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微一揚眉,看向武賢妃,未幾兩人相視一笑。


    這也不外乎是個拉近他和宋璟之間關係的辦法嘛。


    可蕭江沅並不看好,還在隨李隆基離開綾綺殿之後提醒了一句:“方才,賢妃幹政了。”


    李隆基現在聽到蕭江沅的聲音就生氣。方才上朝的時候,她怎麽不替自己解圍,一見到宋璟就怕得跟什麽似的,怪不得毫不擔心宋璟拜相之後自己的處境,是啊,隻要她老老實實地不插手政事,宋璟就不會對她如何。


    一想到這裏,李隆基就故意地道:“你不能幫我想辦法,還不讓別人幫我想?”


    蕭江沅隻覺一股無名火從心底湧出。她向來隨和,很少生氣,還從未有過這種感覺。這滋味似酸,又有點苦,讓她陌生又茫然,一時站住了腳。


    等發現蕭江沅沒有跟上來的時候,李隆基已經走出去很遠了。李隆基迴過頭,發現蕭江沅一個人站在方才的位置,一動不動,不覺有些心虛。他方才是不是說得過分了?


    他趕忙走迴去,表麵上還維持著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背著手道:“你……不會是生氣了吧?”


    聽李隆基這麽一問,蕭江沅就覺得沒剛剛那般難受了。她想不分明這其中的奧妙,竟一時無法同往常那般重拾微笑,隻認真地道:“臣並不是袖手旁觀,臣也想替大家想出好的辦法,但臣以為,以宋相公的性子,大家其實無需與他像與姚公那般好。宋相公一心為公,是不會為個人感情所影響的,他自覺該說的話,也不會因為哪日同大家的關係好了,就能不說。”


    李隆基不得不承認:“道理……確實是這麽個道理,但我還是想試試。宋公的心也是肉做的,他若一直這樣處處反對我,我再如何寬宏大量,早晚也是受不了的。”


    蕭江沅無奈道:“既然如此,那大家便試一試。無論如何,臣是不會拋下大家,讓大家一人去麵對艱難困苦的。”


    李隆基已經許久沒聽到蕭江沅說這樣的話了。自從他手握大權以來,他們之間仿佛隻剩下了公事。他這時才恍然驚覺,方才的蕭江沅,應是吃了武觀月的醋。心情愈發好了起來,若非這裏人太多,李隆基真想牽著蕭江沅的手走迴紫宸殿。


    此後,李隆基又斟酌了十數日,才同宋璟“閑聊”起來。他沒有讓宋璟隻給武賢妃的皇九子取名,而是幹脆定了三十個名字,以作備用,就連公主的封號也定了三十個,隻是他實在很喜歡自己的小九郎,所以畫蛇添足地補充了一下,希望宋璟可以在三十個皇子名字中,單取一個最好聽的,女兒也一樣,單定一個最好的封號,留待後用。


    果然不出蕭江沅所料,李隆基被宋璟狠狠地拒絕了:“臣做不到。”


    “宋公進士出身,隻是取名字而已,怎會難倒宋公?”


    宋璟板著臉道:“啟聖人,若隻是取三十個名字和三十個封號,臣的確現在就能辦到。但若在其中單取一個兩個最好的,臣便做不到了。聖人是天子,天子當有公正之心,不論對兒女還是對百姓,都應當如此。聖人因寵愛哪位妃嬪而愛重哪位皇子,臣不敢過問,但聖人不能讓情分越過法度,否則內廷恐有紛爭,國家也會因此受到影響。民間尚不能寵妾滅妻,聖人也切莫做得太過。”


    李隆基真是拿宋璟沒辦法,隻得欣然接受他的教導,還得稱讚人家敢於直諫,同時自省,此後就再也不動跟宋璟搞好關係的想法了。


    武賢妃得知了這件事情,便親自來向李隆基請罪,還讚同了宋璟的話,請求李隆基將內廷之權歸還王皇後。距離長孫昕事件已經過去一年了,李隆基自己也知道一直這樣對待皇後不合適,便準了武賢妃之請。


    迴到綾綺殿之後,武賢妃坐在榻邊,看著繈褓中的幼子,喃喃地道:“還不是時候啊……九郎,你一定要平安長大,到時阿娘就有底氣爭上一爭了……”


    忽覺地麵一陣震動,武賢妃立即抱起幼子,問道:“絮兒,怎麽迴事?!”


    武絮兒忙道:“奴婢這便派人去打聽!”


    與此同時,紫宸殿中的李隆基也感受到了這份震動,不過半個時辰,就有臣子來報,竟是太廟坍塌,足足損壞了四座房屋。李隆基當即下令,將祖宗牌位盡快移到太極殿,自己則避離正殿,去偏殿居住,同時停朝五日,每日他都親自祭祀,希望可以平息這一切。


    此前,因為關中糧食常緊缺,李隆基已經決定按照慣例,搬去東都“就食”,以減輕長安的負擔。眼看即將準備就緒,再過幾日便要出發了,太廟偏偏出了問題,李隆基頗覺不安。


    該不會又是什麽上天示警吧?他好歹也是天子,上天怎的總跟他過不去。


    因著太廟一事,宋璟、蘇頲率領常參官入宮覲見,商議相關事宜。李隆基就不想往上天示警上扯,這樣一來,他就去不了東都了,畢竟長安缺糧是當務之急,他不能明知道這樣,還留在長安跟百姓爭飯吃。


    可這時,宋璟道:“睿宗皇帝駕崩不過半年,聖人當在長安守孝才是,卻執意要去東都就食,著實不該。臣也有錯,當時理應反對得更加堅決才是,如今亡羊補牢,猶未遲也,還請聖人取消就食,留在長安!”


    蘇頲見宋璟又和李隆基出現矛盾了,心下雖無奈,卻還是要笑著緩和道:“宋相公所言,若是平日,並無不對。隻是眼下長安缺糧,聖人去東都並非遊山玩水,而是因為東都糧食充足,若能解決了糧食的問題,聖人自然就能留在長安了。”


    宋璟接收到了蘇頲的提醒,可仍覺得任何難事都不應該越過孝和德去,故而還是堅持己見,不肯讓步。


    殿內一時劍拔弩張,氣氛緊張而尷尬,連蘇頲都不知該怎麽辦才好了。眾臣不由得習慣性地朝久無聲息的蕭江沅看去,隻見她氣定神閑,不僅沒有絲毫的擔心,竟好像還鬆了口氣?


    蕭江沅早就知道今日會有這般情形了。還好還好,她一早就派邊令誠去把姚崇請入宮了,現在這個時間,應該快到了。


    果然,就在這時,邊令誠碎步入殿,報道:“啟聖人,姚開府至。”


    李隆基剛才正想著,若今日還探討不出個結果,就要去問問姚崇,結果姚崇這就來了?他瞥了蕭江沅一眼,見她唇角微揚,悠然自得,不覺心中一暖,忽然覺得讓她在自己身邊做宦官,當真是個正確且不錯的選擇。


    可這個念頭剛剛湧現,就被他驅散了。


    李隆基忙起身,親自去門口將姚崇迎了進來:“我正要去找姚公呢,姚公就來了。”


    這話不知真假,姚崇卻仍聽得心花怒放。他掃了一眼殿內,隨著李隆基的攙扶,在眾人中間走過。他的目光在宋璟身上停留了許久,直到宋璟抬頭看向自己,他才無奈地搖了搖頭,仿佛在說,你可真是不讓人省心啊。


    因國事仍要麻煩從前的宰相出麵,宋璟已經十分慚愧,見姚崇看向自己的目光並無責怪,更多的是理解和安撫,他更覺有些難受,便垂頭不語。心想既然姚公來了,姚公怎麽說,他便怎麽做吧。


    李隆基恭敬地請姚崇坐下,然後將方才的問題簡單同姚崇講了講。姚崇捋了捋胡須,慢條斯理地道:“太廟損壞了……它早就該壞了啊。”


    一語既出,滿殿皆驚,就連蕭江沅和李隆基都不例外。


    姚崇現在無權無責一身輕,見他們都是這副表情,隻覺得有趣,卻也知不能耽誤正事,故而收斂了忍俊不禁的神色,緊接著道:“這太廟可是從前秦國苻堅留下來的,到如今幾百年了,又都是木頭,偶有損壞,再正常不過了,它若一直不壞,才事有反常恐為妖呢。再則,聖人若留在長安,那便需要從東都往長安運糧,這得需要多少糧食,才能喂飽所有人,還要同時擔負起滿朝文武的俸祿?東都糧食是足,可運過來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財力,一路上又會有多少損耗?”


    李隆基不住地點頭,雙手緊握著姚崇的手,深以為知己。


    見宋璟陷入了沉思,姚崇又道:“爾等可曾想過,我大唐建國以來,為何會有‘就食’這一習慣,為何從未從他處運糧過來,而是天子攜朝廷往東都去,不正是為了不與百姓爭糧,也減少那許多的麻煩麽?若老臣沒有記錯,聖人此前已經宣布要去東都,如今也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吧?”


    李隆基忙道:“正是。”


    “那便更得去了。長安這裏已做好準備,東都那邊必然也一樣,聖人若此時改變主意不去,那不就白忙活了?聖人崇尚節儉,可不能這樣浪費。至於太廟,壞了便修,交給工部就是了,難不成這樣的事,也需要聖人親自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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