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人生的的意義,周楠一反往日的隨性庸懶,變得忙碌起來。


    雖然得了皇帝差遣,不用去早朝,他那個殿前班值也掛個名領一份工資,誰會嫌自己的錢少呢?但周大人還是每日起個大早,卯時去了道錄司處置完手頭的公務。


    接著去西苑皇帝那裏隨駕。


    或許有人會說,到嘉靖那裏除了因為伴君如伴虎,精神緊張些,也沒有什麽活兒。


    其實,這話說錯誤的。


    在皇帝身邊幾日,周楠才知道這是一件苦差事,也發現迷信小老頭的麻煩。


    嘉靖同誌已經變得有點神叨叨的了,一遇到事都會算個褂,然後讓周楠用易經解。


    可憐周子木國學水準有限,這個時候不得不強提起精神學習《易經》務必給皇帝一個滿意的答案。下來之後,他也狠狠地惡補了這門學問。再加他本身要準備應付下個月的科舉,精神時刻處於繃緊的狀態。


    這個時候,周楠有些氣惱,早知如當初該習《易經》而不是《春秋》了。


    除了算卦,嘉靖老同誌還時不時設個祭壇,禱告蒼。自然,周大人也免不了要寫篇青詞應景。


    這是周子木最快樂的時候,他早早準備了許多得用的章,照本宣科念完,然後燒祭天地是了。


    不得不說,後世道教協會還是有很多人才的,畢竟後世的人力資源,資訊條件明朝不知道先進多少,所作的青詞也是極好的。尤其是現代道家領袖陳攖寧的幾篇作品,更是讓嘉靖眼睛大亮。讚了一句:“嚴嵩寫得好。”


    周楠心得意,陳道長的東西自然是非常好的,人家可是道教界敬譽其為當代的太老君,最接近神仙的人。


    神仙不神仙,周楠也不以為然。不過,這個二十世紀的道協主席在學問的素養確實是當時最佳。


    嘉靖並沒有如往常一樣把周楠所寫的青詞付之一火炬,而是另外謄錄了一份留底,沒事的時候看看。


    另外,也因為陳櫻寧的作品得了他的歡心,還賞下了不少東西。


    如香葉冠、拂塵、香爐、線香……這些玩意兒也不值錢,又沒有實用價值,可他是皇帝賞賜,你又不敢亂丟,得好好供著。


    別的還好,香葉冠供在案桌,一旦枯萎和柴草沒有什麽兩樣,看起來也顯得滑稽,搞得周楠很是頭疼。


    老板你算要賞賜,給點金銀好不好,給這些不當吃不當喝的東西有什麽意義。


    另外,嘉靖因為亂吃藥,加年紀大眼神不好使。內閣送過來的擬票的大臣的奏折也沒辦法看,需要黃錦一字一句地念給他聽。聽完,皇帝通常會說一句“可”或者“不行”“按照內閣的票決辦。”或者“朕安,無事不要折子請安。”


    黃錦讓周楠進西苑隨駕的目的很明確:讓周楠不著痕跡地勸嘉靖少吃所謂的長生藥。


    黃公公侍侯了皇帝二十多年,天子的心意喜怒全天下沒有人他更清楚的了。勸戒皇帝的事情,還隻有周楠做得到。因為,嘉靖確實喜歡周楠的青詞,而且,皇帝也拿他當未來的女婿看。


    女婿半個兒,二龍不相見,但見女婿也可以彌補他內心親情的缺憾。


    自從次玉熙宮世子狀告周楠和李妃有私情之後,小王子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被皇帝接進皇宮來了,估計嘉靖對裕王府也有了看法。


    他是這麽一個喜怒無常,讓人無從揣度的人。


    周楠也編了一通道家的理論勸嘉靖少吃長生藥,結果沒有任何用處。


    嘉靖的死活我們的周大人可一點也不關心,磕藥的人要找死,誰也救不迴來,說多了反將我自己填進去,不劃算。


    據周楠和黃錦分析,嘉靖的長生藥含有春藥成分,服用之後身體反應激烈,異常難受。嘉靖年紀大了,對男女之事也不熱,每次吃藥之後便會打坐煉氣。說的是運功化解藥性,搬運龍虎,其實是用身體硬扛。


    這一打坐通常都要用兩個時辰,此事是周楠一天最清閑的日子。


    在西苑和黃公公吃一頓毫無營養看不到半點維生素的禦膳,他抓緊時間在禦書房背幾篇課,寫一篇八股章。


    黃錦是老人,瞌睡少,也不午休,便會過來看周楠所作的時,並隨口點播兩句。


    司禮監掌印,外翰林的學問可不是蓋的,如果不是因為身有殘疾,黃老先生個庶吉士當不在話下,每每都能讓周楠有不小的收獲。


    有王世貞和黃錦這樣天下一等一的人物做老師,周楠際遇之可是大明朝的頭一份。


    如果再考不進士,那說不過去了。


    待到皇帝打坐完畢,將身體內的五石散和春藥散去,這個時候也沒有什麽卵事。朱、黃、周三人通常會在西苑隨意走走,說些閑話兒。


    待到申時,周楠到了下班時間可以離開西苑了。


    但他現在還不能迴家,須先去王世貞那裏將今天的命題作交過去,批改、評講,然後被王老師一通狠批。


    無論周楠的作寫得多好,作為一個嚴師,王世貞都不會客氣:“周楠,你這樣的章憑什麽進考場,憑什麽舉人進士,你是我教過的學生最差的一個,我王世貞的名聲都要被你徹底敗壞了!”


    周楠還能說什麽呢,隻得俯首帖耳認錯。


    還有二十來天是進考場的日子,不但周楠,連王世貞也急了眼,督促得分外嚴格。


    等到從王世貞那裏完課迴家,已是半夜,大概估計了一下,已是後世北京時間午夜十二點。


    迴家之後,周楠立即倒頭悶睡,天不亮得起床,他的睡眠嚴重不足,滿臉都是青春痘,顏值直線下滑。


    在這幾日裏,周楠又去內書堂給太監們了一節經濟課。


    經濟學是一門嚴謹的科學,可不能亂教。第一節課是總綱,從第二節科開始得係統給他們灌輸實用的學問。


    周楠提前擬了一個教學大綱,現在從第一科生產力和生產關係細細地講起。


    這種開天辟地的新知識,這種“屠龍術”自然讓太監們無震撼。


    除了去內書堂可,給皇帝念奏折,陪天子高迷信活動之外,周楠作為天子近臣還要參加經筵。


    所謂經筵,是指漢唐以來帝王為講經論史而特設的禦前講席。它在宋代正式製度化,為元、明所沿襲。


    每月二日、十二日、廿二日三次進講,帝禦華殿,遇寒暑則暫免。開經筵為朝廷盛典,由勳臣一人知經筵事,內閣學士或知或同知經筵事,六部尚書等官侍班,另有展書、侍儀、供事、讚禮等人員。


    周楠先後經曆過兩場經筵,第一場的主講是張居正,第二場是徐階。做為一個即將參加鄉試的人,周大人覺得還是有不少收獲的。


    張居正在筵講結束之後還拉著周楠和他探討了一下朝廷的稅收製度,特別是周楠在內書堂第一節課時所談的的貨幣的本質。尤其是那句什麽是錢,錢本身並沒有任何價值,錢的價值在於國家信用為擔保,讓老張耳目一新也深受啟發。


    二人談到了以貨幣賦稅代替實物本色的問題,已經有後來一條鞭法的影子。實際,在江南富庶地區,官府在征稅的時候已經開始拒絕接收本色,而隻征折色,為的是減少不必要的開支和損耗。


    在周楠看來,一條鞭本是為大明續命的良方,如果萬曆、天啟幾朝繼續實行下去,國庫充盈,算遇到天災也有賑濟的能力,自然也沒有後麵的李自成、黃太極什麽事了。


    隻可惜張太嶽為政苛刻,特別是清丈民間隱匿的田畝和考成法將整個官僚縉紳集團得罪幹淨,以至人亡政熄。


    這,確實叫人思之扼腕歎息啊!


    如果未來的張首輔施政的時候不是那麽操切,徐為之圖;如果萬曆皇帝不是因為成年後的逆反心理,對張居正痛恨到極處,曆史或許是另外一種模樣吧?


    曆史沒有假設,可如果能夠取檔重啟呢?


    想到這裏,周楠不覺癡了。


    經筵第二場的主講是徐階,周楠和他勢成水火,見了麵有點尷尬。


    可老徐還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見了周楠竟牽住他的手一口一個“子木”喊得親熱,搞得老周出了一身熱汗,心膩味得要死。


    “周楠,朕看過你在內書堂授科時的布置的課業,其本位製一說頗有新意。”這一日下午,嘉靖打坐完畢。大約是他所使的所謂的“氣功”沒能化解體內的藥性。沒辦法,在黃錦的勸戒下在南海邊行散。


    周楠和黃錦兩位近臣自然隨行,後麵還遠遠地跟著一群太監和侍衛。


    周楠沒想到皇帝連這事都知道了,明朝的特務組織還真是無孔不入啊!對了,東廠不是由太監掌管的嗎,學生難免沒有人提前熟悉業務。


    教學生雜學,而不是聖人之言,若有人真要牽強附會,還真是件麻煩事。周大人忙告罪:“陛下,臣有罪。”


    嘉靖卻冷冷一笑:“內侍都是朕的家奴,道德章固然要教,可實用的學問也不能偏廢,朕可不想身邊人都是百無一用的書生,要讓他們能夠做事,離經叛道的東西也可以教一些。”


    周楠鬆了一口氣,解釋道:“所謂本位製,是某種物資作為一個國家的通用貨幣,也是錢。這件東西除了有國家朝廷和天子的信用做為擔保之外,本身也要有很高價值,為百姓所認可。如銅錢和白銀,在海外的番邦也有用黃金做為本位的。我朝的銅錢和白銀是賤金屬本位,而海外著是貴金屬本位。”


    說著,他大概將本位製同皇帝解釋了一遍。


    嘉靖聽問,想了想,道:“其實也不對,我朝的銅錢鑄造發行的時候是以太倉和各地糧庫存糧做擔保的,應該是糧食本位。”


    周楠吃了一驚,還真是這個道理。國古代曆來有民以食為天一說,貨幣的發行和迴收都是直接和糧食掛鉤,這嘉靖果然了得。


    便衷心地說了一聲:“天子聖明。”


    嘉靖:“可惜了啊!”


    黃錦湊趣地問:“老爺可惜什麽?”


    嘉靖指著周楠:“可惜你不是翰林,可惜你是年紀太輕。若你是六部部堂,朕何用為首輔人選頭疼。”


    是啊,實在是太遺憾了。周楠這兩次在內書堂的講義,嘉靖也弄了一份,一看看入了迷。他或許不算是一個大政治家,但權謀在明朝的曆代君王裏還是能夠派在前幾名的。


    自繼位以來,朝廷那麽多驚濤駭浪,都被他以高超的手段一一化解。


    古代的君主學習權謀,除了帝王師和先帝的教授之外,隻能從書裏去學,學習曆史,學習古人的治國之道,這才有司馬光為皇帝寫《資治通鑒》的原由。


    古代的學者在寫史書在為皇帝教授為政之道的時候,因為時代局限,有的事情也看不透,隻一味從複雜裏講。


    可周楠隻用一個簡單的階層劃分,隻用一句“經濟基礎決定層建築”“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生產關係反作用於生產力”將問題徹底簡化,把道理說透了。


    這已經不是用“大賢”二字能概括的,細想下去,真是可畏可怖,又不得不叫人心生佩服。


    這且不論,周楠的理財思路叫人眼前一亮。


    嘉靖自然知道大明朝所有的問題,無論是行政還是抗倭,歸根結底其實是一個“錢”字,有錢什麽都好說,沒錢卻是萬萬不能。


    他當初用嚴嵩為首輔,要的是他的理財手段。


    看到眼前的周楠,此人有過人見識,懂得理財,又寫得一手好青詞,好財貪花,簡直是嚴嵩年輕時候的翻版。


    這樣的人天生是用來調和陰陽,溝通下左右的宰輔之才。


    如果他是翰林出身,又是個五六十歲的部堂,說不定嘉靖還真要讓他做首輔。


    可惜他現在連個舉人都不是,卻是用不了。


    如此也好,以後讓他安心做勳親戚吧!嘉靖這麽想。


    皇帝這句話對周楠來說可是至高的評價了,可見聖眷之隆。周大人心自然得意,這個時候,他念頭一動,此刻倒是給徐老頭下眼藥的良機,我做呢,還是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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