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裹兒聞言立即扭頭去找,卻什麽都沒找到,不禁蹙眉嘟嘴,輕哼了一口氣。見母親一臉淡淡地看向自己,她忙斂容,乖乖站好。


    太平公主先看了身邊的上官婉兒一眼,低頭湊過去說了句什麽,引得一直沉默的上官婉兒搖頭失笑後,悠然一歎:“你說她到底在躲誰呢?”


    對於蕭江沅今日的所作所為,上官婉兒也不甚理解。這與她所了解的蕭江沅很不相同,聽太平公主這麽說,她才有了幾分恍然。蕭江沅這副樣子,可不就是在躲麽。她在躲聖人?看似卻不是,不然她根本不會插手馬球場一事,給聖人以機會注意到她。那在這眾人當中,她還能躲誰,又是為什麽而躲呢?


    見上官婉兒陷入沉思,太平公主挽起她的手臂,湊到她耳邊悄然道:“一個人躲著另一個人,原因不過三個,要麽是權,這個肯定不對了,要麽是錢,這個更不可能了,那便隻剩下情了——難道她躲的是裹兒?”


    “不可能!”上官婉兒脫口而出。


    “怎麽不可能?蕭江沅雖為內侍,但也算半個男人,這幾年裹兒待她如何,她比誰都清楚。”


    上官婉兒察覺自己失言便立時緘默,見李顯已帶領著諸人紛紛入座,忙歎道:“此事與你我有何幹係,眼下這擊鞠才是你該注意的。”


    “知道了。”太平公主輕笑一聲,便拉著上官婉兒一同坐入自己的位置。


    李旦跟在妹妹身後,經過立在一旁的五個兒子時,腳步頓了頓。他先是淡淡地看了李隆基一眼,沉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麽。”


    看來阿耶是知道方才那曲子是自己改的了。李隆基麵不改色,當即便要長揖,卻被李旦輕輕一斥:“行了,你這樣突然行禮,落在番奴的眼裏,還不知會說成什麽。”


    李隆基立即恢複原樣站好,微微垂首:“是三郎的不是,望阿耶寬恕。”


    李旦轉眸看了看其他四個兒子,道:“此後,不論再發生什麽事,你們若是再敢貿然出頭,日後也不必再迴相王府了。”


    一聽這話,就連平日裏最是受寵的李隆業也不禁老實不少。李隆基目送李旦離開入座,眸光深深,久久不語,直到肩膀被大哥輕拍,他才恍若無事般一笑:“走吧,咱們也該入座了。”


    待眾人坐定,李顯方道:“開始吧。”


    婉轉悠揚的雅樂之中,大唐與吐蕃兩隊人馬自場地兩邊同時入場。吐蕃十人,皆穿著暗紅色的緊身錦衣,手持毫無紋飾而隻刷了紅漆的月杖,胯下騎著的是他們從吐蕃帶來的馬。這種馬體型較小,卻體格健壯,行動也靈活,是他們平日裏打馬球最合拍的夥伴。


    “千裏迢迢,長途跋涉,卻還是把這些馬一並運了來……”太平公主冷笑一聲,“看來這場馬球賽是早有預謀了。”


    “那又如何?”上官婉兒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該贏的總會贏。”


    太平公主纖手托腮,蹙了蹙眉:“你對我大唐的勝負,就這麽漠不關心?”


    上官婉兒眸波微漾,垂眸笑道:“這哪裏是我能關心的?”


    “既是大唐子民,事關國家榮譽,人人都該關心。”


    子民該關心國家,國家卻何曾真正關心過子民?國內紛亂之時,各人有各人的陣營,誰又管得了誰?如今麵對外邦,倒將昔日恩仇一並揭過,一致對外了。上官婉兒心下暗歎著,麵上卻不表露:“公主說得是。”


    “蕭江沅可真不愧是你帶出來的。有的時候,你們倆真是像得不行,特別是現在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看著最招人恨。”太平公主輕哼一聲,便抬眸看向了大唐的十人。


    他們乃是李顯親自調教的皇家馬球隊中最為出眾的十位,此刻皆身穿墨綠色的翻領緊身胡服,頭束襆頭,係著銜玉的抹額,手裏拿著包裹了獸皮的精致月杖,腳踩長靴,身騎高大威猛的突厥駿馬。他們不僅樣貌甚好,身姿也十分颯爽,如今又正年少,怎一個威風凜凜,倜儻風流!


    別說親自挑選出他們的李顯,便是其他大唐子民,看著也十分滿意,深覺三場全勝不過是時間問題——然而他們錯了。


    一陣鼓聲響過,比賽開始。


    起初,吐蕃的球手們還隻是來來迴迴地跟著跑,並不搶球,也不截球,更不提進球了,像是顫顫學步的孩童。可當大唐進了三標之後,他們就像變了個人一般,不僅速度快了起來,月杖的精準度也高了許多。大唐的球手們始料未及,吐蕃的反超又來得太快,等他們反應過來自己輕敵的時候,吐蕃已經進了五標。


    十標為贏,一場便結束。大唐球手們立即整理了心緒,打算再反超迴去,結果卻不知怎的,他們想做的、要做的,似乎都被吐蕃的球手們事先料到了,他們剛一出手,人家就立即攔上,或是直接破解。他們一時捉襟見肘,又見吐蕃進了第九標,心中急迫,平日所長便全都拋在了腦後。


    第一場比賽便在吐蕃的運籌帷幄和大唐的倉惶紛亂中,以吐蕃十標、大唐三標的勝負落幕。


    休整了一刻鍾後,第二場比賽開始了。大唐的球手們經過李顯的一番教導之後,也不過稍有起色,卻仍是被吐蕃處處壓製,什麽能耐都使不出來,看得場外的眾人心焦又憤然。


    “他們到底在幹什麽?!”要不是李顯就在不遠處坐著,李隆業哪裏會壓低嗓音,直接便大喊出來了。


    李隆範緊鎖眉心:“平日裏他們打得也不錯啊,咱們跟他們對上的時候,不也輸得挺慘麽?”


    “那是三哥沒上場!”李隆業立即反駁道,說完才發現這話放在現在有些不對,不禁煩躁地歎了口氣,“那他們也不差了,怎麽今日看起來就跟個繡花枕頭似的?”


    李成義隻蹙眉不說話,李成器的溫和笑容也早已斂去,唯獨李隆基定定地看著場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李成器並未轉頭看三弟的模樣,卻道:“三郎,你可看出了什麽來?”


    其餘三兄弟立即扭頭看向李隆基,便見他嘖嘖稱奇道:“想不到這些番奴平時性子直,心眼粗,可到了馬球場上,卻一個個都變成了諸葛孔明。想來是專門訓練過的,他們早已看透了我大唐的戰術,掌握了所有先機,咱們大唐的球手們被人知己知彼,對對手卻全然不知,怎能不敗?”


    李隆業忙道:“就沒有一點轉機?”


    “除非換人。”


    “聖人的馬球隊裏,他們十個可是最好的,還能換誰啊?”


    “換不了,那就沒辦法了。他們往日裏勝得太多,從未遇到過真正的高手,今日一番挫折,信心已經被碾碎了,又年輕心急,不花上一段時辰,是緩不過來的。可是吐蕃的球手們怎麽會等他們呢?自然是要趁熱打鐵,一鼓作氣,將這勝績握緊在手裏。”李隆基話音剛落,便覺胳膊被人一提,轉頭見薛崇簡一臉忿忿,不由輕笑道,“表弟何必如……你拉我幹嘛去?!”


    場上勝負已經沒有懸念,眾人的注意力便被這頭的聲響牽引過來。隻見鎮國太平公主的次子拖著安國相王的三子,直直地走到麟德殿右側的鼓旁才停下,相王三子一臉忐忑與茫然,公主次子則直接遞過去兩隻鼓槌,一聲令下:“敲!”


    別人或許不知道,幾個相熟的人卻是清楚的,李隆基羯鼓打得十分好,對馬球也知之甚深,如今為了振奮士氣而擊鼓,他是最合適的頭領人選。


    李隆基被拖過來的時候,側目看了不遠處的父親一眼,心裏滿是不情不願,可見此處不僅薛崇簡與自己,嗣雍王李守禮、虢王李邕、駙馬楊慎交……就連溫王李重茂都鼓著臉頰湊了過來。


    李隆基鄭重地看了他們一眼,忽然朗然一笑,接過鼓槌。他凝望著場上,等到吐蕃又一度要截下大唐的球時,抬起右手,一落又起,咚然一聲,久久不絕。


    這一聲響,竟與方才的所有鼓聲,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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