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兒道:“你病危那夜,他未趕上,等他知道的時候,已過去好幾天了,我當時看他的神情就不大對。臨淄王向來風流多情,喜歡上你並非不可能。”


    “……我可沒說,他已經知道了我的女子身份。”不知為什麽,蕭江沅不太願意讓上官婉兒注意到李隆基。


    “他若不知道豈不更好?就算你是男子,他也待你一片真心,這更難得了。”


    蕭江沅還是搖頭:“就算喜歡,又有什麽不一樣,難道就足以讓他冒險?”


    上官婉兒差點忘了,這小娘子還小,對於那種感情,還沒開竅呢。而她自己也沒什麽值得借鑒的經驗,倒不知道該如何說了,正思索著,便聽蕭江沅道:“當年廢太子李賢,也為你冒過險麽?”


    上官婉兒秀眉微挑了一下:“我何時與你提過他?”


    “宮裏的傳言……”


    “都過去那麽久了,還有這種傳言?”


    “……你做了聖人的婕妤,有些人閑著沒事,由此想起廢太子,也不是不可以。”


    上官婉兒想了想,淡淡一笑:“他就是我說的,忘性極大的王孫公子。想當年他自身難保,又哪有餘暇為我一個天皇的才人冒險?”


    “那婕妤又如何肯定,臨淄王會為我冒險?”


    “臨淄王待你和廢太子待我,是不一樣的。而且,我也並沒讓你等著臨淄王來救你,你自己也要做點什麽,讓他下定決心的。”


    蕭江沅的注意力卻不在這裏:“那你……待他如何?”


    上官婉兒斜睨著蕭江沅,莞爾道:“你想知道,我是不是喜歡他?”見蕭江沅點頭,她想都不想便道,“我為什麽要喜歡一個連自身都難保的男人?”


    倒還……真是這樣。蕭江沅又問道:“那你喜歡聖人麽?”


    “想當初,我是天皇後宮裏的才人,雖隻是個掛名,日日都要跟在陛下身邊,但天皇曾是我的夫君,這是改不了的事實。天皇延續貞觀之治,又創永徽之治,大敗高句麗,重奪皇權,自是驚采絕豔,與陛下相得益彰。後來若非身子太不好,朝政又怎會交由陛下處置?放著這樣一個夫君不去喜歡,我倒要去喜歡一個平庸之人,這是何道理?”


    “可你……應該也不喜歡天皇吧?”


    上官婉兒垂眸一笑,舉手投足皆是溫婉動人:“這世間,沒有一個男子值得我喜歡,有用就足夠了。”


    蕭江沅細細地品了品這句話,道:“不行。”


    “為什麽不行?”


    “若真如婕妤所言,臨淄王一片真心待我,我卻這樣利用他,還不報以真心,如此不忠不義,你能使得,我使不得。”


    “……你待安樂公主可不是這麽有良心的。”


    “這不一樣。”


    “有何不一樣?”


    “……”蕭江沅竟一時間沒找出來,半晌才道,“婕妤的意思是讓我拜臨淄王為主,既已為主,我怎能不報以真心,不忠不義?然這天下,並非誰人都能為我之主,安樂公主不夠。”


    “……可這世間,已不會再出現一個她了。”上官婉兒歎道,“你再拖延下去,可就來不及了。一旦你成為安樂公主的內侍,甚至麵首,你這一生就毀了,日後再想翻身,除非安樂公主有朝一日能登臨皇位,否則即便安樂公主英年早逝,也不會再有人肯要你了。你現下畢竟還隻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內侍,生死榮辱都牽係在主人身上。”


    “上官婕妤不必擔心,其實……我已經有法子了。”


    “什麽法子?”


    “恕奴婢不能多言,此時若是說了,這法子就不可行了。”蕭江沅頓了頓,低歎一聲,“總之,婕妤大可繼續任人為主,奴婢初心不改,寧缺毋濫。”


    上官婉兒定定地看了一會兒蕭江沅,終是沉沉一歎:“也罷。你和我的路,早就不一樣了,但你的日子還長著,早晚有一日,你會與我殊途同歸。”


    春雨漸停,碧空如洗,雲淡風輕。一個身穿薑黃色圓領袍衫的男子突然踏入院門,一下沒站穩,滾了滿地泥水,再站起身的時候,興致勃勃的神色早已欲哭無淚。跟在他身後進來的男子一見此景,當即哭笑不得,扶額道:“五郎,這可就怪不得我了。不讓你跟來,你偏跟來,這下好了吧,如此失儀,還不快迴五王宅去!”


    李隆業不甘地道:“我是有事才來找阿沅的,誰要跟著你了?我才不迴去,管阿沅借件衣服就是了,哪用得著那麽麻煩?”


    李隆基將弟弟高頭大馬的身姿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認真點頭道:“一件不夠,得兩件。”


    “我為什麽要套兩件?”


    “誰讓你套著穿了?你得兩件拚起來穿才勉強夠用。”


    “三哥!”


    “怎樣?”


    一聲柔婉的笑忽然傳來,兩兄弟這才發現,上官婉兒也在這裏,不覺都有些尷尬,忙長揖行禮:“上官婕妤安好。”


    “兩位大王安好。”上官婉兒行了個萬福,“我已來了有段時辰了,這便要迴宮去,你們來得正好,架也要把她架迴到屋子裏,免得她再這麽不知輕重,連自己的身體都不管不顧。”


    不等李隆基迴答,李隆業已經應了聲“好”。上官婉兒掩唇笑道:“迴宮之前,我會遣人去五王宅,給中山王帶些衣物過來。蕭內侍的衣服,中山王還真是穿不了。”


    李隆業忙多謝上官婉兒,還親自把上官婉兒送到了院門外,本還想往出送送,可一看自己這身斑斕,還是悻悻地退了迴來。剛走到李隆基身邊,他便見蕭江沅掀被起身,剛要行禮,竟直接被三哥打橫抱了起來!


    “三哥!”李隆業不禁大叫。


    李隆基噙著一抹淺笑,轉頭看向李隆業時卻一臉無辜:“上官婕妤不是說了,要把阿沅送還到屋裏去麽?”


    “……”


    蕭江沅也沒想到李隆基會突然這樣,還言之鑿鑿,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她掙紮推拒,卻被李隆基一句“你跟我還要拘禮”弄得不得不老實下來。她想起方才上官婉兒說的,心中有些疑惑,更有些好奇,便在落迴到屋內的榻上之後,直接開口問道:“臨淄王是否喜歡奴婢?”


    “嗯?”李隆基挑眉怔住,她怎麽突然問起這個,這要怎麽迴答?


    見李隆基這個反應,蕭江沅安下心來,微笑道:“我便知道,不是的。”


    李隆基欲言又止,他還沒說什麽呢,怎麽她就確定他不是了?見三哥難得露出這般吃癟的神情,已脫下泥水外袍的李隆業心下大唿過癮,拎起一件錦被披在自己身上,就跪坐在蕭江沅榻邊,煞有其事地道:“哪裏不是了?”


    李隆基立即咳嗽了起來。蕭江沅問道:“莫不是奴婢這病,傳給臨淄王了?”


    李隆基連忙擺手:“我沒事。五郎,你不要胡言亂語,本來沒什麽,倒讓你說得像真有什麽似的。阿沅的病還沒好利索,你竟忍心讓她煩心又憂心。”


    李隆業指著自己:“我哪有……”見李隆基雙眼一眯看向自己,李隆業立即收聲了。


    “今日安樂公主不在?”李隆基環顧一番,問道。


    蕭江沅道:“再過大半個月,則天皇後便要入葬乾陵了,諸事繁多,安樂公主要陪在順天皇後身邊,看看熱鬧,長長見識。”


    李隆業疑問道:“這入葬乾陵一事,自有禮部來辦,何時也要由皇後親自操辦了?”


    李隆基道:“你忘了,禮部起初可是不同意祖母與祖父合葬的,聖人心有芥蒂,便讓皇後坐鎮,以示皇威,要動手的事,還是由禮部去辦。”


    李隆業道:“啊,對了,這件事阿沅知道麽?”


    蕭江沅搖頭:“若是說禮部這件事,我倒真是不知。”


    “我講給你聽!”李隆業講述起來,“其實禮部雖然不同意,倒沒有人主動站出來駁迴聖人,一直是在附議的。倒是給事中嚴善思嚴公,率先跟聖人奏道,尊者先葬,卑者不合於後開入,祖母卑於祖父,若合葬乾陵,勢必要重開墓道,這是以卑動尊,於禮不合,絕不可行。且乾陵玄闕,以石門閉塞,石門中的縫隙,也都被鐵汁澆入其中固封,眼下若是開陵,必得興師動眾鐫鑿。可是墓道乃是供奉神明之道,向來幽靜玄遠,怎可輕易驚擾?可要是從別處開道而入,那以往入葬時早有定數的神位,必將更改,隻怕屆時對大唐國運有所侵害。”


    “聖人怎麽說?”


    “聖人的意思是,天皇大帝為父,則天皇後為母,母親臨終遺言想要與父親合葬,聖人身為人子,自然是要竭盡全力,達成母親遺願的。且則天皇後曾為皇帝,又將皇位傳於聖人,與天皇並無多少尊卑之分。”


    “後來呢?”


    “後來……”李隆業迴想了一會兒,不禁挫敗地皺眉,用手肘碰了一下李隆基,“嚴公後來還說什麽了?”


    李隆基頗為無奈地看了一眼弟弟,輕歎一聲,道:“嚴公說,當年修築乾陵之後,國家頻繁有難,縱然祖母日理萬機二十餘年,也未能全然安定,現下又要開鑿乾陵,隻怕國難又不遠了。”


    蕭江沅垂眸笑道:“嚴公所言,也算有點道理,聖人別的不怕,就怕這昔日國難,再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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