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大驚:“你竟然敢拿孫新,誰給你的權力?”


    周楠正氣凜然:“本官身為朝廷命官,碰到違法亂紀之事,自有義不容辭的責任去管。別說我是官,即便是普通百姓,遇到不平事也當稟告有司。李老先生,你還是好好想想這事的後果吧!”


    “好,你等著。”


    李偉恨恨地看了周楠一眼,拂袖而去。


    周楠也不急,他從袖子裏抽出一本書悠閑地看起來。反正在家是溫習功課,在李偉這裏也一樣。


    這一讀讀得興起,索性走到案前,磨了墨,提起筆依昨天在師娘子那裏拿到的考題做起了章。


    他現在手頭已經有了六張卷子,這些卷子的題目都不一樣。可以肯定,都是假的。


    不過本期順天府鄉試大宗師顧言喜讀《論語》這事不假,搞不好他還真從這本書裏出題。將這些卷子都作一遍也是好事,當考前刷題吧!


    周楠這才來李家鬧得厲害,還差點被李高帶人亂棍打死,可說是驚動了整個李府。於是,有不少下人偷偷在旁邊圍觀這個膽大包天的李大人,指指點點小聲議論。


    又見周大人竟然在書房裏揮毫潑墨,心個是驚:真是個狂放的名士啊!


    不覺有些佩服。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周楠一篇八股章寫完,手心已經微微出汗。


    他便放下筆,用濕巾擦了手。這才發現外麵院子裏的那些人都已經消失不見,整座院子變得安靜異常,甚至可以聽到麻雀唧唧喳喳的叫聲。


    周楠知道事情已成,李妃快到了,李家這是在讓家人迴避。否則,堂堂王府妃子和外官見麵,傳出去對她的清譽有損。


    吸了一口氣,周楠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坐在椅子默默等待。


    一陣腳步聲傳來,周楠抬起頭一看。


    卻見,李偉和一個盛裝女子走進屋來。


    那女子霍然正是自己見過兩麵的嘉善公主。


    我要見的是李妃,嘉善公主過來做什麽?


    周楠一楞,忙站起來,作揖:“臣見過……”


    嘉善公主打斷周楠的話,對李偉道:“父親,這位是周楠周大人?”


    “父親……”周楠整個人都蒙了,她怎麽叫李偉是父親?這這這……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李偉:“對,王妃娘娘,這位是道錄司右正周楠周大人。”


    李妃點點頭:“好的,父親,你先退下去吧,這裏的事情自有我來料理。”


    “是,娘娘。”


    等到李偉退下,周楠還保持著僵硬的肢勢,額有汗水不住流下來。錯將馮京當馬涼,這個烏龍擺大了。


    當時自己將李妃當做小寡婦嘉善,也以為她是個風流女子,舉止甚為不敬。若李妃真要治罪,自己可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難怪小萬曆對自己如此敵視,想來那日自己和他母親見麵的時候行為親昵,被他不小心看到。


    小萬曆早熟,雖然不明白男女之事,但肯定對自己異常厭惡,這才在嘉靖那裏告狀,要置我於死地。


    一切都水落石出了,我周楠完蛋了。


    這才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李妃裝著不認識周楠的樣子:“久聞周大人大名,今日得見,不勝榮幸,果然是相貌堂堂的正直君子。”


    周楠以為她在挖苦自己,喉嚨裏發出一聲哭腔:“臣……下官……”


    李妃微微一笑:“說來也怪,今日我雖與周大人第一見麵,卻好象是早已熟悉的故人,周大人知道這是什麽緣故嗎?”


    周楠:“下官不知。”心大苦,李妃你別玩我了,要打要罰盡快。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早死早了。


    李妃還是那副溫和模樣:“我好象有點明白了,王府的侍讀侍講學士們也都是君子,如周大人這般溫爾雅,如高師傅、張先生還有以前的李閣老。說起來,周大人還和他們有點掛像,難怪我見了你總覺得眼熟。”


    周楠:“下官惶恐,當不起王妃娘娘的誇獎。”


    “你是該惶恐的。”李妃還在微笑:“你屢屢觸怒我家父親和兄長,現在還逮捕了我表弟,雖說都是為公事,卻已經將李家得罪盡了,難道你不怕?”


    怕,當然怕了,問題是當時我不知道你是李妃啊,周楠默然無語,依舊不住流汗。


    李妃走到案前,拿起周楠剛寫的章看了看。眼睛一亮:“好字,好章,看來這是我那不成器的表弟孫新所買的考題了?”


    周楠:“迴娘娘的話,正是。”


    李妃將稿子放下,又看了還在保持作揖肢勢的周楠:“周大人你很熱嗎?”


    周楠:“得見娘娘,戰戰兢兢,汗流浹背。”


    李妃:“你平身吧,好好迴話。”


    “是,娘娘。”周楠直起腰,感覺一身都繃得酸了。


    李妃坐到椅子,目視周楠:“周大人,你今日來李家不僅僅是隻為見我一麵吧?”


    周楠:“正有一事想請娘娘幫忙。”


    李妃淡淡道:“你說。”


    周楠定了定神,竭力讓自己從震驚冷靜下來:“下官乃是兩淮人氏,早年家境貧寒,衣食無著。後來進了縣衙做吏員,混口飯吃。兩淮鹽甲天下,從事這一行當的極多,下官也不能免俗,從鹽商那裏分得一些鹽引生發。前番嚴黨亂政,鄢懋卿將所有鹽引收歸己有,飽私囊。下官家有三個妻妾還有三個兒女需要養活,僅靠那點微薄的俸祿已經到了舉家食粥地步。”


    “現在嚴黨已經被鏟除,朝廷萬象更新。下官有意讓家人經營官鹽,還請王府恩準。”


    李妃:“原來如此,周大人早年的事情我也聽人說過,確實令人同情,這事原本也不大,你要多少引?”


    聽她這麽說,周楠大喜:“多謝娘娘,五萬引即可。”


    李妃吃了一驚,五萬引,那已經是淮楊一等一的鹽商了。她原本以為三兩千引周楠能滿足了,想不到他卻獅子大張口。


    沒錯,李妃敬佩周楠的人品,對他也有好感。可周楠貪婪成這樣,卻讓她極為失望:“周大人,我隻是王府的王妃,朝廷自有製度,替你辦這事已經是大大違製。大人抓捕孫新,這是想脅迫我李家嗎?”


    周楠:“不敢,下官這是為娘娘考慮。”


    李妃淡淡一笑:“為我考慮,這話到是怪,願聞其詳。”


    周楠:“這五萬引並非是下官一人的,其周楠占三萬。畢竟所有官鹽都需下我包銷,下麵還有養活許多人。另外兩萬引鹽……”


    李妃打斷他的話:“另外兩萬引你是要給我父親和兄長嗎,周大人好心思。我父親和兄長自有莊田供應衣食,若不足用,我也可以接濟他們一些,不勞大人操心。”


    這已經是拒絕周楠了。


    我們的周大人見目的沒有達到,心一動,立即明白她的心思。


    在真實的曆史,李妃是個政治家。後來執掌朝政之後,對家人管束也嚴,鬧得李家人對她極為不滿。後來,李偉父子販賣劣質棉衣給邊軍,引得軍鎮物議沸騰,鬧出偌大風波。李妃甚至還想過逮捕這二人,交有司法辦。


    倒不是因為她不念父女、兄弟之情。實在是作為一個政治家,容不得半點私人感情。若不辦他們,自己將地位不穩。


    後來還是首輔張居從斡旋,這才讓李偉父平安脫身。


    如今來說,李偉父子飛揚跋扈,什麽錢都敢吃,是個沒立場沒原則的人,已經引起了大家和王爺的不滿。


    特別是裕王,他的心意直接關係到李妃未來的地位。


    這也是李妃禁足父親和兄長的緣故,怕怕他們在外麵又鬧出事來,影響到自己,又如何肯在讓他們去做鹽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君子不言利,娘娘品德下官佩服。不過,聖人又雲:生財有大道。”周楠整理了一下思路,侃侃道:“下官非為李老先生,而是為娘娘著想。”


    李妃心大:“又與我有何關係?”


    周楠:“方才下官並未將話說完,這五萬引鹽引,下官拿三萬。另外兩萬,李老先生拿五千為日常用度,另外一萬五給娘娘。”


    這周楠打主意打到自己頭來,這是要賄賂我嗎?李妃好笑的同時,又不住搖頭,本以為他是正直君子,卻不想竟然是個逐利的鑽營庸俗之徒。


    周楠如何看不出她態度的改變,道:“娘娘誤會下官了。”他壓低聲音:“最是無情帝王家,無論是王府還是皇宮,都是天底下最最兇險的所在。各方人物都要照應周到,近賢人也要親小人。尤其是小人,他們雖然做不成什麽事情,但在下麵搬弄是非卻不能不防。小人眼睛裏隻有錢,都得照應到了。娘娘一個月才多少俸祿,手頭難免有窘迫的時候。”


    “普通人尚三妻四妾,求的是子嗣綿長,更何況是天家。王府皇宮定然有不得誌的奴婢苦求鑽營的路子。如今王爺隻世子一根獨苗,可將來呢?如果真有那一天,難保不會有人別有心思。”


    這話說得已經露骨了,卻直指宮廷鬥爭的實質。


    李妃頓時臉色大變,沒錯,最近王爺去她院子越來越少,這個月甚至隻去了一次。他是個喜新厭舊的性子,王府的女人也越來越多,難保將來不會再生下王子。


    若是將來自己失了寵信,難保下麵的人不會搬弄是非,世子的地位會受到挑戰了。


    要想維持她們母子現在地位,需要錢。


    現在王府的人少,花消不大。


    如果今千秋萬歲之後,王爺登基繼位。皇宮的人精更多,幾千個太監,那麽多衙門,都需要籠絡好。另外,外朝的關係也需維持,到時候算是金山銀海也不夠使。


    這麽一想,還真需要條穩定的財路。一是為了自己,二是為了李家,更重要的是為了世子。


    我以前怎麽沒想到這點,周子木真是一語驚醒夢人。


    此人之才果然令人敬畏,等到王爺得繼大寶,說不定是十年二十年後的事情,他竟然能想到。李妃心突然冒起一句話:不謀一地者,不可謀天下;不謀一時者,不可謀一世。


    這是屠龍術啊!


    治世之良臣,亂世之梟雄。


    李妃微微歎息:“哎,次周先生所言‘好聖孫’我王府下都承你的情,先生家境貧寒,我心也是憐惜。”


    聽到這話,周楠知道李妃已經答應此事情,心一陣狂喜,拱手施禮:“願為娘娘效死。”很幹脆地投靠了未來的後黨。


    在李妃心目,周楠已經等同於高拱、張居正那樣的才,其品行高潔尤有過之。對於這種大名士大才子,她是非常崇敬的。


    今日這樣的人物竟然惟自己馬首是瞻,她竟有些激動。


    心隱約有個念頭:權力真是好東西,手握大柄,天下英才盡在囊,誰說女子不能有大誌向?


    她現在的心情好象當年正在賣草鞋的劉備突然得到諸葛孔明的投效,內心歡喜自不待言,忍不住微笑道:“周先生何須多禮,一點小事罷了,今後還望克己逢公為朝廷為君父實心用事。”


    看了看外麵,天的毒日頭已經被雲彩遮擋,有微微的涼風吹進屋,甚是舒爽:“子木先生的汗水怎麽不見了?”


    周楠還保持著拱手作揖的恭敬肢勢:“戰戰兢兢汗不敢出。”


    “胡為乎堂下?”


    “薄言往溯,逢彼之怒。”


    “平身吧!”問得有趣,答得也有趣,李妃再次輕輕笑起來。


    她鼻子出了一層毛毛汗,看起來豔光四射,美得耀眼。


    恍惚,周楠仿佛又看到了那夜那個身姿窈窕的溫柔女子,鬼使神差地擰了毛巾遞過去。


    這一舉止在他和黃錦隨侍嘉靖的時候不知道重複過多少次,也沒過腦子,純粹是下意識所為,顯得非常自然。


    李妃也沒多想接過來擦了把臉,這才想起卻將妝容給擦花了,正要叫人補裝。突然,她的俏臉紅了。


    要知道,女子隻會在丈夫跟前化妝,周楠已經是大大地不敬了。


    屋的氣氛變得詭異。


    我們的周大人也意識到這一點,冷汗又如泉水一樣湧出來。


    良久,李妃才恢複平靜,道:“周大人,你下去吧?你說的那事,我會讓李高給你迴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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