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風簌簌而過,叢林中的枝椏呀呀作響,地麵上落葉早已被風幹,再經風吹,零落成灰。


    四周都在泛著不同的聲響,唯獨蕭江沅和李隆基之間,靜謐非常。


    李隆基伸手扶起蕭江沅:“能有你這般忠貞的臣仆,我竟不知是福是禍。”


    “無論如何,奴婢能有阿郎這樣的明主,是不負此生的,這與大聖天後無關。”蕭江沅一如往日般微笑道,“阿郎自有阿郎的魅力所在,隻是現在還沒到時候。若是可以,奴婢必定一直追隨著阿郎,見證阿郎一步步走上皇位,君臨天下,澤被蒼生。阿郎不是說過,你愛這大唐,要將大唐推向盛唐麽?


    “阿郎為何這般熱愛大唐,奴婢不懂,但奴婢知道,阿郎若是要將大唐推向盛唐,首先要能登基。若想登基,則務必穩住太子之位,若要穩住太子之位,阿郎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定然比奴婢清楚得多。大唐與奴婢孰輕孰重,阿郎心中也該有所計較,那便不要遲疑了,相信奴婢吧。”


    “……我是相信你的。”李隆基道,“隻是若依你所言,無論我做與不做,你都有可能會死,那麽我為什麽不能動手?”


    蕭江沅笑容微斂:“阿郎……”


    “我會等三日。”李隆基打斷道,“我隻等三日。在這三日之內,無論發生什麽,我都聽你的,但三日之後你若還活著,阿耶也沒什麽動作,我便會按照我說的去做。”


    這看似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可蕭江沅知道,讓李旦三日無暇理會自己,這對於李隆基來說,並不是一件太難的事。她卻不想再反駁了,這是她和他之間最大的隔閡和障礙,心意不通,話不投機,多說無益。


    唇上的火熱隱約還在,本該散去的溫度,此刻變得灼燙起來。


    她剛剛才向他邁進的腳步,隻得又退了迴來。


    “多謝阿郎。”蕭江沅說完,便退出了小叢林,往千牛衛那裏走去。


    李隆業雖在和千牛衛們嘮家常,可也時刻關注著蕭江沅和三哥那邊的動向。看到他們拐入小叢林的時候,他的目光不由定了定。千牛衛們一直規規矩矩避嫌,背對著太子而立,見李隆業眼波有異,他們剛要轉過頭去看,就被李隆業攔了迴來。


    見蕭江沅漸漸走近,李隆業心頭異樣的感覺越來越濃烈了。他覺得不大開心,又不知道為什麽不開心,他十分想開口問她,剛剛三哥到底要對她說什麽,竟然要藏到小叢林裏去,可偏偏千牛衛們站在一旁,他根本開不了這個口,而現在也不是問起這種事的時候——阿沅此番被他們帶走,隻怕兇多吉少。


    見蕭江沅過來了,太子卻沒有,千牛衛們麵麵相覷了一下,不明白太子殿下這是何意。


    蕭江沅微笑道:“殿下與奴婢交接完事情,便直接迴東宮了,臨走之前還同奴婢說,這是聖人的命令,雖然聖意高深莫測,但一定是為了東宮好,而諸位郎君身不由己,奴婢務必老老實實,上不忤逆聖人,下不可給郎君們添麻煩。”


    千牛衛頭領忙帶領眾弟兄朝東宮方向遙遙一拜:“多謝殿下擔待!”


    蕭江沅隨千牛衛前往掖庭宮的時候,李隆業一直跟著。煩躁和憂慮充斥著他的心房,讓他情緒頗為不穩。他想以一個最好的狀態送阿沅一程,可是不論他怎麽努力,就是笑不出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蕭江沅一早便察覺了李隆業的反常,稍稍一想便大致明白了一點,聖人為什麽突然讓她住到掖庭宮去,這件事他一定是從千牛衛這裏,了解得差不多了。他是想告訴自己,卻又因千牛衛在身旁,開不了口?


    那自己便幫他一把吧,反正她也想知道一些具體的情況:“薛王向來健談,現下卻這般沉默,可是方才同郎君們說了太多,累著了?究竟都說了些什麽有趣的,竟讓薛王費了那樣大的力氣?”


    “這個……”李隆業欲言又止,想了想終是道,“阿沅畢竟身在其中,是福是禍尚且不知,我與她相交一場,我必須得告訴她。”


    千牛衛頭領在前頭悠悠地道:“薛王與我等亦相交一場,此事既已告知薛王,薛王想要同誰說,便與我等沒有幹係了。”


    “你們這群兄弟,我交定了!”李隆業說著便靠近了蕭江沅,放低了聲音,把聽到的都告訴給了蕭江沅。


    與此同時,東宮麗正殿中,宮人武絮兒也正將自己打聽到的事情,盡數說給李隆基和王珺聽。


    “今日朝參,宋相公便上奏聖人,說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天地之間自有正道存在,唯有真相可以杜絕一切流言。聖人便問該怎麽做,宋相公便建議,將蕭內侍驗明正身。聖人猶豫了一會兒才說,再過一個多月便是元日了,這還是聖人登基之後過的第一個元日,意義非常,要準備的事情有很多,畢竟事有輕重緩急,此事還可稍做擱置,為防有變,便先將蕭內侍關押起來,待忙過了這幾日再說。”


    宋璟?他這個人還真是……李隆基對他已經沒什麽評價了。既是這樣,阿耶為什麽沒讓人帶蕭江沅直接去兩儀殿驗身,反倒多此一舉,先將她關押起來,還派了千牛衛這等親兵親自押送?


    關押蕭江沅乃是阿耶的意思,當時他並沒有提到掖庭宮,看來這個果然是姑母的意思了。掖庭宮隻是一個關押的場所,姑母之所以會選擇那裏,是完全依憑蕭江沅而來的,比如她不為人知的幼年、她是被上官婉兒帶出來的。


    隻是,姑母又是為什麽沒讓阿耶直接驗證蕭江沅身份,難不成蕭江沅重演長命女那日,崔湜真的無功而返?


    若是如此,姑母也和阿耶一樣不敢確定蕭江沅是否為女子,驗明正身一事必當不了了之,怎還會主動要求把蕭江沅送到掖庭宮?難道姑母是想自己先行驗證一下,若是女子皆大歡喜,若是男子,還可把表麵樣子做全,然後背地裏做一些什麽殺人滅口嫁禍於人的事?


    以姑母之謀略,務必機關算盡,計劃之中決不允許有最壞的結果出現,她一定會仔細考慮,一旦蕭江沅驗出是男子,她該怎麽做。她隻能選擇滅口和嫁禍,可嫁禍給他哪有那麽容易?宋璟今日提出此事,隻怕眾人都是始料未及,她根本無暇做準備,而要想成功嫁禍給他,務必極盡縝密之能事,不然姚元崇宋璟等人的眼睛都是瞎的?


    所以,姑母定然是確定蕭江沅身份的,隻是她有其他目的,才會選擇先將蕭江沅關到掖庭去。這個目的應該跟他有關……啊,姑母是想引蛇出洞,隻要他行動了,不管是救還是殺了蕭江沅,都逃不過她的手掌心,到時候人贓並獲,太子德行有虧這個罪名便坐實了。


    但姑母沒想到,他會用另一種方式去救她。


    李隆基頗有些劫後餘生地地扶額笑了笑,繼續問道:“這是針對阿沅是女子這一傳言來做的,那麽太子非嫡非長不當立,又當如何,宋相公可說了?”


    武絮兒恭敬垂首道:“說了。宋相公的意思是,殿下的確非嫡非長,至於當不當立,早在當初請聖人立太子之時,群臣便已給出了答案。”


    這還差不多……李隆基心下暗道,既然阿耶是想驗證蕭江沅是男是女,那麽她暫時便是安全的。可是她的確是女人,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一旦真的驗證,後果不堪設想。


    李隆基越發堅定了心中所想。若要蕭江沅安然無恙,唯有他的法子可以救她,就算這法子必須折斷她的翅膀,也許她會因此而恨他,他將再也無法得到她,也在所不惜。她以何種心思待他,他已經不強求了,他隻想讓她安然無恙。


    不過既然答應了她等待三日的時間,他也不會食言。以防萬一,這三日他會讓阿耶和姑母都忙碌起來,無暇他顧。阿耶這邊,外有姚元崇,內有賢妃阿娘,姑母那邊,一個表弟薛崇簡便足矣。趁著這三日,他還可以再仔細想想,是否有更好的辦法,讓他們得以兩全。


    見武絮兒還在殿中垂首站著,腰背挺直的模樣頗有幾分蕭江沅的味道,李隆基目光定了定,忽然想到了什麽:“你方才說的那些十分詳盡,仿佛親眼見過一般。”


    武絮兒道:“奴婢不過是多走走,多問了問,把得來的消息拚湊起來,稍作整理,便是方才的樣子了。”


    李隆基讚賞地點點頭:“這是你家良媛教你的?”


    “正是。”


    李隆基輕笑一聲,衝王珺道:“月娘好手段。”


    王珺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我是沒有這個能耐。”


    李隆基又對武絮兒問道:“你能打聽到這麽多,肯定花了不少時間,怎麽會跟我前後腳迴到東宮?”


    武絮兒道:“殿下今日隻能看得到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自然不知奴婢早在從臨照殿出來之後不久,便被良媛派走了。”


    李隆基迴想了一下,竟怎麽都想不起來,原來自己的隊伍裏,從那時起就少了一個人。見武絮兒麵露無奈,李隆基頗尷尬地清了清嗓子:“這個時間算來便差不多了,可你家良媛怎麽知道,要讓你去打聽,然後把聽來的事情,直接盡數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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