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當李吳山帶著幾個民兵去土地廟緝拿“妖言惑眾”的吳瞎子之時,才驚訝的發現吳瞎子已經死了。


    破敗的土地廟剛剛經曆過一場大火,被燒成焦炭的吳瞎子仰麵朝天的躺著,那尊塌了半邊的土地公神像剛巧不巧的砸在他的身上。


    吳瞎子到底是怎麽死的?是被燒死的還是被砸死的?誰也不清楚。


    根據一些鄉民的估計,肯定是吳瞎子喝醉了酒,無意中踢翻了香火案,這才引發火災。慌亂中又撞翻了神像,被神像砸了個半死最終葬身火海,總而言之這就是一個意外。


    還有些敏感的鄉民,覺得這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天罰。


    吳瞎子整日裏散布“十八孩兒掌神兵,泥潭之中躍大鯨”的讖語。漫天神佛惱怒他泄露天機,這才勾走了他的性命。要不然的話,那尊神像怎麽會那麽準確的砸在他的身上呢?


    意外也好,天罰也罷,總之就是一句話:吳瞎子死了。


    在這樣的年月裏,餓死在縣城裏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誰還會在乎一個老神棍的死活?


    作為本地的富戶,本著積德行善的原則,在給縣衙送去“吳瞎子意外橫死”的消息之後,李吳山出錢置辦了一零薄棺,將吳瞎子安葬在土地廟之後的山坡上,還讓六斤他們幾個孩子在墳前給吳瞎子立了一塊薄薄的木碑……


    李大老爺願意出錢安葬非親非故的吳瞎子,自然是因為他心眼兒好,這絕對是樁積陰德的善行,引得鄉民廣為傳頌,李大善人的名號更加響亮!


    這事兒就好像春日裏的薄霧一般,很快就煙消雲散,再也沒有人記得了。


    原以為“讖語”事件已經結束,再也不會有他提起,但沒過多久就又出現了一樁更加神秘的事件:三月底四月初的時候,有才從青泥河中釣起一尾青鱗大黃魚,拿迴家去之後赫然發現魚腹當中竟然有一卷帛書,書上寫著幾個歪歪斜斜的字兒。找人識字兒的看過之後才知道帛書上寫的是:十八孩子掌神兵,泥潭之中躍大鯨!


    原本還有人以為這句所謂的讖語是吳瞎子編派出來的鬼話,現如今吳瞎子墳頭上的草都三尺高了,讖言竟然又一次出現,頓時眾說紛紜輿論滔天。


    “說不準這真的就是天意呢。”


    “這叫啥?這叫黃龍出水天書現世,這世道啊……怕是不得安穩了。”


    “那十八孩兒分明就是在說一個姓李的人,難不成說的就是李闖?”


    “屁的李闖,吳瞎子活著的時候就辟謠過了,說李闖命淺福薄,根本就沒有那麽大的氣運,這個姓李的另有其人……”


    “說來還真是奇怪呢,白毛狐仙出現在咱們大旗莊,出水的黃龍也在大旗莊,難不成讖語中中說的那個姓李的就在咱們大旗莊?”


    大旗莊的鄉親多是國朝初年從山西遷過來的移民,多聚族而居,隻有一家的姓李的,就是李吳山李大老爺了。


    但若是說李大老爺就是天命所歸的那個人,又實在難以取信於人。畢竟李吳山不過是個鄉下土財主,若說他能改天換地,肯定不會有人相信……


    這種事情本就是虛無縹緲,再加上各式各樣的猜測和五花八門的引申,自然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但卻在鄉民的心底埋下了一粒種子,隻要遇到合適的天氣,就一定會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和讖語有關的謠言大家都不要信,也不要傳,要不然的話縣裏一定會治你們一個妖言惑眾的罪名。”關鍵時刻,李吳山主動站了出來,公開表示謠言不可信。


    “禁則佳”是千古不亙的道理,越是官方明令禁止的東西,就越能勾起人們的好奇心,民間也就傳揚的更厲害。有些人甚至覺得讖言中說的那頭“大鯨”很有可能就是李吳山李老爺,隻是現在時機未到,暫時看不出來罷了。


    開創國朝的太祖洪武皇帝,年輕的時候做過放牛娃、乞丐,還當過小和尚,後來不照樣驅逐韃虜恢複中華,開創了煌煌大明的嘛。李吳山李老爺的出身可比當年的太祖洪武皇帝高多了,說不準以後也能開創出一番局麵呢。


    不論外界的謠言傳的多麽厲害,李吳山卻始終不為所動,而是把全部心思都用來訓練民團。


    這個時候的民團早已今非昔比,已經擁有了五個齊裝滿員的大隊,正式成員超過六百人。除了“甲”“乙”“丙”三隊都是大旗莊本鄉本土的村民之外,其他三個大隊則全都是外鄉人。


    所謂的外鄉人,其實就是附近幾個村落的民眾而已,彼此相聚並不遙遠,全都屬於“沿河十三莊”的範疇之內,可以算是大旗莊的近鄰。


    說起“沿河十三莊”,就得先說說大旗莊一帶的地理形勢了。


    青泥河是桑幹河的支流之一,是附近這一帶唯一的地表水源。流經大旗莊之時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轉彎,形成一個倒置的“u”字型河灣。河灣之內總共有十三個村落,而且每個村落當有一個“莊”字,故而得名。


    這十三個村莊有大有小,規模最大的大旗莊、大王莊差不多有千把人口,小王莊、張家莊那樣的袖珍型村落則隻有三幾十戶人家。十三個村落的百姓們沿河而居,全都聚攏在青泥河的河灣之內,彼此雞犬之聲相聞多有往來。比如說孫家莊和大旗莊之間僅僅隻隔著一道土嶺子,那邊有人罵大街這邊都能聽的清清楚楚,除了村落的名字不同之外,其實已經可以算是“同村人”了。


    李吳山李老爺在大旗莊辦民團募民兵,給出的待遇極是豐厚,各村各莊的鄉親們紛紛前來加入,讓民團的規模再一次急劇膨脹。


    和大旗莊的鄉親們一樣,大家如此熱心的加入民團,並不是為了“保家衛國”,而是為了討生活過日子。


    李老爺給民兵的待遇實在是太好了,與其打短工做苦力,還不如直接給李老爺當民兵來的爽利,有吃有喝還有穀子和鹽巴,若是能夠成為一等兵,不僅每個月都有不菲的月份前,冬夏季節還有補助,這麽美滋滋的營生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哩。


    辛辛苦苦的給地主家扛長活打短工,一年到頭也賺不了幾鬥糧,就算是再怎麽愚笨之人,也能算出民兵的好處來。


    當民兵,隔日訓練一次,根本就不耽誤家裏的農活,傻子才不幹呢。


    尤其是李老爺把那片河灘地作為彩頭分給在比賽中獲勝的民兵之後,很多年輕力壯的後生心思就開始活動了:隻要訓練的時候肯賣力氣,就一定能夠在今年夏天的比賽中獲勝,到時候就能分到幾畝上好的水澆地了。


    沿河十三莊的總人口才不過六千多人七千不到的樣子,光是加入民團成為民兵就有六百多人,幾乎把這一帶的年輕丁壯抽調了一小半,真可以算是全民皆兵了。


    李老爺的民團不光需要能踢能咬的民兵,還需要其他人手。比如說做飯的幫廚、幫灶,整備器械、分發糧米的幫工,反正隻要肯吃苦,總能找到一份工作。各村子的閑漢和健婦們無不趨之若鶩,紛紛來到大旗莊找一口飯吃。


    算是雜七雜八的各色人等,依靠民團吃飯的人數已經破千了,差不多相當於沿河十三莊每兩家就有一個參與其中。


    現如今各個村落的人們說的念的都是今夏的比賽,除了刻苦訓練之外,全都把心思用在如何作戰上。


    怎樣才能打出更好的配合,怎樣突進,怎樣進攻,怎樣才能在比賽中擊敗對手,等等這些本不屬於鄉民範疇的東西全能成了大家最關心的問題。


    李老爺懸出的彩頭實在是太誘人了,大家都想得到那片旱澇保收的水澆地,所以人人努力個個爭先,這些個土包子們好像全都成了作戰前線的大將軍,張口閉口就是“誘敵深入”“分進合擊”之類的戰術術語。


    隨著比賽日期的臨近,李老爺再次加碼:按照去年的約定,在比賽中獲得第一名的隊伍肯定會得到那片上好的水澆地。第二名也不會白忙,每個人可以得到五緡銅錢,第三名三緡,第四名一緡,最後一名……都最後一名了,當然也就沒有額外的彩頭了。


    這個消息一公布,就好像是鼎沸的油鍋裏撒了一把鹽,不光是每一個民兵熱血沸騰,就連那些民兵家屬也眼紅心熱起來。


    “五緡錢呐,足夠一家子整年的用度了,千萬要好好打,就算得不到第一,撈個第二也是不錯的。”父親囑咐當民兵的兒子時這樣說。


    “若是打輸了,就不要進這個門兒,自打嫁進這個門,連件子像樣的衣衫都沒有置辦過,全指望你打贏了過一過好日子哩。”媳婦兒對丈夫這樣說。


    夏收夏種過後,在一個晴朗的好天氣裏,第二屆大旗莊民團演習正式拉開了序幕。


    沿河十三莊的鄉親們,隻要是能走動的全都來了,這可謂萬人空巷。男人女人,老人娃娃,全都圍攏在大旗莊打穀場之外,實在沒有空閑地方就上樹上房也要瞧個紅火熱鬧。那些個民兵家屬們則更是足尺加三,竟然帶著嗩呐鑼鼓組成了鄉土版的拉拉隊,在民兵們激戰正酣之際搖旗呐喊助威鼓勁。


    這一日,安詳寧靜了半年的大旗莊如同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好不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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