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戰之地,獨得南北東西之要,天下有變,則為兵家必爭!”雖然還是拿捏著帝王應有的從容氣度,但複隆皇帝還是顯現出了幾分年輕人獨有的亢奮和浮躁,不斷的重複著這句雖然被奉為金科玉律其實他自己並不是很明白的話語:“自古以來,九江是長江之鎖鑰,徐州為天下之前驅,是兵家必爭之地。如今九江與徐州已盡在我手,大明中興指日可待!”


    《西江月》作戰計劃,幾乎遭到了文武百官的一致反對,最終還是複隆皇帝直接甩來了內閣和部堂,全力支持這個龐大的戰略計劃。雖然這個計劃本身是李吳山提出來並且負責具體實施,但鐵一般的事實卻證明這是一個無比大膽也無比成功的計劃。


    雖然當初皇帝本人並沒有看出這個計劃的可取之處,僅僅隻是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被動接受,但卻營造出一個“英明神武”的帝王形象。


    時至今日,連複隆皇帝都覺得這個計劃是“聖天子”無比英明的最好證明。


    攻占了徐州之後,下一步必然是橫掃淮揚。除了太祖洪武皇帝和成祖永樂皇帝之外,大明朝還從來沒有過這麽大的軍事勝利。


    身負複國重任的複隆皇帝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看到了成功的曙光,在群臣們一片歌功頌德聲中,愈發誌得意滿。


    “我大明王師所到之處,勢若雷霆,攻無不取戰無不勝,武功之隆天下震動……”


    一連串的軍事勝利,確實給了這個年輕的皇帝極大的成就感,似乎隻要大手一揮,就真的可以中興大明了再現太平盛世了。


    自從永樂朝之後,在對外戰爭中大明朝一直都是敗多勝少,尤其是在甲申國變崇禎皇帝大行之後,三萬裏河山已三去其二,天下洶洶大明危急,實已到了絲縷斷絕的存亡之秋。人心惶惶天下洶洶之際,終於奮起,打出了湖廣大勝和徐州大勝的漂亮仗,憋悶了兩百年之後終於揚眉吐氣了一迴,當然會極力誇耀。


    原本隻是戰役級別的勝利,已經變渲染成為戰爭級別的空前大勝。


    在複隆皇帝的心目當中,如此輝煌的軍事勝利雖然還不敢自比橫掃**的秦皇和驅逐匈奴的漢武,但卻覺得已經非常接近中興劉氏王朝存續漢家江山的光武帝劉秀了。


    古往今來,雄才大略的君主不過是秦皇漢武唐宗宋祖等少數幾人,漢光武就算不是其中最頂尖的,至少也是一流的君主。


    同樣是國破家亡,同樣是江山易主,同樣是再造輝煌中興社稷,比肩漢光武劉秀應該比較貼切吧!


    最難得的是,複隆皇帝是崇禎先皇的嫡傳太子,這個身份比漢光武劉秀要正統的多,而且他的年齡也比劉秀年輕的多。


    假以時日,必然可以把大明打造成為遠邁漢唐的強大王朝。對此,複隆皇帝充滿了信心。


    在皇帝“龍顏大悅”的情形之下,歌功頌德之聲滾滾如潮,隻有一個聲音顯得有些另類。


    “這徐州之捷固然是因為陛下洪福齊天,上蒼眷顧所至,”高起潛的聲音完全沒有閹人的那種陰柔,反而異常宏亮:“卻少不了將士用命之功兵卒血戰之力,攻取湖廣克服徐州,收複淮揚指日可待,如此戰功朝廷當有厚賞!”


    前方的將士血戰連場,殺的驚天動地,連戰連捷,朝廷一定要有所賞賜,一來是為了激勵士氣,再者也是為了彰顯賞罰分明之效。


    高起潛是大旗軍的監軍,代表著朝廷,不僅負責大旗軍個朝廷之間的上通下達,還在李吳山外出征戰的情況下主導著江南大旗軍的局麵。渡江北伐戰役就是由他和史德威二人作為最主要的統帥,史德威的揚州軍已經率先殺到了江北,並且順利光複了新江口和儀真兩地,大旗軍駐守在江南的那幾個營頭馬上就要跟進了,高起潛必須在軍隊正式開拔之前把朝廷的賞賜討要過來。


    作為監軍,這是他份內的職責。


    高起潛剛一說起“封賞”,原本熱熱鬧鬧的文武百官頓時成了悶嘴兒的葫蘆,全都不說話了。


    因為朝廷根本就拿不出像樣的賞賜。


    國庫已經空的可以餓死老鼠了,這次北伐作戰,皇帝本人連內帑都捐出來了,根本就拿不出像樣的賞賜。


    前線戰功這種事情,比不得尋常,各種賞賜一定要兌現,絕對不能再“打白條子”了,否則的話就會讓前方的浴血奮戰的將士寒心,甚至有可能會影響到軍心士氣。


    這一次,皇帝再也沒有如往常那樣向戶部、鹽課司、市舶司等等這些有錢的衙門身手,因為他知道要了也是白要,這幾個油水最多的衙門同樣窮的叮當爛響,而是當場拋出了一套“賞功”方案:


    方案一,拿出一百多個正五品以下的空白告身,直接發給李吳山和史德威以及其他的有功人員。


    既然國庫空空如也,既沒有銀錢也沒有米糧,那就賞賜官職吧。


    反正湖廣、淮右、江北的地盤主要是李吳山打下來的,由他任命一些中低級的官員,也可以作為一種賞賜。


    這是個沒有辦法的辦法,也是眼下唯一能拿得出的“賞賜”。


    對於這個“賞功方案”,老成穩重的程園畢有很大的意見。


    那是一百多張空白告身啊,雖然都是些正五品以下的官職,卻等於是把地方的治理權官員的任命權全都給了李吳山。如此一來,“李黨”的勢力必然更大,並且會從軍事層麵延伸到各級地方。如此一來,除了稅收的權限之外,李吳山已經和唐末的藩鎮勢力沒有任何分別了。


    程園畢很想提出反對意見,但是這一次卻很罕見的沉默了。


    因為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隻提出問題,卻始終無解決問題的能力”,這是皇帝對內閣的意見。


    內閣不是禦史台、都察院,不能隻知道挑毛病找錯誤,最關鍵的是解決問題的能力和手段。什麽問題都解決不了,內閣還有什麽用?


    雖然皇帝連續兩次駁迴了他的“辭職報告”,依舊讓他在內閣首輔大臣的位子上留任。但程園畢卻很清醒的知道自己已“聖眷不在”了,和皇帝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大,在無力解決這個的問題的情況之下,程園畢隻能選擇沉默,以免觸怒了皇帝再次引起君臣之間的“不愉快”。


    方案二:修建“功高樓”,纂刻有功人員的名字,懸掛戰功卓著者的畫像,同時賞賜顯赫爵位。


    爵位這東西不過是榮譽稱號,和官職並沒有直接的關係,也不代表實打實的權利,無論賞出多高的爵位都不會影響到政治格局。依照大明朝的傳統,外姓不可能封王,一個公爵就已經到頭了。至於說本人死亡之後追封的“王爵”,則更無實際意義。


    至於修建“功高樓”,則基本是抄襲了漢光武的“雲台閣”和唐太祖的“淩煙閣”,不過是個虛名罷了。


    唐太宗在“淩煙閣”上書寫著功勳卓著者的名字,懸掛著他們的畫像,讓他們聞名於世,“淩煙閣二十四功臣”早已傳為千古佳話。光武帝劉秀中興漢室之後大封功臣,著名的“雲台二十八將”享譽後世。


    淩煙閣二十四功臣和雲台二十八將,都是史書上的美談,複隆皇帝修建“功高樓”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除此之外,修建“功高樓”還有另外一層更加深刻的意思:當初漢光武劉秀之所以能夠在存亡斷續之際中興漢室,就是因為名臣如雲猛將如雨,有無數忠臣猛將的輔佐才終於成就了宏圖大業。漢光武劉秀不僅大封功臣,還對功臣們作出了“皆保福祿,無誅譴者”的承諾。


    創建漢朝的漢高祖劉邦和創建大明的明太祖朱元璋,雖然都是開國的君主,但卻有一個共同的汙點:大肆誅殺功臣。


    漢高祖劉邦不僅把他封賞的那些個異姓王殺的幹幹淨淨,還把當年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們斬了個七七八八。至於說本朝太祖洪武皇帝朱元璋,則做的更絕,幾乎可以算是有功臣元勳給殺絕了。


    誅殺功臣,是絕大多數開國皇帝的慣用手段,隻有漢光武劉秀是一個例外。(雖然東漢和稀罕都是漢朝,其實東漢和西漢的關係不是很深,劉秀本人則是血緣關係非常遠的遠支宗親,已經遠到了八竿子打不著的地步。)


    建這個功高樓,就是為了借此表明自己的心跡:絕對不會苛待功臣,而是要象漢光武劉秀那樣和功臣同始同終。


    “功高樓上的題文朕已經寫好了,諸卿可以先看一看……”


    複隆皇帝微一擺手,貼身的宮人馬上取出皇帝早就寫好的“功高樓”題文給文武百官傳看:


    “此樓提名者,皆為社稷勳臣,有奇功與大明。朕與其指天盟誓,但使黃河如帶,泰山如黍,明有宗廟,爾無絕世,除謀逆外,永不加罪……”


    區區百十個字,卻字字千鈞。


    這是皇帝立下的血誓,大致的意思就是:隻要在功高樓上留下名字的人,都是有大功與社稷江山的勳臣。皇帝向天發誓,無論世事變遷還是滄海桑田,哪怕黃河變得象絲帶那麽細,泰山變成了米粒那麽小。隻要大明朝的宗廟還存在,就絕對不會誅殺那些人。隻要不是謀反,無論犯下多麽重大的罪行都可以直接赦免。就算是有朝一日真的造反了,也會遵照前麵的誓約,最多隻是囚禁起來但卻絕對不會殺害!


    皇帝的誓言,蒼天為證,何其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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