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隆基這副模樣,李持盈忍俊不禁:“三哥竟然這般舍不得,這下連我都懷疑,阿沅是不是女子了。”


    李隆基立時明白了妹妹的意思。她是想把蕭江沅帶出宮去,讓傳言跟著蕭江沅離開,從而為他減輕些壓力,讓他能夠騰出手來,好好對陣姑母。李隆基心中溫存,口中卻戲謔道:“你竟還敢打她的主意?”


    蕭江沅本一如往常,臉上是標準無害的微笑,聞聽此言不禁微微地挑了下眉梢,唇角的弧度深了深。


    聽三哥的語氣中含著說不出的縱容,又見蕭江沅是這副溫軟的神色,李持盈的眼珠在他們之間轉了又轉,默了默,她終是悠悠一歎,上前兩步,低聲道:“你們兩個能不能別這樣明顯,三嫂和武良媛還在呢。”


    李隆基瞥了蕭江沅一眼,輕哼道:“我和她怎麽了?君臣主仆而已,清清白白,你想到哪兒去了?”


    李持盈:“……”


    正午時分,李持盈姊妹的行裝便都收拾好了,李隆基親自送她們出宮。李隆業沒有跟上去,而是若有所思地坐在一處台階上,愣愣地不說話。沒過一會兒,便見蕭江沅走了過來,單膝跪在他身前,靜靜地陪著他。


    “我……今日本是來找你的。”李隆業不禁道。


    蕭江沅並不意外:“找奴婢做什麽?”


    李隆業壓低了聲音:“上次你說要對付姑母,請君入甕,可一直都沒來找我幫忙,所以我便想來問問,卻沒想到……”


    蕭江沅微微一笑:“沒想到奴婢要對付的已經不僅僅是鎮國公主了。”


    李隆業仍是有些不敢置信:“……難道不是姑母要廢掉三哥,而是阿耶……”


    “其實以薛王對聖人的了解,隻要看清近日聖人頒布的幾個詔令,薛王便能知曉一切了。隻是薛王不願麵對,畢竟一邊是父親,一邊是兄長。”蕭江沅歎了一聲,“事已至此,薛王還願意幫助奴婢麽?”


    李隆業久久沒有說話。


    忽聽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刷刷傳來,越來越近,李隆業剛抬起頭,便見麵前不遠的一小隊千牛衛之中,有兩人走出列來,一左一右,站到了蕭江沅兩側。


    李隆業驚訝道:“你們這是……”


    “聖人有令,請蕭內侍去掖庭宮暫住幾日。”這一隊千牛衛的頭領出列拱手道。


    “阿耶可說是因為什麽事?”李隆業立即起身,見千牛衛不說話,皺眉道,“掖庭宮是什麽地方?蕭內侍乃是太子貼身近侍,就算是阿耶突然要罰她,總也要有個由頭吧?”


    千牛衛頭領低著頭:“末將確實不知,還望薛王行個方便。”


    李隆業聞言心裏咯噔一聲,想起阿耶待三哥的態度,又響起近來的傳言,他立即推開蕭江沅身邊的兩個千牛衛,站到蕭江沅身前:“你們若不說,便不能把人帶走——誰知道你們是不是真的奉了阿耶的口諭,現如今這宮裏,可不是隻有阿耶的命令做得了主!”


    他那姑母現在不就是橫著走麽?


    蕭江沅淡然站起身,剛想繞過李隆業身,跟千牛衛頭領對話,卻緊接著就被李隆業伸臂攔了迴去。她低眸看了一眼李隆業的手臂,心中不由一軟。她忽然想起了昔年大聖天後在時,自己也會這般固執地護著她,連一個“死”字都不肯讓大聖天後說。


    可大聖天後何曾在意過呢?而縱使她多不在意,也會照顧到蕭江沅的情緒。


    蕭江沅便抬手輕輕地拍了拍李隆業的肩背,小聲地在李隆業耳邊說了幾句。李隆業這才稍稍放鬆下來,讓蕭江沅走出來。


    蕭江沅先向千牛衛頭領長揖致禮,方十分謙和地道:“幾位可是從兩儀殿過來?”


    千牛衛頭領道:“正是。”


    “今日乃是朝參日,文武百官宗室親眷都要入宮朝見,聖人想必十分繁忙,卻還能想起奴婢,可見天恩厚重,奴婢終此一生也難報答。”蕭江沅仿佛全然不知危險的靠近,十分雲淡風輕,還抬頭看了看天色,聊家常一般地道,“現下這時辰該用午膳了,宰相及百官都已從兩儀殿出來,於廊下用天子賜食了吧?”


    見蕭江沅說得輕鬆,語氣還十分親近,千牛衛頭領心知其身份敏感,近日又多事,想了想終是不敢輕視,也不好意思再簡簡單單一句“正是”便答複了,於是道:“我等過來的時候,姚相公已經領著百官落座廊下了,監察禦史剛剛開始巡查。”


    蕭江沅微笑著點點頭:“天子恩德,蒼生同沐。”


    蕭江沅說完便沒反應了,千牛衛頭領與她沉默對視了一陣,終是清了清嗓子,道:“……蕭內侍可以隨末將走了?”


    蕭江沅“啊”了一聲,好像才想起來千牛衛是來找自己去掖庭,而非跟自己閑聊的。她有些靦腆地低頭笑了幾聲,剛要開口,便聽身後李隆基已經迴來了:“怎麽,帶走我的貼身近侍,都不跟我說一聲?”


    千牛衛眾人忙行禮道:“末將不敢!隻是……”


    “隻是阿耶催得緊,讓你們最好趁著我不在的時候過來,然後趕緊把她帶走?”他們以為自己的尾隨很高明麽?李隆基說完,四周頓時一靜。


    千牛衛頭領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久久說不出話來。聖人還真有這囑咐,一邊的鎮國公主還說如果太子和蕭內侍始終如影隨形,他們便可以態度強硬一些,務必要多快有多快,絕不能給太子任何反應的時間。


    然而一切都出乎了他們預料。他們不僅沒能盡快將蕭江沅帶走,太子來了之後,也沒能來得及讓態度強硬起來,如今態度強硬的是太子,他們倒是不想給太子反應的時間,現下自己卻需要反應一陣了——太子的語氣雖然玩笑,這話卻說得露骨,他是否能惹怒聖人,這不是他們能管的,他們現下要做的是怎麽接上這句話。


    忽聽李隆基輕笑一聲:“怎麽可能?阿耶才不會做出這般不妥當的事情,定是你們出身權貴又年輕,曆練不足的緣故。”他說著抬手拍了拍千牛衛頭領的肩膀,“爾等父兄盡在朝堂效力,已是鞠躬盡瘁,但我還是希望諸位快些登上朝堂。爾等正年輕,大唐的未來還要靠你們呢。”


    千牛衛等這才鬆了一口氣,聽太子所言如此器重,想到自己的來意,不禁心生愧意。李隆基便道:“阿耶讓阿沅去掖庭,定然是有好事,我自不會攔著。隻是你們也知道,她是我的貼身近侍,我的許多事都是她來辦的,故而諸位可否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先跟她把事情都交接清楚了?”


    千牛衛頭領當即道:“謹遵太子之命!”說完便帶領自己這一隊弟兄退到了一丈開外,背對垂首。


    “五郎,去跟他們打聽一下,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待千牛衛離開,李隆基臉色驟然一沉。


    李隆業不禁腹誹,這哪裏是讓他去打聽,分明是在支開他。也罷,反正他在這裏也插不上話,三哥也不敢輕易讓他幫忙,他留著也沒什麽意思,倒不如再去跟他們聊聊,萬一真能打聽出些有意思的事呢?


    “阿珺,你和月娘也先迴東宮去吧。”李隆基又道。


    王珺當即二話不說,致禮告別之後,便攜武觀月離開了這裏。李持盈此時還沒走,方才也是聽到這邊聲音不對,才隨三哥一同過來的。聽聞阿耶突然派人帶蕭江沅赴掖庭,她也嚇了一跳,見三哥神色鮮少這般嚴肅,便心知此番與從前相比,隻怕要嚴重得多。


    她馬上便要出宮了,也沒什麽能幫得上他的,隻能在臨別前拉一拉他的手臂,十分輕快地道:“今時不同往日,三哥也早已不是當年的三哥了。”


    李隆基凝視著這個既像大哥又像自己的妹妹,想到她馬上就要出家,從此與權力無緣,不禁心生惋惜和感慨。他卻仍是深吸一口氣,道:“玄玄,你該出發了。”


    李持盈轉眸看了蕭江沅一眼,低聲一歎:“現在我想帶她走,都是不成的了。”


    “莫非你還信不過三哥?”李隆基聲音低沉,語氣卻恢複了幾分平時的恣意,“今時不同往日,我既非昨日之三郎,眼下也不適合繼續隱忍了。”


    “那我走了。”李持盈灑脫地甩了甩這最後一次穿著的緗色披帛,轉身便走,直到宮門口,才忍不住迴頭朗朗一笑,“珍重。”


    這一句李持盈說的聲音極小,李隆基卻仍是看清了她的意思。他唇角勾了勾,然後鄭重地頷首:“放心。”


    待此處隻剩下自己和蕭江沅兩人,李隆基臉上的笑容才盡褪。此事來得太過突然,猝不及防,他有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仿佛迴到了十數年前。


    那時,嫡母和阿娘也是一朝離開了自己,便再也沒有迴來。她們是主動前去向祖母恭賀新春之喜,尚且那般下場,更何況現下被阿耶莫名其妙令人帶去掖庭的蕭江沅?


    ——阿耶究竟是要把她關起來,再行後著,還是……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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