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雲娘險些沒端穩水盆。


    她剛想進去抓住靜忠,就聽宅門那邊傳來了一聲高昂的:


    “聖人至!”


    她忙按捺住內心的憤怒,直奔屋內,放下水盆就拉起了靜忠的胳膊,將他帶離了屋子。


    “你要帶我去哪?”靜忠先是一愣,跟著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你……都聽到了?”


    呂雲娘迴頭橫了靜忠一眼:“聽到了,怎樣?阿沅是你師父,你怎麽會做出這等事來?不過現在不是跟你計較這個的時候。你沒聽見嗎,聖人到了,若是讓他發現了是你,你就非死不可了!”


    靜忠怎麽都沒想到,呂雲娘在知道自己所作所為之後,竟然是這種反應。他冰冷而平靜多年的心忽然顫了一下,神情也有了些鬆動:“師母……”


    “你還知道我是你師母,這麽多年你叫過我幾聲?這時候想起來了……”呂雲娘沒好氣地道,“藏哪兒比較好?對了,浴室,他是來探望阿沅的,總不至於還有心情泡澡吧……你跟我來!”


    浴室離臥房不遠,很快他們就到了。呂雲娘扯著靜忠進了屋子:“你千萬要記住,如果不是我來找你,絕對不要出去。這事必須要有一個結果,聖人今日過來,除了探望阿沅,很可能就是要問這個。見我和韓醫師遲遲未能查清楚,他那個脾氣沒準要親自來查,到時候你就跑不了了。與其等著他派人抓你,不如你就先藏在這。”


    靜忠一路上甚是沉默,聽呂雲娘對自己這般絮叨,見她雖也憤怒,眉眼之間的擔憂和關心神色卻是不假,他非常不解。見呂雲娘說完便要離開,他忙開口問道:“為什麽?”


    呂雲娘腳步一停,似是想了一下:“是啊,為什麽?我應該直接把你交出去才對。你做了這樣大的錯事,我根本不想放過你,可是……誰讓你是阿沅的徒弟呢?在她醒來之前,我會盡全力保護你的。”


    靜忠立即跪了下來,膝行到呂雲娘身邊,俯首抱住了她的腳:“師母,是徒兒一時糊塗,做錯了事,徒兒也是想幫師父一把,一旦師父真的生子,入了聖人的後宮,那這麽多年的籌謀不都白費了?師母或許不知,師父能走到今日有多不易,但徒兒是一點一滴都看在眼裏的,徒兒實在不願看到師父就這樣前功盡棄!”


    呂雲娘抬腳躲開,低眸看著靜忠:“你這樣說,是想讓我在你師父麵前幫你求情?”


    “徒兒懇請師母,別把這一切告訴師父。”


    “你方才不是已經親口告訴她了麽?”


    “若非師父仍在昏睡,什麽都聽不見,徒兒又怎敢說出心裏話……”靜忠向呂雲娘磕了三個響頭,“師母……我求你。”


    “我不能答應你。”呂雲娘直截了當地道,“你師父自己要打胎是一迴事,你動手去害她,這就是另一迴事了。若非她本有此意,這一次我根本不會保你。單看她差點死了,我就連撕了你的心都有。更何況……你真的是為了她才這樣做的麽?”


    靜忠身子一僵。


    “我知道你對阿沅存著什麽樣的心思,阿沅也知道,但她疼你,所以遲遲沒有揭穿你,否則你們這師徒早就做不成了。你的愛慕從來不敢放在陽光下,卻要嫉妒別人光明正大,你哪裏是為了她?分明隻是為了你自己!”


    與此同時,宅邸門口也發生了一場小騷動。


    “這是怎麽了?”望著鎮守在宅子周圍的內飛龍兵,玉真公主驚訝又不滿,“蕭將軍也不是那等以公謀私之人啊,怎會讓你們在此?我剛從外地遊曆迴來,聽聞蕭將軍病了,前來探望,你們連我也要攔?”


    見門口的內飛龍兵根本不理會自己,更不肯讓路,玉真公主覺察出不對,當即便讓自己的人纏住門口的衛兵,抬腿便往宅內衝:“我看你們誰敢動我!”


    她的公主脾氣一上來,就連幾個親兄弟也是奈何不了的,更不用說這些本就不敢真動當朝公主的衛兵了。她極為順利地踏入了第二道門,便見前麵有兩個熟悉的身影,似是聽到了她這邊傳來的聲響,正站定迴頭看。


    “三哥,大哥。”玉真公主忙快走幾步,給兩位兄長乖乖行了個禮。


    看到門口仍纏鬥不停,李隆基又沉著臉,根本不予理會,寧王暗歎一聲,讓他們都住手,然後對妹妹溫和一笑:“持盈迴來了。”


    “這裏發生什麽事了?蕭將軍怎麽病了?他們為何在這?怎的你們可以進,我就不可以?”


    “才剛迴來,就這麽多問題,你讓為兄先迴答哪一個?”寧王無奈道。


    玉真公主這才注意到李隆基的神色:“三哥這又是怎麽了……難道蕭將軍患了不治之症?”


    眉心微微一蹙,李隆基轉身便走。


    寧王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玉真公主,歎了口氣,便跟上李隆基,繼續往宅內邁進。


    玉真公主隻得追了上去,卻見蕭江沅臥房前隻有韓四跪著迎接:“雲娘呢?”


    韓四道:“草民也不知雲娘去了何處。”


    “雲娘向來守禮,知道三哥來了,必然要先出來迎駕……難道她不在宅子裏?”


    韓四搖頭:“雲娘要親自照顧蕭將軍,斷然不會離開宅子,許是……”


    “那定是她被什麽事絆住了,三哥莫要見怪。”玉真公主正打算著,等探望完了蕭將軍,就去找雲娘寒暄,便聽寧王問道:


    “蕭將軍醒了麽?”


    韓四道:“迴大王,尚未。但好在,蕭將軍的身體一直在好轉。”


    寧王點了點頭,看向了始終垂眸不語的李隆基:“甚好。或許過不了多久,她便能蘇醒了。”


    這一點,身為醫者的韓四便不能信口保證了,隻好先起身邀請李隆基等人入內。


    剛一邁入臥房,玉真公主就驚呆了——她看到了什麽?蕭江沅分明……就是個女人嘛!


    這下,這些年來她所想不通的一切,都得到了解答。


    見寧王毫無意外之色,她扯了扯他的衣袖,聲音極輕地道:“你們竟然瞞了我這麽久……”


    寧王還未來得及說什麽,便見韓四突然衝到了臥榻前:


    “蕭將軍,你醒了?”


    李隆基瞬間抬眼,直直地望向了臥榻。


    玉真公主也忙走上前,果然見蕭江沅皺了皺眉,然後緩緩地睜開了雙眼。迴頭見李隆基站在原地不動,玉真公主奇道:“三哥,阿沅醒了,你怎的不過來看看她?”


    李隆基的目光隻與蕭江沅的對上了一瞬,他便走出了臥房。


    蕭江沅眸波微漾,吃力地起身,嗓音微啞:“雲娘呢……”


    玉真公主忙伸手去扶:“沒見到人。”


    蕭江沅看向了韓四:“靜忠呢?”


    韓四愣了一下,立時恍然了什麽:“他是來看你的,應該在這房裏才對……”


    見蕭江沅麵色不善,寧王轉身走出了臥房,下令道:“搜宅。”


    蕭江沅的宅子隻有正門一處可供出入。他們方才入宅時,並未見有人出去,而宅子外頭有內飛龍兵包圍,若有人翻牆而出,必然會有聲響,可到目前為止並沒有,這說明不論呂雲娘還是靜忠,都還在這宅邸之中。


    不過一刻的時間,呂雲娘和靜忠就被找到了。


    他們是在浴室中被發現的。當時呂雲娘正躺在尚未注水的浴池裏,脖子上緊緊地纏著一條腰帶,正是屬於靜忠的那條。靜忠則癱軟在池邊,頭上受了傷,額邊正有血流下。


    此時內飛龍兵已經將呂雲娘抬到了臥房前的院子裏,然後便退到了宅子外,靜忠則跪在呂雲娘身邊。


    韓四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呂雲娘的脈搏,終是搖了搖頭。


    玉真公主看著呂雲娘臉色青紫,脖子上還有勒痕,忍不住哽咽道:“是你殺了雲娘?”


    靜忠臉色蒼白,雙目赤紅,嘴唇仍有些發抖:“奴婢……奴婢本不想殺師母的……”


    寧王看了一眼麵無表情又默不作聲的李隆基,道:“可她還是死了,為什麽?”


    靜忠咬了咬唇:“方才奴婢前來探望師父,在門外偷聽到了師母在師父榻前說話,說是她早就勸過師父拿掉腹中胎兒,見師父沒什麽反應,以為師父不肯,這才動了下藥的心思,卻不想那晚的藥本來就是墮胎的……


    “師母不想害了師父性命,所以懺悔不已,希望師父看在她是真心愛慕師父的份上,原諒她,誰叫師父偏偏是女子,卻仍是娶了她?她不嫌棄師父是宦官,但她沒有想到,師父竟然是女子,還與天子是一對,她便再無一爭之力,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丈夫’與別的男子歡好,甚至有了骨血……”


    “雲娘才不是這種人!”靜忠的話對玉真公主來說信息量太大,她雖一時想不通順,卻仍是立即反應道。


    寧王安撫地按住玉真公主的肩膀:“讓他說完。”


    靜忠繼續道:“師母嫉妒成狂,隻是平日裏從未有所表現,若非今日碰巧聽到,奴婢也是不信的。奴婢本想將師母交給聖人處置,卻不想露了行跡,這時聽聞聖人到了門口,師母便硬將奴婢拉到了浴室,求奴婢放過她。


    “師母平日裏待奴婢還算不錯,奴婢便動了惻隱之心,卻不想這隻是師母的緩兵之計。奴婢剛放鬆警惕,師母就拿起屋內的一個花瓶,砸了奴婢的頭,奴婢這才明白,師母究竟喪心病狂到何等地步。為了活下去,奴婢錯手殺了師母,還望聖人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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