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已經過了,眼瞅著就是清明時節,天氣越來越暖,但早晚之間還是有些涼意,阿濟格習慣性的拿起暖帽,卻又放下了,取過一頂涼帽戴在頭上。


    “天氣雖暖,還需當心春寒,阿瑪還是要在意些的。”旁邊那個略顯瘦弱的少年很貼心的拿起阿濟格放下的那頂暖帽給他戴上,把涼帽替換下來:“這湖廣之地比不得關外,潮氣重的厲害,阿瑪千萬保重身體才是。”


    阿濟格哈哈大笑著說道:“我的兒還真是貼心,卻是多慮了。關外的冰霜,蒙古的風雪,什麽樣的場麵我沒有見過?我這身子骨雖不敢說是鐵打的,也比你強健了許多,些許潮氣算得了什麽?”


    “曆鬆山之冰霜,經蒙古之風雪,阿瑪之雄偉身姿兒至今記憶猶新,隻是今時不比往日。阿瑪這身子骨已不是自己的了,是咱們大清國的,可千萬不出什麽差錯。”少年人說道:“孩兒臨來的時候,攝政王還仔細叮囑過,要父親一定要保證身體,和他一起把咱們大清國的江山扛起來……”


    和阿濟格對話的這個少年人其實已經二十六歲,在這個時代已不算年輕,但卻生就了一副白皙的麵皮,細皮嫩肉極是麵嫩,遠比他的實際年齡更加年輕,仿佛少年人一般。


    這人名叫合度,是阿濟格的兒子,而且是嫡長子。


    合度是從京城過來的,昨天晚上才到的武昌。


    和他一起來的還有阿濟格的次子,兄弟二人千裏迢迢來到了這裏。


    “老二呢?還不曾起麽?”阿濟格有些不快的說道:“你們這個年紀,可不能睡懶覺,平白虛度了大好時光……”


    “阿瑪又冤枉我了,我可沒有睡懶覺……”人還未到,洪亮的聲音已經傳來。


    沉重的腳步聲中,一個身材魁梧體魄如熊的人邁步進來。


    此人就是阿濟格的次子傅勒赫


    傅勒赫麵色黝黑滿臉的絡腮胡子,活像是一截鐵塔,說話之時聲若洪鍾。而他的兄長合度卻生的斯文白皙嬌嬌弱弱,活像是個女子一般。


    這兄弟二人的麵容都和父親阿濟格不同,隻有那雙略顯狹長的眼睛酷似阿濟格。


    “昨兒個來的太晚,還沒來得及給阿瑪請安,今兒個先補上……”


    口中明明說著要給父親請安,卻隻是虛虛的打了打馬蹄袖,眼珠兒卻看著阿濟格。


    阿濟格笑罵道:“此間無有旁人,就別給你爹鬧這個虛禮客套了,免了,免了……”


    傅勒赫順勢站直了身子,嘿嘿的笑道:“既然阿瑪說免了那就免了吧……”


    身形瘦弱麵色白皙的長子合度卻一甩馬蹄袖,規規矩矩的打了個千兒:“給阿瑪請安,問阿瑪吉祥!”


    還不等阿濟格做出免禮的手勢,弟弟傅勒赫就已經把兄長合度一把拽了起來,笑嘻嘻的說道:“阿瑪明明已經說過免禮了,大哥還要請安問吉,豈不是顯得我不知禮數了麽?”


    “禮不可廢。”


    “都是自家人,哪有那麽許多的禮數?”


    合度挽起馬蹄袖,輕輕推了傅勒赫一把:“二弟呀,你還是這般頑劣的模樣……”


    作為嫡長子的合度從幼年開始就在阿濟格身邊,稍微長大一點之後就開始參讚軍務,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樣子,卻最是心機深沉手段狠辣。次子傅勒赫勇猛頑強,十幾歲的時候就曾經親曆戰陣。


    大凡世家大族,多存在家庭內部爭鬥,為了爭奪家產為了爭權奪勢,兄弟手足鬥之間表麵上一團和氣,暗地裏鬥的你死我活,這種事情屢見不鮮甚至成了很多名門大族的通病,但這兄弟二人卻是一個例外。


    長子合度與次子傅勒赫雖然樣貌迥異性情差異極大,做事的風格也相差十萬八千裏,但這兄弟二人卻非常和睦。


    合度早年喪母,沒有了母親的蔭庇之後,作為嫡長子的合度必定會受到繼母和兄弟們的排擠,但這種最常見的現象卻沒有出現,而是恰恰相反,與他同父異母的兄弟傅勒赫之間相處的非常融洽……


    兄友弟恭和睦融洽,這讓阿濟格非常的滿意,愈發的對這兩個兒子喜愛有加。


    阿濟格端起一盞羊奶,又賞了兩個兒子一盞。


    出自傅勒赫坐在阿濟格的下首,仿佛牛飲一般一口氣就喝了個精光,旁邊的長子合度卻始終保持著規規矩矩的站立姿勢,端著那碗羊奶細細品嚐……


    “京裏的情形怎麽樣了?”


    “京城裏邊還是老樣子,並沒有什麽大的變化,隻是嶽托被調去了西大營,護軍營也有些人事調動……”傅勒赫又給自己斟了一個碗羊奶,再次一飲而盡,抹了抹嘴兒說道:“京城裏邊看起來風平浪靜,但每一件小事兒都牽扯很大,還是讓大哥說吧,他最清楚……”


    說起這個事情的時候,看起來比弟弟還要年輕的合度卻表現出了和實際年齡絕不相符的敏銳,一針見血的指出了京城的真實局麵:“攝政王正在走下坡路!”


    作為京畿衛戍部隊,西大營和護軍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以前全都由攝政王多爾袞執掌,現如今卻被把嶽托調了過去,這說明什麽?


    嶽托是禮親王代善的兒子,這說明以代善為代表的老牌勳貴正在蠶食多爾袞的勢力範圍。


    多鐸的兵敗身死,對於多爾袞是個極大的打擊,相當於斷了一條臂膀。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以前表現相當恭順的代善等人開始不那麽低調了……


    “攝政王雖然沒有以前那麽強勢,依舊牢牢占據上風,代善和豪格等人的親信雖然蠢蠢欲動,卻不敢直接和攝政王爭鋒……”合度不做任何掩飾的直接說道:“倒是太後……不得不防啊!”


    太後?


    那個科爾沁女人的地位雖然尊崇,卻隻不過是個擺設,既無兵又無權,充其量也就是玩弄一下權術平衡,保住他們母子的富貴而已,還能掀起什麽浪頭不成?


    “阿瑪切莫小看那個科爾沁女人。”說起太後的時候,合度竟然沒有絲毫應有的尊敬,單純是一種對勁敵的那種重視:“攝政王做事如同燎原烈火,於大開大合之間咄咄逼人,確實強勢的很。但那個科爾沁女人且著實不簡單……”


    “自從豫王兵敗身死之後,這三年來,那女人看似毫無動作,卻一刻都沒有消停過。於波瀾不驚之中潛移默化細細滲透,既不爭強也不賭勝,完全就是一副潤物細無聲的姿態,充分利用豪格、代善等勢力,於不動聲色之間就已能製衡攝政王了。以孩兒之見,長此以往,攝政王必不是這個女人的對手,一定會被她掀翻!”


    在明清交替的這個時代,多爾袞就是一座繞不過去的坎兒,尤其是對於清廷而言,皇叔父攝政王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孝莊太後孤兒寡母,實力弱小,在多爾袞麵前表現的非常恭順。但每一個人都知道,作為帝黨代表人物的太後和權臣多爾袞之間的關係絕不可能融洽和睦,雙方之間必有一戰,要麽是多爾袞行那曹阿瞞的故事,徹底掌控局麵設置直接廢了順治皇帝取而代之,要麽就是太後找機會鏟除多爾袞,讓順治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皇帝而不是一個傀儡……


    因為還有諸多的外敵和種種製約因素,這兩者之間的矛盾才沒有徹底計劃,但暗中的爭奪早就已經開始了。


    太後勢弱,從不和多爾袞正麵掙雄,而是因時而變因勢而變,靈活順通,以非常低調的姿態,在水波不興之間一點一點的布局……


    一直以來,阿濟格就是多爾袞的人,至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就是這個樣子。


    自從多鐸死後,阿濟格的心思就活動起來,他想自立門戶,甚至有了取多爾袞而代之的想法。


    這個想法,隻有他最親近的人知道,比如說他的這兩個兒子。


    “從長遠看,攝政王必不是太後的對手,阿瑪要有這個心理準備,一定要早做打算。”合度說道:“朝廷裏邊的局麵和這湖廣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洪承疇若是能夠順利平定江南殘明,則太後的實力就會順勢大漲……”


    洪承疇不是多爾袞的人,而是太後的人。


    眾所周知,洪承疇之所以投降清廷,太後是出了大力氣的,這一次他能夠取代多鐸主導平定江南的事宜,也是太後的一力舉薦。


    要是洪承疇平定了江南剿滅了殘明,多爾袞的優勢就會進一步喪失,變得更加被動……


    若是多爾袞的優勢不那麽大,局麵就會出現一個微妙而又脆弱的平衡狀態,到時候阿濟格的態度就會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兒子能夠把整個局麵看的如此清楚明了,讓阿濟格非常的滿意。


    “那我就繼續拖延,等到那個平衡的時刻出現,然後再決定如何作為吧。”


    “阿瑪的這個想法固然是好的,恐怕有些一廂情願了!”合度說道:“不論是攝政王還是太後,都不會允許這種情形出現,他們一定會主動逼迫阿瑪表態……”


    主動和被動,雖隻是一字之差,卻迥然相異。不管是多爾袞還是孝莊,都是萬分精明的人物,他們絕不會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眼巴巴的等著阿濟格表態,這等於是把自己的生死成敗托於他人之手,多爾袞或者是孝莊沒有那麽蠢!他們必然會想方設法的讓阿濟格先表明態度,隻有這樣才能占據大局層麵的主動權。


    就在這個時候,九江失守的消息傳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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