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公主久居深宮,還從來沒有伸手打過人,但是這一次,她已經揚起了巴掌,臉色滿是寒霜之色,對那個把總說道:“讓開道路,否則我……否則本宮就要動手了……”


    那把手怎麽會因為她的一句話就乖乖讓開道路,隻是把眼一閉,靜等著長平公主的巴掌落下來。


    “揍他。”


    “反正這幫家夥也是沒臉皮的,盡管用大耳帖子狠狠的抽……”


    前朝的公主要動手打本朝的官兵,這樣的熱鬧千載難逢,在一片起哄叫好聲中,在眾目睽睽之下,長平公主的巴掌卻終於沒有落下來,反而是慢慢的收了迴去。


    “這位軍丁,我乃先皇嫡血國朝公主,今太子蒙塵被囚困於此,還望你能識得大體,放太子等人出來挽此岌岌危局,”說話之間,長平公主朝著這個把總躬身一禮:“本宮代先皇懇請於你……”


    若是長平公主真的動手打人,這個把總也就隻能用自己的臉皮硬接長平公主的巴掌了。反正她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女,打一巴掌也不會怎麽樣。想不到的是,她竟然躬身行禮,還口口聲聲說著“先皇”二字。


    這樣的禮數,一個小小的把總肯定承受不起,趕緊就地跪倒,朝著長平公主訴苦:“殿下呀,非是小人執意阻攔不讓您進去,隻是因為有巡防營的命令,沒有馬大人的手令誰也不能進出。軍令如山啊,若是小人違了軍令,必然會被捉去行了軍法。小人上有八十歲的高堂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兒,實在不敢放殿下進去。還望殿下體諒小人的難處,不要為難俺們了……”


    那些個把守同泰寺的官兵紛紛軟語相求,如此一來,長平公主反而不好硬闖了。


    事實上,她根本就闖不進去。


    在如此眾目睽睽之下公然拋頭露麵,早就把公主殿下應有的體麵和矜持全都棄之不顧了,但卻起不到任何作用,這一趟南京之行算是白來了。


    就在她焦急萬分之際,一個挎著籃子的女子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走到長平公主麵前低聲說了一句話:“在此糾纏不過是徒然耗費時光,唯今之重在於揚州……”


    聽了這話,長平公主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看她。


    這女子荊釵布裙臂挎菜籃,無論容貌身材都不是如何的出色,看起來就是個尋常的居家婦人。


    但是,一個普通的居家婦人,又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就在長平公主不解之際,那女人手裏的菜籃有意無意的往上提了提,露出裏麵一片黑色的衣角。


    這個時節已經很是炎熱了,穿著多以素淡為主,極少有人穿黑色的衣物,更少會套在裏麵。


    聯想到這女子剛才的言語,長平公主頓時就猜出了她的身份:她是大旗軍的人。


    而且是絕死鋤奸團的成員。


    在大旗軍的正規編製當中根本就沒有女兵,隻有絕死鋤奸團才有。


    絕死勇士早已名動天下,那悍不畏死同歸於盡的慘烈戰鬥方式讓人毛骨悚然,雖然早就知道李吳山早已在這南京城中布置了眼下,卻做夢都沒有想到絕死勇士就在同泰寺外時時刻刻關注著局勢。


    完全就是最本能的反應,長平公主抬眼環視四周……


    人群當中,也不曉得有多少個這樣的絕死勇士,更不知道哪一個才是,但長平公主可以肯定一定還有其他的絕死勇士就混跡在人群之中。


    怪不得李吳山敢於讓太子一行人來到南京,原來早就有所布置!


    這李吳山的手段和前瞻目光,果然了得。處處料敵先機,確實厲害的很!


    有了這些個絕死勇士的護衛,太子應該安然無虞。


    直到這個時候,長平公主才算是真正明白過來:這場天下矚目的風波之中,最重要的決戰之地根本就不是南京,而是揚州。


    隻要能在揚州一戰中獲勝,就能把天都翻過來,若是揚州戰敗,一切的一切頓時就要灰飛煙滅。


    弘光朝君臣之所以把太子等人軟禁在這同泰寺中,完全就是因為出於對大旗軍的忌憚。


    大旗軍才是太子安全的最大保障,同時也是李吳山的本錢。


    為了江北的揚州之戰,李吳山渾然不顧對民生的摧殘,施行了最大程度的總動員。瘋狂抽調各地的丁壯人手,不顧一切的集中所有兵力做出孤注一擲的豪賭,就是因為他早就知道真正的重點在哪裏。


    那大旗軍,不僅僅隻是他李吳山的私兵,同時也是太子唯一的助力,更是複國的最後希望。


    若是揚州一戰不能順風順水的打下來,什麽嫡血儲君什麽大明正統,都不過是虛無縹緲的鏡花水月罷了。


    手中沒有強兵,就想爭奪皇帝的寶座,隻能說太幼稚了。


    所有的一切力量必須為揚州之戰服務,在揚州之戰麵前,一切都不重要。


    長平公主沒有去過揚州,也不知道那邊到底打的怎麽樣了。但卻早已經聽說無數人談起過:血肉橫飛,屍積如山,血可泊舟……


    大旗軍將士每折損一人,這大明朝的國運就削減一分,複國的希望也就是縹緲一分……


    大旗軍可千萬不能敗了呀,因為敗不起!


    隻要跨過了揚州這道關卡,一切全都好說,若是邁不過去,頓時滿盤皆輸!


    不論是太子的未來還是複國的希望,現如今隻維係在大旗軍將士的槍尖之上。


    揚州才是決定一切的生死手!


    必須盡一切可能增援揚州,否則的話,什麽大明太子什麽國祚正統,都是妄談!


    一瞬間,長平公主就明白過來,並且為自己的行為深深懊悔:現如今的局勢已到了千鈞一發之際,自己竟然還在這無關緊要的同泰寺前糾纏不休,這份見識和眼光與李吳山相比,簡直就是雲泥之別。


    這個時候的長平公主心智無比堅定,因為她已經知道應該怎麽做了。


    長平公主轉過身去,背對著同泰寺的山門,麵對著眼前的萬千民眾,行了一個跪拜的大禮。


    那些個看熱鬧的百姓根本就不明白是怎麽迴事,隻是看到公主殿下跪拜下去。


    千百年來君君臣臣的那一套早已深入人心,連殿下都跪下去了,誰還敢大馬金刀的站著呢?


    一時間,洶湧的人群仿佛退潮一般頓時就矮了下去,完全百姓齊齊跪倒在長平公主的對麵。


    “我大明太祖洪武皇帝應運而生,七戰蒙古九伐漠北,終於建立煌煌大明,得國之正縱觀史書無出其右者。”


    “而今京城淪陷先皇殉國,江北之地已盡染腥膻,我大明實已到危機存亡之時。”


    長平公主指著同泰寺對麵方向的皇宮厲聲高唿:“而今朝中當道之君臣,長於黨爭而短於禦敵,渾不知大難將至。”


    “一江之北,二十萬虜兵進犯,揚州存亡隻在旦夕之間。”


    “若揚州破,則長江開,這金陵之地必遭滅頂之災!”


    “江北危急,南京危急,天下危急!”長平公主的聲音越來越高亢,完全就是在尖著嗓子厲聲呐喊:“大旗軍本是太子親軍,李帥蒙先皇托國之重,以區區萬餘戰兵獨扛強敵,尤效那飛蛾撲火奮不顧身之壯舉為國朝之僅見!”


    說著說著,長平公主就已掉下淚來,依舊在扯著嗓子高聲唿號呐喊:“恨隻恨我這女兒之身,雖提不起刀槍上不得戰陣,亦顧不得那麽許多了。先皇大行殉國之烈猶在昨日,長平不才,願效法先皇,寧可戰死揚州行那殺身成仁舍生取義之事,也不甘坐視袖手。”


    “寧城父兄百萬之眾,若有誌與長平共赴揚州者,懇請同行!”長平公主的聲音越來越尖銳,語速也越來越快,完全就是聲嘶力竭的嘶吼,竟然帶著隱隱的金戈之氣:“此時此刻,若長平許諾功名富貴,反而平白侮了百萬金陵父兄。不論何人,隻要願與我同去揚州助戰者,我長平永世不忘,使我大明宗廟尚存一日,永世不忘!天下億兆生民,永世不忘!”


    一連說出了三個“永世不忘”之後,長平公主緩緩站起身來:“長平先行一步,諸位父兄若是憐我,煩請相隨於身後……”


    說完這句話之後,長平公主頭也不迴的大踏步朝著北邊去了。


    那些個跪拜的百姓還沒有起身,卻早已心潮湧動,長平公主的話語仿佛滾滾驚雷,依舊在耳邊迴響激蕩!


    保護公主殿下,為國朝存亡而戰,這是何等神聖之事?


    連公主這樣的弱女子都要親自上陣殺敵去了,被她稱為“父兄”的百姓們自然無比激動。


    “隻要能讓公主殿下永世不忘俺這個殺豬的,便是死個十迴八迴的也值得了!”也不知哪個最先喊了這麽一嗓子,同泰寺山門之前頓時人聲鼎沸。


    “去便去,怕個鳥。”


    “連公主這樣的金枝玉葉都要去打仗了,咱們寧城百萬之眾卻都是慫包軟蛋不成?”


    “好歹俺也是個爺們兒,這便追隨公主做大事業去。”


    “你們告訴俺娘,就說俺不迴家去了,俺要個公主一起去與多鐸戰個痛快!”


    “把我也算上……”


    長平公主的慷慨陳詞比那些個空洞的口號更具煽動效果,人們紛紛爬起來,追隨著長平公主的腳步而且。


    在長平公主的身後,匯集起來的人群越來越多,沒過多久就形成一股洶湧人潮,浩浩蕩蕩朝著北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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