逃跑,揭發虞常計謀。


    單於子弟出兵圍剿,緱王戰死,虞常被活捉,張勝隻得將其私訪虞常之事告訴蘇武。


    蘇武歎道:事已至此,不可因我而使兩國交惡。


    便欲自殺,張勝、常惠勸止。虞常果然供出張勝,單於大怒,欲盡殺漢使。


    左伊秩訾說道:漢使如何加刑?應全部招降為上。


    單於信以為然,遂派衛律,召喚蘇武前來受審。


    蘇武道:我身為大漢使者,今屈節辱命,有何麵目歸漢!


    說著拔刀自刺,胸前血湧如泉。衛律大驚抱住,派人找來醫生,拚力搶救。蘇武本已斷氣,救而複蘇,常惠等將其載迴營帳。


    單於欽佩蘇武節操,早晚派人探望,命把張勝監禁。


    蘇武傷勢好轉,單於又派衛律勸降。


    衛律斬殺虞常,對蘇武道:張勝謀殺單於,應是死罪,但降者便可赦免。


    張勝恐懼,急忙請降。


    衛律複對蘇武說道:副官有罪,主官連坐。


    蘇武:我未參與其謀,又非其親屬,因何連坐?


    衛律:我棄漢歸順,受單於恩寵,賜爵位富貴。蘇君投降,亦與我同,可做兄弟。


    蘇武:為人臣子,不顧恩義,背君叛父,投降蠻夷,我見你則甚?單於命你決定他人死生,反欲挑起兩國君主矛盾,坐觀成敗。南越國曾殺漢使,終遭國滅,成為漢朝九郡;宛王曾殺漢使,亦遭消滅,人頭被懸北門示眾;朝鮮曾殺漢使,滅國亡身。隻有匈奴,尚未遭如此下場而已。你明知我不降,則請開刀殺我;令兩國開戰,匈奴覆滅,自我而始可也。


    衛律知道蘇武不可脅迫,遂以其言報告單於。


    單於果然不敢輕殺蘇武,但越發欲使其降,就囚禁蘇武,置於大地窖內,不給吃喝。


    蘇武嚼雪吞氈,幾日不死。


    單於就將蘇武遷至北海,命其放羊,說等公羊生崽才可歸漢,將常惠等人安置別地。


    蘇武到至北海,爬冰臥雪,寒風凜冽,鑿穴以居。因為沒有糧食,隻能挖掘野鼠所藏果實充饑。乃持漢節牧羊,晝夜不棄,五六年後,節上獸毛全部脫落,形銷骨立。


    草長草枯,轉眼六年過去。


    第七年上,單於弟於靬王到北海打獵,見到蘇武大驚,敬重其氣節不屈,便命人供其衣物,又時常接濟糧食。又三年後,於靬王大病,臨終前想起蘇武,複賜其馬匹、牲畜、服匿、穹廬,以度艱難。於靬王死後,其部下也都遷離。


    是年冬天,丁零人盜走蘇武羊群,使蘇武又再度陷入窮困。


    閃迴結束,複敘蘇武及李陵交集。


    蘇武在漢朝時,便與李陵交厚。武帝天漢二年,李陵投降匈奴,不敢訪求蘇武。其後單於派李陵去北海,為蘇武設酒宴歌舞,勸其歸降。


    李陵乃對蘇武說道:單於聽說我與兄交情深厚,故命我來勸說,望兄能成為匈奴臣子。我兄到死不能歸漢,白白在此不毛之地受苦,即使堅守信義,又有誰能看見?


    蘇武:我之忠義,存乎於心,感於天地,何必非要人見?


    李陵:我兄不忘漢帝,漢帝何曾掛念賢兄?況漢帝無情寡義,前車之鑒,曆曆在目。


    蘇武:漢帝有何薄情寡義之行?


    李陵:昔蘇嘉長君為奉車都尉,隨從聖駕至雍棫陽宮,皇帝扶輦下除,撞柱斷轅,長君被控為大不敬,伏劍自刎,皇帝隻賜錢二百萬,作為喪葬之費而已。又有蘇賢孺卿,隨從聖駕祠於河東後土,宦騎與黃門駙馬爭船,推駙馬入水而溺。宦騎逃亡,皇帝詔命孺卿追捕,未獲兇手,孺卿惶恐服毒自殺。弟陷入重圍,詐降匈奴,漢帝便殺我全家,有何情義?


    蘇武:兄降匈奴,有情可原。弟之家小,卻未曾被殺,因何叛漢?


    李陵:賢兄原來不知。弟來匈奴之時,兄之老母已不幸去世,是小弟親自送葬至陽陵。兄妻年少,聞說候兄不歸,亦已改嫁。兄有兩妹,兼二女一子,自兄離家至今,已十數年矣,生死不知。人生譬如朝露,我兄何必自苦如此!


    蘇武:我被困匈奴不歸,妻離子散,宜也,並非漢帝之過。


    李陵:弟初降時,亦痛苦如狂,自恨叛漢。兄不願降,豈勝過小弟當初?陛下年老,法令無常,大臣無罪而被滅族者數十家,自身尚不可保,況家人乎?兄聽我勸,休再執拗。


    蘇武:我蘇家父子,對朝廷無甚功勞,因陛下恩遇,才能位列將帥,獲爵封侯。兄弟忝為近臣,肝腦塗地,以報君恩。今能殺身報恩,即使刀山油鍋,亦甘之如飴。臣奉其君,便如子事其父。子為父死,有何憾焉?我兄休要再言。


    李陵:賢兄務必聽從愚弟良言,免致後悔。


    蘇武:我料必死矣!定要迫我投降,則請結束今日歡飲,死於我兄麵前可也!


    李陵慨然長歎:噫,我兄真義士也!李陵與衛律罪惡,上能達天!


    於是眼淚雙流,告別蘇武而去。乃命妻子送給蘇武牛羊數十頭,以維持生計。三年之後,漢武帝駕崩,昭帝繼位。李陵聞聽此信,於是又到北海,來見蘇武。


    李陵:近有邊界兵士,擒獲雲中郡俘虜,謂漢朝吏民皆都服喪,說陛下駕崩矣。


    蘇武聽罷,麵向南方放聲大哭,吐血滿襟,每日早晚哭吊,達數月之久不止。


    又數年之後,匈奴與漢朝達成和議,互相遣還此前所扣留對方使節。漢昭帝遣使前至匈奴,尋求蘇武等人。匈奴單於心中含愧,便向漢使謊稱蘇武已死。


    蘇武使團副使常惠,在監禁中聞說漢朝新君派使前來,便請求看守人員押同自己前往,夜見漢使。因述說十幾年來在匈奴情況,並說蘇中郎尚且健在,仍在北海牧羊受苦。


    漢使聞知,大為感動,淚流不止,但恨無計可施。


    常惠:大人來日可以辭行為由,再往見匈奴單於,如此如此,便可救得蘇武迴國。


    說罷告辭,與看守複歸禁所。


    漢使聞知又驚又喜,便依常惠所教,來見單於,說要還朝南歸。單於以為漢使已被自己謊言哄過,於是便命排擺酒宴,為漢使餞行。酒過三巡,漢使忽然目視單於,麵含哂笑。


    單於:貴使不飲,笑者為何?


    漢使:臣將去矣,再問大王,蘇武果已死乎?


    單於:貴使醉矣,何出此戲言?


    漢使:正因漢天子知道蘇武尚在,方命下臣前來迎還。臣若以此迴複,非但犯有欺君之罪,必然全家遭受刑罰;便是漢匈之盟,也將危乎殆哉!


    單於:漢天子據何而作此論?


    漢使:去歲秋季,漢天子在上林苑中射獵,射得一頭大雁,見其腳上係有帛書,乃是漢使中郎將蘇武所寫,說其在北海牧羊。大王卻說蘇武已死,得無謬乎?


    匈奴諸部大人當時在坐相陪,聞聽此說,俱都非常驚訝。


    單於故作大驚,乃向漢使道歉:蘇武等人的確尚存,前言是相戲耳。


    於是派人前往北海,請蘇武還歸汗庭,並釋其舊部,命與漢使還朝。


    李陵聞之,喜悅萬分,乃於自己帳幕中安排酒筵,向蘇武祝賀作別。席間心生無限感慨,讚歎說道:今日我兄還歸長安,非但在匈奴國中揚名萬裏,亦必在漢室皇族中顯赫尊貴。


    蘇武:弟得生還,已是萬幸,何論異域揚名,返鄉顯貴!


    李陵:不然。即窮盡古代史書所載,圖畫所繪人物,怎能超過我兄忠義參天!


    蘇武:某隻憑一片丹心,不曾失節而已,我兄不必如此謬讚。


    李陵:小弟無能,且兼膽怯,胸中亦懷忠君報國之誌!隻一念之差,以至於此。


    蘇武:昔聞霍光曾派人來請我兄還朝,則因何當麵拒之?


    李陵:當初假如漢廷姑且寬恕小弟兵敗罪過,不殺我老母,使弟能忍奇恥大辱,完我所蓄已久誌願,則便如曹沫在柯邑訂盟一般,必能永垂青史。此乃十數年來,小弟一直耿耿於懷,所不能忘記者也!然漢帝戮我全家,是為奇恥大辱,弟尚有甚顧念?罷也,今日言之,僅使賢兄解我心事而已!弟已成異國之人,此日一別,當人鬼永隔!


    敘說已畢,乃拔劍起舞,口中唱道:徑萬裏兮度沙幕,為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催,士眾滅兮名已潰。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


    邊歌邊舞,淚下縱橫,於是同蘇武永別,此生再不相見。


    翌日漢使告辭,單於召集蘇武舊日部下,俱令使歸。當初蘇武出使之時,隨行斥侯、士卒百餘人。今除以前已經投降和死亡者,跟隨迴歸長安者,隻剩寥寥九人而已。


    漢昭帝始元六年春,蘇武迴到長安。昭帝見到蘇武,大為感動,命其攜帶祭品,前往拜謁武帝園廟,以為複旨。祭罷先帝還宮,遂官拜典屬國,俸祿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官田二頃,住宅一處。常惠、徐聖、趙終根等隨行部下三人,都官拜中郎,賜絲綢各二百匹。其餘六人因年老返鄉,各賜錢十萬,終身免除徭役。


    畫外音:當此之後,蘇武隻與李陵書信往來而已,平生再未見麵。李陵於元平元年病死,終老於異國他鄉,壽止六十一歲。自其投降直至病故,共在匈奴生活二十餘年。


    鏡頭轉換,複說漢朝之事。


    漢昭帝劉弗陵登基為帝,遵照武帝遺詔,由大將軍霍光主持國政、錄尚書事;車騎將軍金日磾、左將軍上官桀為其副手,次年改元為始元。


    始元元年九月,金日磾病逝,終年四十九歲。漢昭帝為其舉行隆重葬禮,賜給安葬器具及墳地,用輕車軍士為其送葬,軍隊排列直到茂陵,賜諡號為敬侯。


    霍光掌握朝廷大權,繼續采取休養生息政策,減輕稅收勞役,國事井井有條。


    左將軍上官桀與霍光同為托孤輔政大臣,但卻與其子上官安一起,聯合漢武帝之女蓋長公主、燕王劉旦,以及輔政大臣桑弘羊等,共同結成同盟,反對霍光。


    這一日,因打聽到霍光休假在家,未曾上朝,上官桀遂假托燕王劉旦名義,向漢昭帝上書,誣陷霍光懷有不臣之心。同時與桑弘音內外接應,做好準備,打算一舉擒殺霍光。


    鏡頭閃迴,敘述上官安與霍光結仇經過。


    上官安乃是霍光女婿,娶其長女為妻。霍光長女為上官安生有一女,名曰上官氏。


    上官安欲使上官氏為皇後,請求嶽父,未料遭到霍光極力反對;於是轉走蓋長公主門路,成功實現目的,送女入宮,立為皇後。


    上官家族為迴報蓋長公主,複欲將公主情夫丁外人封為列侯,任職光祿大夫。霍光此前向來反對上官家族親戚封官,此番也是嚴辭駁迴。雙方因而結怨,成為政敵。


    昭帝雖然年僅十四歲,但識破上官父子陰謀,對其誣陷劾奏霍光,向來不予理睬。


    繼又詔諭群臣,如再有人上書毀謗霍光者,務必追究到底。


    上官桀等人見無法從昭帝處下手,幹脆鋌而走險,決定聯絡另一托孤大臣桑弘羊,發動政變誅殺霍光,廢黜昭帝,另立燕王劉旦為帝。


    桑弘羊乃洛陽人,出身商人家庭。漢景帝末年,以精於心算入宮,成為太子劉徹伴讀。桑弘羊由此與武帝關係親密,並逐漸成其得力助手。


    元狩三年,為應對因對外戰爭造成財政虧空,武帝采納鄭當時建議,下令實施鹽鐵官營,將原屬少府所管轄鹽鐵經營劃歸大農令,由國家壟斷鹽鐵生產。並任命大鹽商東郭鹹陽、冶鐵商孔僅為大農丞,專門負責此事。


    桑弘羊由於善於計算,乃以侍中參與鹽鐵官營規劃,負責計算言利。元鼎二年,提拔桑弘羊為大農丞,統管會計事務。此後數年,參與假民公田、鑄五銖錢、西北屯田等事。


    元封元年,命桑弘羊為治粟都尉,代理大農令,推行鹽鐵官營製度,均輸法,創立平準法,實行納粟拜爵、補官及贖罪政策。太初元年,大農令改稱大司農,屬官係統得到整頓擴大。天漢元年,桑弘羊實授大司農,推行酒榷製度。


    漢武帝病重,遺詔加封桑弘羊為禦史大夫,便為托孤輔政大臣,一步登天。輔政大臣之中,金日磾早卒,田千秋不任事,大權主要集中在霍光、桑弘羊及上官桀三人手中。


    桑弘羊經常自誇功勞,並欲為子弟謀官,卻屢被霍光拒絕,因而二人矛盾激化。更因昭帝立皇後之事,上官桀父子、蓋長公主、桑弘羊三家勢力聯合。


    閃迴結束。霍光為保證與民休息政策得以施行,醞釀鹽鐵會議,以使朝臣認識到鹽鐵專營弊端,並為壓製桑弘羊獲取朝野輿論支持。


    始元五年六月,諫議大夫杜延年向霍光建議施行文帝時期政策,提倡節儉、對民寬和。霍光采納,詔令三輔、太常各舉賢良二人,各郡國察舉文學一人。


    始元六年二月,霍光召集京師賢良文學之士,召開鹽鐵專題朝會,共同商議罷黜鹽、鐵、酒等專營政策。史稱鹽鐵之議,曆時五個多月。


    當時與會人員,分列三等。


    其一為朝廷有司官員,以禦史大夫桑弘羊為首,並丞相府屬官、禦史大夫屬官等。主要發言人是禦史大夫桑弘羊,共發言一百一十四次。禦史發言十九次,丞相史發言十五次。


    其二為民間賢良文學之士,共六十餘人。知名者有茂陵唐生、魯國萬生、汝南朱子伯、中山劉子雍、九江祝生等。


    其三為中間方丞相田千秋,發言不多,隻在雙方辯論激烈之時,折中調解。


    在鹽鐵會議之上,賢良文學對鹽鐵官營等財政措施全盤否定,進而攻擊漢武帝時期內外政策;桑弘羊則堅決扞衛鹽鐵官營,與賢良文學展開激烈論辯,充分肯定抗擊匈奴、加強中央集權、大力抑摧豪強,以及農商並舉政策作用。


    其後議論焦點並涉及農業基本政策,對社會現狀估計,以及以倫理道德觀念理解,如何看待古今關係等各個層麵,漸漸成為對漢武帝一代政治得失總結批評之會。


    賢良文學指責鹽鐵官營、均輸、酒榷等現行政策與民爭利,導致民風敗化,將鹽鐵官營視為民生疾苦根源;主張重農抑商,本質則是反對官營。


    畫外音:鹽鐵之議,雙方爭論五個月之久,會議結束,勝負各半。最終結果,朝廷罷去郡國酒榷及關內鐵官,其他各項政策維持不變。但霍光借助賢良文學,取得廣泛輿論支持,也使官營政策有所收斂。自此賢良文學受到朝廷重視,成為政治活躍力量。鹽鐵之議討論自由度之高,在整個中國古代史上少有,實為罕見。


    鹽鐵之會後,上官桀父子愈加痛恨霍光,加緊謀反步伐。


    上官桀是隴西上邽人,初任羽林郎,以勇力著稱。太初年間隨貳師將軍李廣利征伐大宛,積功拜為左將軍,接受遣詔輔佐幼主,封為安陽侯。


    上官安因是皇後之父,被封桑樂侯,領車騎將軍,因此驕橫淫逸。每在殿上領受天子賞賜,便對賓客炫耀。每至喝醉,便赤身在內宅行走,與繼母及父親姬妾侍婢淫亂。


    上官桀父子見昭帝越發親近霍光,便即惱羞成怒,就暗地集結黨羽,陰謀宮變。因而聯絡燕王劉旦,欲立其為帝,條件是事成之後,需封自己父子為王。


    漢昭帝繼位時因年僅六歲,燕王劉旦覬覦皇位,遂遣中大夫至長安上書,請於各郡國設立武帝宗廟。霍光不同意其請,為表撫慰,奏請昭帝賜錢三千萬,增加封邑一萬三千戶。


    劉旦大怒,對群僚說道:太子死後,我為嫡長,本應稱帝,還需別人甚麽賞賜!


    於是暗地勾結中山哀王之子劉長、齊孝王之孫劉澤,密謀造反。其後發檄國內,謊稱接受武帝遺詔,可以掌管地方行政,修治武備,防禦非常事變發生,以此招兵買馬。


    又召集群臣,詢問治國之策。


    郎中成軫進言:隻要大王起兵,燕國吏民婦孺,誰不奮臂向前,跟隨大王!


    燕王聞言大喜:昔呂後在位,矯詔立惠帝之子劉弘為帝,諸侯王拱手侍奉八年。太後駕崩,大臣誅滅呂氏各王,迎立孝文帝,天下才知劉弘不是惠帝真子。我身為武帝嫡長,反倒不能繼立;上書建議為武帝立廟,也不被采納。今所立新帝,必非我劉氏嫡係。


    由是傳檄劉澤,聲稱昭帝不是武帝之子,天下諸王宜共舉兵伐之。又派人到郡國鼓動蠱惑百姓,製造動亂。又招徠郡國賦斂銅鐵,製造武器,檢閱車騎。


    郎中韓義勸諫,當以前代燕王臧荼、盧綰為鑒。劉旦怒而不聽,殺死諫臣十五人。


    始元元年八月,劉澤迴到齊國都城臨淄,意圖謀殺青州刺史雋不疑,起兵響應劉旦。事尚未行,被人得知,向雋不疑告發。雋不疑分遣吏役,將劉澤及其黨羽捕拿,奏報朝廷。


    漢昭帝聞報,派大鴻臚前往臨淄調查,驗證齊王之反,連帶燕王陰謀,亦被揭發。


    結果劉澤被處死,而劉旦因為至親,赦而不究。


    燕王得到寬赦,非但不知戒懼,愈增其怒,反心不息。此時上官桀父子與蓋長公主謀劃政變,遣秘使前來相約。


    燕王覽書大喜,當即答允,並許事成之後,便封上官桀父子皆為王侯。(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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