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所有的村莊都有一座土地廟,供奉著土地神爺爺。大旗莊村口的土地廟裏寄居著一為遠近聞名的“能人”——吳瞎子。


    吳瞎子並不是真的瞎,隻是眼神兒不好,走路經常撞牆。這位吳瞎子生的尖嘴猴腮,頜下還有一縷鼠須,最擅長的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平日裏以算卦占卜觀望風水為生,專門糊弄附近的愚夫蠢婦,賺些衣食勉強度日,偶爾也做些偷雞摸狗之類的勾當。


    銀雀兒很不喜歡這個滿身臭味的老神棍,奈何老爺有命,不得不把他請到家裏來。


    素來不信鬼神之說的李吳山對這個老神棍非常客套,簡直是奉為上賓,專門讓銀雀兒沏了一壺好茶:“我要和吳老先生談些要緊的事情,這裏不用你伺候了,先下去吧。”


    老爺和吳瞎子密談了兩個多時辰,也不知說了些什麽,一直到了午夜時分,李吳山才讓銀雀兒送這個老神棍離開,臨走的時候還專門包了一封銀子。


    和這個騙吃騙喝的老神棍有甚麽好談的?竟然還給了這麽多賞錢,銀雀兒真的不明白了!


    幾日之後,村子裏忽然傳出一些詭異的風言風語:據說後山上出現了一隻白毛的千年老狐狸,那狐狸竟然能夠口吐人言,留下了一句“十八孩兒掌神兵,泥潭之中出大鯨”的話語之後就化作一陣青煙隨風而去了。


    千年的白毛老狐狸,而且還會說人話,那不就是狐狸精麽?


    銀雀兒素來膽小,聽了這個傳言之後嚇的晚上不敢出門:“老爺,世上真的有狐狸精嗎?”


    李吳山笑道:“鬼狐精怪的事情根本就不足信,別自己嚇唬自己了。”


    “可鄉親們都說後山上有狐狸精出沒,那狐狸精還會說人話哩,說的好像是……好像是十八孩兒掌神兵,泥潭之中出大鯨”,這是甚麽意思呀?”


    “狐狸精說出來的話,我怎知道是什麽意思?別想這個事情了,都是騙人的。”


    雖然李吳山對狐狸精的說法毫不在意,但大旗莊的鄉親們卻開始相信了。


    開始的時候,人們還是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把這個事情當做是茶餘飯後的消遣,隨著時間的推移,傳言越來越多,而且說的有鼻子有眼兒,比真的還要真,人們也就開始相信了。


    狐狸精已經化作青煙隨風而去,肯定是找不到了,大家最關心的是狐狸精留下的那句讖語。


    “這十八孩兒掌神兵是啥子意思啊?白毛狐仙說的是啥?”


    “白毛大仙說的話,自然是天機,咱們凡夫俗子哪裏能夠知道?不過呢,我估摸著這一定就是讖言,肯定是要應驗的。”


    “村口的吳瞎子最善鬼神之術,可以去問問他。”


    於是乎,就有些無聊而且好事之人去詢問老神棍吳瞎子。


    吳瞎子搖頭晃腦的解釋著這句神秘莫測的讖語:“這是拆字讖,十八孩子說的是一個姓李的人。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會有一個姓李的人橫空出世改天換地……”


    姓李的改天換地之人,這句話讓人們不由自主的想起李闖。


    難道說李闖能打敗大明朝的官軍?難道說李闖能改朝換代當皇帝?


    “那李闖縱橫數省雄兵百萬,看起來頗有些氣象,本是能夠當皇帝的。奈何此人煞氣太重,充其量也就是太歲兇星,注定不得長久。據我多年觀星望氣的經驗,那改天換地的另有其人……”


    雖說現在的大明朝已四下漏風處處冒煙,確實顯露出一些末日跡象,但人們還是不大相信李闖能改了這大明朝的天下。不過是個反賊頭子罷了,怎麽能有做皇帝的命數呢?


    如果說連李闖都注定成不了什麽氣候,那讖語中說的“十八孩兒”到底是何方神聖?


    對此,吳瞎子統統用一句“天機不可泄露”作為迴應。


    沒過多少時日,這句狐狸精留下的讖語就傳遍了十裏八鄉,人們紛紛按照各自的想法來理解這句詭異莫測的話語。


    這種毫無來由的神秘事件最能引起鄉民的注意,甚至由此衍生出很多個不同的版本,但那句“十八孩兒掌神兵,泥潭之中出大鯨”的話語卻始終是傳言的核心部分。


    到了第二年正月底的時候,連縣城裏的人們都知道了這個讖語……


    對於普通的鄉民而言,這隻不過是個無法理解的神秘事件,但官府卻是另外一種態度。


    民間出現了詭異的傳言,引得人心浮動,當然要打一個“妖言惑眾”的罪名,而且肯定要緝拿散布妖言的吳瞎子。


    李吳山是本地的分巡武備官,本就有維持地方治安的職責,而且治權不下縣是千百年來的傳統,鄉裏出現這種事情一定會交給李吳山來處理。


    到了二月初的時候,縣裏緝人的火票子到了李吳山的手中:大旗莊吳瞎子妖言惑眾,當依律治罪,著武備李者速速緝拿解遞至衙,不得有誤。


    “你們幾個,學的怎麽樣了?”李吳山將縣衙的緝人火票放在桌子上,笑眯眯的看著站在麵前的這幾十個半大孩子:“昨日裏教給你的那八個字,全都給我默出來。”


    吃了幾個月的飽飯之後,這些半大的野孩子們已經明顯壯實了很多,就好像經曆了整整寒冬的野草般,再次煥發出勃勃生機。


    自從進入李府以來,有事沒事李吳山就教授他們讀書認字。可惜的是,這些野慣了的小家夥們對於讀書寫字學文化實在沒有什麽興趣,寧可跑到打穀場上看民兵訓練也不願意學習。結果就是李吳山雖然很辛苦的給他們傳授文化知識,但他們真正學到的非常有限。


    和往常一樣,絕大多數半大孩子都默寫不出昨天李吳山布置的家庭作業。隻有少數幾個能在草紙上留下幾個歪歪斜斜麵前能夠辨認的字跡。


    這些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真的無心學習,尤其是那些個男孩子們,能默出三兩個字就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那幾個女孩子還算不錯,尤其是那個叫做小翠兒的丫頭,每次都能寫的很好。


    “小翠兒把昨天傳授給你們的八個字全都寫出來了,好的很呢,賞雞蛋兩個。”


    “小蛾子寫出了六個,還可以吧,賞雞蛋一個。”李吳山看著那二十幾個男孩子,氣唿唿的說道:“你們這些男娃,還不如人家丫頭們,平日裏都把心思用到哪裏去了?既然寫不出來,那便按照老規矩來吧,給我打。”


    和私塾裏懲罰不成器的孩子一樣,寫不出來就打手板,這是李吳山定下的規矩。和私塾先生懲罰學生不同,打手板的時候不是用戒尺,而是用一根細細的竹條。


    李吳山舉著竹條親自動手,逐一狠揍這些個不成器的野孩子們。


    一竹條下去,頓時就是一條血痕,三五下之後,小手已經腫的如同發麵饃饃了。


    最讓李吳山氣惱的是,作為孩子頭兒的李六斤竟然一個字都沒有默出來,直接就交了白卷。所以在打六斤的時候,揍的最狠……


    這些個半大不小的野孩子們相當硬氣,盡管把手心打的一片嫣紅依舊一聲不吭。


    “我收留你們,是為了讓你們有出息,不是讓你們吃白食,連幾個字都默不出來,你們還能幹個甚麽?”


    看著李吳山氣惱的神情,這些個孩子頗為慚愧。


    “俺們吃著親爹的,穿著親爹的,被親爹打也是應當。我也知道親爹教俺們讀書認字是為了俺們好,是希望俺們長大以後能有大出息。”雖然僅僅隻是十幾歲的半大娃娃,但這些孩子們的經曆卻遠比同齡人更加豐富,充分認識到外麵世界到底有多麽殘酷之後,更是萬分珍稀今日的生活,唯恐讓李吳山失望:“可俺們真心不是讀書的料子,一看到那些個字兒就腦袋疼。親爹別讓俺們讀書了,還是讓俺們做些旁的事情吧?”


    “你們會耕田?”


    “不會。”


    “會做工?”


    “不會。”


    “那你們還能幹些甚麽?”


    “俺們會偷,會搶,還會殺人。”


    同樣的對話已經有過好幾次了,這一次和以往沒有任何分別。


    李吳山沉吟良久,過了好半天才用異常凝重的眼神盯著六斤,緩緩的說道:“你們真的殺過人嗎?”


    “真的殺過,而且殺過好幾次。”


    “若我讓你們去殺一個人,你們能做到不?”


    “能。”六斤的目光已變得陰狠起來,好像一隻餓了整整一個冬天的狼崽子:“親爹想要殺誰?”


    “村口土地廟裏有個人,我不希望他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也不希望別人知道他和我有任何牽連。”李吳山的語氣凝重的讓人窒息:“若你們幾個能漂漂亮亮的把這個事情辦好,我就傳你們一些別的本事。”


    村口土地廟裏的人是誰,親爹為什麽要殺他,等等這些問題六斤一點都不關心,留下一句“親爹等著吧”就從懷裏摸出那柄鏽跡斑斑的匕首,帶著幾個小夥伴出門而去。


    在夜色的掩護之下,幾個身材矮小的身影仿佛幽靈一般潛入土地廟,隱隱約約聽到幾聲悶響和半聲慘叫,一切就又重歸平靜。片刻之後,一點火光從土地廟裏騰起……


    夜色如墨,徐徐浸染,小小的村莊依舊寧靜安詳,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過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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