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茅舍,屋後竹林。


    西施夷光聽罷越盈敘述,淚光閃閃,眩然欲滴,良久不語。


    越盈見其若梨花帶雨,心中不忍,抬袖替西施拭去淚花:姐姐若是實不情願,我便代你向師兄求告,另擇他人前往吳宮。


    夷光:不必。請妹妹告訴範大夫,西施願去。


    越盈:為何?


    夷光:十七年前,吳軍伐越,我父兄皆死於難,當時我尚不滿周歲。此仇不報,枉生人世。我若有妹子一半本事,自必腰懸三尺之劍,潛入吳宮,為父兄雪恨。今即可以身報國,又報家仇,人生於世,此願足矣!


    越盈:姐姐貞烈高義,實所人不及者。既是如此,請受小妹替越王一拜!


    於是二女還舍,西施向母親涕淚拜別。


    範蠡感於西施大義,便將隨車所攜財帛全部留於施母,帶西施出村而去,還歸會稽。


    越王勾踐見到西施,驚為天人,不免心生旖念。


    文種見狀,便知越王不舍,遂問:大王生聚教訓,臥薪嚐膽,為著何來?


    勾踐猛吃一驚,早明其意,乃遜謝道:相國勿憂,寡人知過矣。即可教以音樂歌舞,備極禮儀,送與吳王。唯賢卿與範相作主,與孤謀之。


    文種大喜,便與範蠡設美人計,複問西施之意。


    西施拜道:吳兵來時,妾尚未成人,父兄便罹此難。又見村中男女死於戰亂者七八,因常以為恨。既得為國捐身,妾之願也。


    文種與範蠡大為感動,整冠理衣再拜,因詐稱越王族女,教以音樂禮儀。西施蘭心惠質,三年之後,諸般技藝皆都學成,音樂歌舞,皆都爐火純青。


    第四年春,遂擇吉日,為西施盛其裝飾,又選侍女十八人,以軒車載之,送去姑蘇。


    越盈初見師兄範蠡高價聘購西施,本懷疑慮,見此不由大喜,暗讚師兄深明大義,複迴憂轉喜。範蠡與師妹整日耳鬢廝磨,有甚不知?遂奏請越王允準,便娶越女為妻。


    西施入吳,至於姑蘇宮中,吳王夫差見之大喜,便即封為如夫人,寵愛非常。


    此後未久,吳王便專為夷光在姑蘇城內建造春宵宮,挖掘修築大池,造龍舟置於池中,日與西施為水戲。又建造館娃閣、靈館,以供西施表演歌舞、歡宴。


    因西施擅跳響屐舞,夫差又專門為築響屐廊,用大缸數以百計,埋於地中,上鋪木板。西施足穿木屐在廊上起舞,裙係小鈴,鈴聲與大缸迴響聲相和,錚嗒交織,泠泠成韻。


    每到西施起舞之際,夫差如醉如癡,由此沉湎酒色,不理朝政。


    既送西施入吳,文種複向勾踐獻計:臣謂破吳,可用七術。一捐貨幣,悅其君臣;二貴糴粟槁,虛其積聚;三遺美女,惑其心誌;四遺巧工良材,使作宮室,以罄其財;五遺諛臣,以亂其謀;六強其諫臣使自殺之,以弱其輔;七積財練兵,以承其弊。


    勾踐聞而大喜,遂命逐項陸續行之。因聞吳王欲要改築姑蘇台,乃使木工千餘人入山伐木,在山陽得梓,山陰得楠,各大二十圍,長五十尋。勾踐親往設祭伐之,加以琢削磨礱,刻五采龍蛇之文,使文種浮江送至姑蘇。


    夫差見其木材異常,不勝驚喜,乃將此木重建姑蘇台。三年聚材,五年台成,高三百丈,廣八十四丈。又拓建九曲徑以登山,百姓晝夜並作,累死者不可勝數。


    鏡頭轉換,按下吳越,複說齊魯。


    齊景公薨逝,臨終托孤於國惠子與高昭子,故立幼子薑荼,是為齊晏孺子。


    其後未久,楚昭王熊軫亦薨,世子熊章嗣立。


    畫外音:縱觀當時天下諸侯大國,楚方多故,晉政複衰,齊自晏嬰之死,魯因孔子之去,國勢俱都不振,惟獨吳國之強,甲於天下。夫差恃其兵力,常有蠶食山東之誌,齊國首當其衝,諸卿大夫深知情勢利害,皆都憂心忡忡。


    大夫田乞素與公子陽生交厚,因見子荼即立,便勸陽生出避他國,以保身家性命。


    其後未久,國、高二卿果奉景公遺命,盡逐群公子,全都遷於萊邑,派兵監管。


    諸公子有機靈者,不甘被禁。公子壽、駒、黔投奔衛國,公子駔、陽生投奔魯國。


    於是國夏、高張兩家上卿秉政,朝中諸大夫皆都側目。


    大夫田乞,媯姓陳田氏,亦稱田厘子或田僖子,乃是田桓子無宇之子。因見諸公子被逐,便假作奉承高昭子及國惠子二卿,每次上朝都同車隨侍,故得二卿信任。


    田乞既獲信用,便向國、高二卿進言:臣私下得知,諸大夫皆不欲立晏孺子。今孺子繼位,二公同任國相,諸大夫皆都自危,將欲策劃動亂。


    二卿聞言吃驚,便道:我等無意罷黜諸大夫,還請賢卿善為安撫。


    田乞奉命,趁便聯絡諸大夫,逐一向其揚言:高、國二卿向有深謀,此時主公屍身未寒,便盡逐其子。此非僅逐公子,是欲盡除舊臣,改用晏孺子之黨也。


    諸大夫聽而信之,皆都大懼,齊向田乞求計。


    田乞:有道是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不如趁其尚未發難,搶先動手。


    諸大夫信而從之,乃以鮑牧為首,各出家甲,隨田乞攻入宮中,欲除晏孺子。


    高昭子聞訊,急與國惠子各率家甲,驅車前往宮中營救。然而一去便即落入田乞埋伏,兼且不敵諸大夫兵眾,一戰而敗。結果國惠子奔莒,高昭子被殺。


    國、高二卿既然一死一逃,諸大夫乃共舉鮑牧為右相,田乞為左相,更立國書、高無平為卿,以繼二氏之祀。


    晏孺子年幼不能自立,田乞陰使往魯國接出陽生,夜入臨淄,留藏府中,密議已定。


    來日,田乞以享祭餘為名,哄騙諸大夫到家,請出公子陽生,與諸大夫相見。


    田乞:立子以長,古今通典。孺子年幼,齊國又被諸強環伺,不堪為君。故此田某與鮑相國商議,請改事長公子。諸公若無異議,便請拜過新君。


    說罷,強扯鮑牧下拜。諸大夫不敢違拗,遂奉陽生為君,是為齊悼公。


    悼公陽生為人狠毒,即位當日便遷晏孺子於宮外,命人暗地殺之。又懷疑鮑牧並非真心擁立自己,遂與田乞密謀,誅殺鮑牧,更立鮑息為大夫,以存鮑叔牙之祀。


    自此田乞獨相齊國,政由田氏,祭則呂氏,首開田氏專攬齊政先河。


    齊悼公有妹,嫁與邾子益為妻。隻因邾益對魯國傲慢無禮,魯上卿季孫斯引兵伐邾,攻破其國,執囚邾益於負瑕。


    消息傳至臨淄,齊悼公大怒:魯執邾君,是欺齊也,我必伐之。眾卿以為如何?


    田乞:伐之可也。但恐獨力難勝,不如聯手吳侯,可保必勝。


    齊悼公準奏,遂遣使乞師於吳國,約同伐魯。吳王夫差正無由北上,見齊使求師,不由大喜,便集眾臣,言於相國伍子胥及太宰伯嚭。


    夫差:寡人欲試兵山東久矣,如今出師有名,可謂得天之助!


    伍子胥:聯齊伐魯,就此稱霸中原,此為上計。


    伯嚭:相國此言,可謂公忠體國之計。


    夫差見二卿難得協力同心,不由大喜,遂許出師,打發來使還國,約會悼公。齊使拜別去後,吳王繼而大起國中之兵,親征北伐。


    魯哀公聞說齊、吳聯手來伐,不由大懼,立即釋放邾子益,令複歸其國,繼而使人前往臨淄,向齊悼公謝罪,請求止兵約盟。


    齊悼公此時方才誌得意滿,便遣前使離都南下,迎吳王師於途中,婉辭其兵。


    齊使:因借賢王虎狼之威,魯國今已服罪,敢請大王迴旅,後必有重謝。


    夫差怒道:吳師行止,豈有全憑齊侯命令差遣者?既不許我伐魯,則便伐齊!


    齊使驚懼,抱頭鼠竄,還報齊悼公。早有細作將此事報至曲阜,魯侯聞說吳王怒齊,不由大喜,遂使人送款與吳,反約吳王同伐齊國。


    夫差大喜,遂驅兵大進,圍剿齊國南鄙,攻打搶掠齊境。由是齊國上下驚惶,諸大夫皆以悼公無端開門揖盜,召寇入室,因此大怨。


    吳師伐齊之時,乃是魯哀公七年,公元前488年。


    顏迴隨孔子離開負函,經陳、儀、蒲諸國,迴到衛國帝丘。


    畫外音:顏迴字子淵,曹姓顏氏,魯國都城(今山東寧陽縣)人,居陋巷,儒客大家,孔門七十二賢之首。十三歲時拜孔子為師,終生師事不棄,是孔子最得意門生,謂其好學仁人。顏迴剛入孔門時,在諸弟子中年齡最小,性格內向,沉默寡言,智不外露。


    鏡頭閃迴,孔子率門徒周遊列國途中。


    子路、顏迴同浴於洙水,見有五色鳥,停於水湄之洲。


    顏迴:師弟,此鳥何名,你知之乎?


    子路:我自然知道,此乃熒熒之鳥。


    後日,孔子與眾徒宿營,顏迴與子路又浴於泗水,更見前鳥。


    顏迴:師弟,前日曾見此鳥,你說其曰何名來著?


    子路:哦哦,是也,是也。此乃同同之鳥。


    顏迴:不對。前日你並非此說。因何同一類鳥,而有二名?


    子路:哈哈。譬如絲綃,煮之則為帛,染之則為皂。一鳥二名,不亦宜乎?


    顏迴聞言,瞪目不答。子路自以為智,見戲弄顏迴如此,不由哈哈大笑。上岸之後,子路還至營帳,將此事當作笑話,說與眾師兄弟聽,借以取樂。


    孔子在帳內聽到事情始末,因而出帳,向眾弟子說道:吾與迴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迴也不愚。


    子貢能言善辯,也自謂不敢與顏迴相比。見老師如此評論,立刻答道:夫子之言是也。弟子何敢與顏迴師兄相比?迴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


    孔子聞此點頭,讚歎道:弗如也;吾與女弗如也。


    顏迴喟然歎道:弟子焉敢與夫子並論?


    子貢:師兄既如此說,則視夫子為何?


    顏迴: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孔子離衛去陳,途經匡地遭困。當時顏迴留在族弟顏濁鄒家中,衛靈公聽從蘧伯玉勸諫,便請顏迴離城追趕,懇請孔子迴轉衛都帝丘。


    顏迴到至匡野,孔子見而大喜,十分動情,竟至落淚。


    孔子:吾以為汝陷於城中,早已死矣!


    顏迴:子在,迴何敢死!


    孔子餓於陳、蔡,絕食七日,子貢費盡周折,購米一石,孔子命顏迴為炊。顏迴煮粥之時,見有牆上灰塵掉進飯中,於是將泥塊取出,不舍丟棄,便即放入口中食之。


    子貢正在井邊打水,正好迴頭望見,不由大怒,便跑去向孔子告狀。


    孔子說道:我信顏迴乃是仁人,非止一日。你雖親眼看見,其間必有緣故。將其喚來,我替你問之。


    於是子貢跑到殘垣之後,將顏迴喚出,齊至孔子麵前。


    孔子並不過問偷食之事,隻對顏迴從容說道:我適才盹睡,夢見先人,概是將要啟發佑助我等脫困之法。你將米飯盛來,我將祭奠先人。


    顏迴再拜道:剛才有灰塵掉進飯裏,弟子恐棄而可惜,故將灰塵食之。已蒙塵垢之飯,不可再用來祭奠先人矣。


    子貢聞此,不由大慚,低頭無語。


    孔子道:既如此,便將飯端來,我等食之。


    顏迴奉命而出。孔子環顧眾弟子道:我相信顏迴之仁,非從今日始也。


    魯哀公十一年,顏迴三十八歲,孔子六十八歲。


    魯季康子派使臣公華、公賓、公林,齎禮至衛,迎接孔子一行歸國。顏迴跟隨孔子周遊列國長達十四年,重歸魯國故居陋巷,開始設壇講學。


    畫外音:顏迴作為孔門弟子之冠,當時欲求其為師者極多,常有頗具名望及地位者向其請教。顏迴講學所用教材,不外六經,但對《易》經最為精研,見解獨到,講解深透。顏迴除講學外,便是幫助孔子整理古代典籍,將周遊列國時所獲不同古籍互作參證,去偽存真。特別是在整理《易》經之時,顏迴嘔心瀝血,終致勞累而死。孔子複以顏迴整理為基,又經韋編三絕,才給後世留下一部完整《易經》。因此大功,顏子故被後世稱為“複聖”。


    公元前487年,周敬王三十三年,魯哀公八年。


    是年三月,吳伐魯。孔門弟子有若參戰,保家衛國,終致吳師敗績,退還姑蘇。


    同年,宋景公擒俘曹侯伯陽及公孫強,並殺之,曹國滅亡,存國五百六十年。


    畫外音:周武王克商,封文王六子振鐸於曹,與魯國共守王朝東土,建都陶丘(今山東省菏澤定陶)。更與晉、魯、衛、蔡等國,同列十二諸侯。曹國之域襟帶河濟,扼控魯宋,居於中原要衝,時稱天下之中,是諸侯各國往來必經之地。城濮之戰後,曹國親附於晉,與宋國交惡。曹伯陽繼位,常侵宋境,便致宋景公怒,因而滅曹。其後裔便多以故國為姓,稱為曹氏。曹叔振鐸即為曹姓始祖,其後有漢相曹參,即其後裔。


    與此同年,吳王夫差再次伐齊。


    伐齊之前,先築邗城(今江蘇揚州)於江北,又開邗溝聯結江淮,用以通糧運兵。然後與魯國聯手大舉伐齊,於艾陵(今山東泰安)大敗齊兵,殲滅齊軍十萬。


    齊悼公遣使求和,吳王從之。魯國因而大懼,遂向齊國請和,並將邾隱公釋放歸國,使其繼續為君。邾隱公迴國複位,但是惡習不改,仍舊昏庸無道。


    吳王伐齊獲勝,便於齊境紮營,大宴隨征諸將,犒賞三軍。當時越王勾踐為討好夫差,率軍協助作戰。並時常隨侍吳王左右,更於宴席之間竭力大獻殷勤,歌功頌德。


    伍子胥看出有詐,私對吳王進諫道:大王攻魯伐齊,稱霸中原,臣非但不阻,反而全力支持。但千裏伐國,必除後患,不殺勾踐,臣恐即便勝齊敗魯,我大軍亦無所歸矣。


    吳王聞而不悅。是日晚,繁星隕落如雨,大地震動。


    齊悼公四年,田乞去世,諡號厘子,其子田常襲爵代職,執掌齊國之政,是為田成子。田常見齊悼公難以控製,欲為作亂,乃謀於大夫鮑息。


    田常:今吳軍壓境,國君昏暴,無計可施,齊國危矣!子盍不趁此機會圖謀大事,外解吳怨,內報家門之仇?子若肯應,某當代子行之。


    鮑息想起父親鮑牧慘死,雖然明知田氏是敵非友,為報悼公,當即允諾。田常於是便趁閱師之際,進鴆酒毒殺悼公,並遣使報與吳王。


    吳王覽其私書道:寡君得罪上國,遂遘暴疾,上天行誅。大王幸賜矜恤,勿隕社稷,齊人願世世服事上國。


    夫差覽書大喜,乃班師而退,魯師亦歸。田常遂立悼公之子薑壬為君,是為齊簡公。


    吳王夫差勝齊還吳,得意非常,因以姑蘇台為家,四時隨意出遊,與西施弦管相逐,流連忘返。滿朝卿臣,惟太宰伯嚭及大夫王孫雄常侍左右,伍子胥若要求見,往往辭之。


    早有細作報迴越國,文種大喜,立刻入見越王。


    文種:大王,翦吳時機至矣!今歲我越國年穀歉收,粟米將貴,君可請貸於吳,以救民饑,此空吳實越之計也。天若棄吳,必許我貸。


    勾踐從之,即命文種以重幣賄賂伯嚭,使其引見吳王。


    文種參見吳王於姑蘇台,再拜請道:越國地處洿下,水旱不調,今年又逢年穀不登,以至人民饑困。願乞上國太倉之穀萬石,以救目前之餒;明年穀熟,即當加倍奉償。


    夫差:越王臣服於吳,越民即是吳民也。孤何愛積穀,不肯救之?


    遂命撥穀萬石,使文種裝車押迴。


    伍子胥養病在府,聞越使至,遂闖宮上台,極力諫道:越國無饑,今遣使乞糴,實將空吳之粟。與之並不加親,不與亦未成仇,王不如辭之。


    吳王多日不見伍子胥,忽然相見,想起其對吳國大功,不由溫情脈脈。


    因聞此諫,遂又不以為然:勾踐囚於吾國四載,毫無怨恨之情。代齊時願為先鋒,常時又貢獻不絕,豈複有背叛之虞?


    伍子胥:臣聞越王早朝晏罷,恤民養士,誌在報吳。若說君臣之義,則商湯伐桀,武王伐紂,乃皆非以臣伐其君乎?


    話猶未了,伯嚭從旁冷笑:若依相國之言,則勾踐是為湯武,吾王當比於桀紂耶?越今有貸,明歲加倍償還,無損於吳,而有德於越,何憚而不為也?


    伍員怒道:似你這般奸佞,伍員恥於同事!


    文種借貸吳粟萬石以歸,勾踐即命頒賜國中貧民,百姓無不頌德。


    時光飛逝,轉眼次年秋初。


    越國大熟,文種複來獻計:今既豐收,當先還吳貸。王宜擇精粟,蒸熟而與之;吳人喜愛吾粟飽滿,必用以布種,則其來年顆粒無收,則至饑餒矣。


    越王喜而從之,遂以熟穀還吳,比借貸之數加倍。


    吳王歎道:勾踐真信人也。


    又見越穀粗大異常,果然便命國人皆以越穀為種。


    及至來年秋至,舉國絕產,顆粒無收。伍子胥見舉國絕產,遂再次入見吳王。


    伍員:越人還穀,我以為種,則絕其收,是乃文種毒計,勾踐詭謀,由此可知。可趁此機興兵伐罪,一舉亡越!


    伯嚭接言道:越地肥沃,與我吳國水土有異。又或植法不同,乃致絕收。其還穀之時,豈知我國人皆以為穀種耶?以此問罪,誠恐越王不服,天下諸侯見笑!


    夫差以為有理,再次不聽伍員進諫。


    畫外音:兩國交爭,與黎民何幹?文種以蒸熟粟種以害吳人,其計亦謂狠毒之甚。其後自己身死於越王勾踐之手,除勾踐薄情寡義之外,亦非損陰喪德,害人害己?


    越王聞說吳國絕收,軍民陷於饑困,便欲興兵伐吳。


    文種諫道:時未至也。其忠臣伍員尚在,須設計除之,而後舉兵伐國,無往不勝。


    越王然之,遂喚範蠡入內,責以軍旅,命越盈加強訓練軍士擊刺之術。


    範蠡領諾,又以重金聘請楚人陳音,薦於越王。


    越王:陳音何人?其有何能?


    範蠡:陳音善造弩弓,又射術天下無對。因在楚中殺人避仇,逃亡越地。


    越王當即召見,聘為射師。當廷問道:弓弩之技,何所而始?


    陳音:弩生於弓,弓生於彈。古有孝子,不忍見父母為禽獸所食,故作彈以守。因神乎其技,時人便為之歌曰:斷木續竹,飛土逐肉。神農皇帝弦木為弧,剡木為矢,以立威於四方,便生弓箭。有弧父生於楚之荊山,自幼習用弓矢,所射無脫。以其道傳於羿,羿傳於逄蒙,蒙傳於琴氏。琴氏橫弓著臂,施機設樞,加之以力,其名曰弩。琴氏以此傳於楚三侯,楚人由是世以桃弓棘矢,備禦鄰國。臣之射技,乃再傳於楚之上將養繇基。


    越王大喜,乃使其授連弩之法於三軍。陳音經過千挑萬選,終得善射之士三千,教以三矢連發絕技,人不能防。比及三月,三千射手盡其巧能。


    陳音授藝之後,便即病死。越王詔命厚葬,其陵名曰陳音山。


    鏡頭轉換,按下越王厲兵秣馬,圖謀報仇,複說齊國。


    齊相田常久懷擅國之誌,隻因忌憚國內高、國二卿之黨尚眾,不敢妄動。欲盡除之,乃奏齊簡公道:魯國與我相鄰,世為姻親,卻勾結吳國來伐,實乃狼子野心,此仇不可不報。今趁越王為吳後患,吳王不敢離國遠征,臣請主公親征魯國,必能取勝。


    簡公聽信其言,便命國書為將,高無平、宗樓副之,大夫公孫夏、公孫揮、閭丘明等皆命從征。悉車千乘,往魯國征進。田常率群臣相送至汶水之上,誓師主祭,聲勢浩大。


    魯國聞說齊師又來,舉朝皆驚,莫知所為。


    當時孔子在魯,專務授徒課業,刪述《詩》、《書》,不問世事。這一日,忽有門人琴牢字子張,自齊至魯,來見其師,說齊兵已至魯境。


    孔子驚道:我雖已不食君俸,但魯國乃是父母之國,今被外患敵兵,不可不救!


    因召集眾弟子,問道:爾眾門人之中,誰能為出使於齊,以止伐魯之兵?


    子路、子張、子石聞聲出班,俱稱願往,孔子不許。


    子貢時為魯國之相,亦在座中,乃離席起身問道:賜可以去乎?


    孔子點頭微笑:若是你去,為師方可放心。


    子貢於是入見哀公,自請出使齊國,討了國書,即日辭行。


    鏡頭閃迴,敘子貢來曆。


    子貢複姓端木,單名賜,衛國黎(今河南省鶴壁浚縣)人,善於經商,家業豪富。


    魯國之法,魯人若有為人臣妾於諸侯,有能贖之者,可取贖金於公府。子貢常贖魯人於諸侯之國,而不取其金。


    孔子:端木賜失之矣。


    子路:夫子因何而作是言?


    孔子:國中有贖人之能者,未必具備子貢家財;若皆如子貢贖人而不取金於府,則自今以往,魯國恐再無贖人者矣。取其金則無損於行,不取其金,則不複贖人矣。


    時人有言:子貢賢於孔子。


    子貢駁斥道:是何言耶!譬諸宮牆,賜之牆也及肩,窺見家室之好。夫子之牆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


    閃迴結束,子貢使齊,拜見田常子。


    子貢來至汶上,入於中軍大帳,旁若無人。


    田常待子貢坐定,開口問道:先生此來何事?


    子貢:特來作說客。


    田常:未知先生,將以何辭說我?


    子貢:君之伐魯過矣。夫魯,難伐之國,其城薄以卑,其地狹以泄,其君愚而不仁,大臣偽而無用,其士民又惡甲兵之事,此不可與戰。君不如伐吳。吳國城高以厚,地廣以深,甲堅以新,士選以飽,重器精兵盡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


    田常忿然作色:子之所難,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難。以此有悖常理以教田某,何相戲也?


    子貢:憂在內者攻強,憂在外者攻弱。今君憂在內,臣故謂以弱為強,悖於常理。


    田常:此言何謂?


    子貢:君為齊相,三封而三不成,是大臣不聽明公之言。公欲破魯廣齊,則必戰勝以驕主,破國以尊臣,而君之功不與焉,則交日疏於齊主。上驕主心,下恣群臣,反求必成大事,豈不難乎?夫上驕則恣,臣驕則爭,是君上與主有隙,下與大臣交爭也。如此,則君之立於齊危矣,故曰不如伐吳。倘若伐吳不勝,必國人半死於外國,且朝中大臣內空,則明公上無強臣之敵,下無民人之過,孤主製齊者,非唯君而何?


    田常:善哉是言。雖然如此,我齊兵業已加魯,若去而攻吳,眾臣豈不疑我?


    子貢:此事易耳。明公且按兵休動,臣請使吳國,令吳王出兵救魯伐齊,其必應允。則明公以兵迎戰,則齊之眾臣哪個不從?必唯明公馬首是瞻也。


    田常許之,反出厚禮重金,加派車馬,使子貢南見吳王。


    子貢去後,田常又謂主將國書:我出臨淄之時,聞說吳王將出兵伐齊。來者不善,將軍可將大軍姑駐於此,未可輕動。我將還國留守,並派人打探吳人動靜,還報將軍。有道是千裏伐國,須防後患,將軍宜先敗吳兵,然後乘勝伐魯,方保萬無一失。


    國書信以為實,於是領諾。田常遂歸齊國,留守臨淄。


    子貢日夜兼程,來至姑蘇城中,拜見吳王夫差,下其說辭:


    臣聞王者不絕世,霸者無強敵,千鈞之重加銖兩而移。今萬乘之齊私攻千乘之魯,是與吳爭強於中原,竊為大王危之。且夫救魯,顯名也;伐齊,大利也。大王何不便借救魯以伐齊,鎮撫泗上諸侯?則誅暴齊以服強晉,在此一舉,且利莫大焉。名存亡魯,實困強齊,智者當深信此不疑也。


    夫差聞而喜道:先生真乃金玉良言,說中寡人心思。前者齊侯許以世代服事吳國,寡人以此許其歸順,班師還於姑蘇。今齊國食言爽約,朝聘不至,且發兵攻魯,其實可恨!寡人正欲提兵前往問罪,但聞越君勾踐每日勤政訓武,恐有謀吳之心,是我大患也。寡人欲先伐越,然後乘勝北征齊國,不亦可乎?


    子貢:若果如此,齊必滅魯,複興桓公霸業矣!況越弱齊強,越人已服,伐之何益?伐越利小,而縱齊患大,智者誰不知之?就大王而論,若畏弱越而避強齊,非勇也;逐小利而忘大患,非智也。智勇俱失,何以爭霸?大王若必慮越國趁機來襲,則臣請為大王東見越王,使親櫜革建,以從下吏何如?


    夫差聞言大喜:先生誠能如此,孤之願也!


    於是亦出重金厚幣,載之以車,贈予子貢,使往說越王。


    子貢至越,求見越王。勾踐聞說,不由大喜,遂對文種及範蠡道:端木賜乃聖人之徒,專行仁義之事,此番前來,必有利於越國。


    文種:大王之言甚是,可以禮待之,叩其來意。


    越王從之,於是下令除道郊迎,將子貢請至殿上,屏退眾卿,單獨請教:越國乃蠻夷之邦,何勞魯相大夫,聖人門徒玉趾光降辱臨?


    子貢答道:特來吊君。


    勾踐:孤聞禍與福為鄰,先生下吊,必是孤王之福,請聞其詳。


    子貢暗讚越王態度從容,於是以實相告:實不相瞞,某乃魯人,自當為魯國謀劃。今臣往說吳王救魯伐齊,吳王實欲聽某,但畏賢王躡之於背,遂曰“待我伐越之後乃可”。大王若無報吳之誌,而使吳王疑之者,拙也;若有報吳之誌,而使人預先知之者,危也!


    勾踐十年生聚,十年教訓,本來便欲一心報吳,卻又生怕夫差知道,猶恐一朝謀泄。今聽子貢一語道破天機,如何不驚?於是聞其言愕然,不由起而長跪,誠心求教。


    越王勾踐:先生遠來,必有妙計救我?


    子貢:吳王驕而好佞,宰嚭專而善讒,吳國必敗之由也。賢王臥薪嚐膽,可以重寶取悅其心,再以卑辭奉承其驕;複請從征伐齊,則必消其疑。且此去戰若不勝,吳國之勢必削;若戰而勝,其必起爭霸諸侯之心,將以兵北向強晉。則吳國有間,而越國可乘也!


    話猶未了,隻聽堂下有人撫掌稱善。範蠡與文種並肩升階登殿,與子貢以禮相見。


    敘禮已畢,文種對越王說道:子貢之策,真金石良言,乞我王準行之。


    勾踐大喜,對子貢再拜稱謝,乃贈以黃金百鎰,寶劍一口,良馬二匹。


    子貢還見吳王:臣以大王之言相告,越王大恐,委臣轉奏大王曰:“孤不幸,少失先人,內不自量,抵罪於吳,軍敗身辱,棲於會稽,國為虛莽。賴大王之賜,使得奉俎豆而修祭祀,死不敢忘,何謀之敢慮!”且雲大王若北上伐齊,必選越甲三千,以隨驥尾。


    吳王:寡人欲命越王隨我伐齊,可乎?


    子貢:臣謂不可。夫空人之國,悉人之眾,又從其君,是謂不義。若依臣計,大王莫若受其財幣,許其出師,而辭其君王隨征。


    吳王許諾,遂發九郡之兵伐齊,並命越甲隨征。


    子貢告別吳王,又單車馳往晉國,來見晉定公道:臣聞‘不先定不可以應卒,兵不先辨不可以勝敵。今齊國與吳軍為魯國之故,將欲決戰。吳王若是戰而不勝,越人自其背後亂之必矣;若與齊戰而勝,則必以得勝之兵臨晉,與賢侯爭霸中原矣。


    晉定公聞而大恐,問道:依先生之計,孤將為之奈何?


    子貢:吳國勞師遠征,明公以逸待勞可也。隻厲兵秣馬,整軍修卒以待,必可乘吳軍之蔽,無可憂慮。


    晉定公許諾,並以重金相謝。


    子貢告辭晉侯,還至魯國,迴報恩師孔丘。


    孔子聞說弟子周遊一圈,兼得齊、吳、越、晉四國重賜厚賞,乃讚不絕口:善哉!賜之多智,且善斂財如此,我不如也。


    周敬王三十五年,魯哀公十年。孔子在衛,夫人亓官氏卒。


    吳王夫差聽信子貢之言,發兵北上爭霸。派大夫徐承率舟師,從吳國長江口沿海北進,千裏突襲齊國;內陸則沿新鑿邗溝北進,由長江入淮。


    遣使先發,約會魯、邾、郯三國之軍。


    越王勾踐使大夫諸稽郢為將,率鐵甲三千,前往姑蘇從征。


    吳王大喜,遂征九郡之兵北進。遣人預建別館於句曲,遍植秋梧,號曰梧宮,使西施移居於此避暑,以待勝齊班師,即於梧宮度夏。


    大軍將發,子胥馬前阻諫,進言先斬越王勾踐。


    夫差又不聽,反納伯嚭之策,命伍員出使齊國約戰,欲假手齊人之手殺之。


    伍子胥屢諫不入,自料吳國必亡,乃借出使齊國之機,攜子伍封同行。至臨淄見到齊侯,麵致吳王之命。齊簡公聞言大怒,當即便欲下令,立即誅殺伍子胥。


    大夫鮑息見此,出班進言:伍子胥隻因屢諫不入,與吳王已成水火,故被遣來齊,欲借主公之手殺之,以免誅殺忠臣之謗。主公不可為人刀手,以使吳侯得遂心願,宜遣伍子胥還歸本國,令其忠佞自相攻擊。夫差若殺子胥,則我不戰而勝矣。(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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