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善:“卻是讀過書,也恰好讀過宋史,不知子木先生因何有此一問?”


    周楠一想,也對,自己這個問題純粹是白問,身為皇家子女,宮自有女官教授學業,怎麽可能不識字?畢竟是天家的女子,將來即便招了駙馬,身為人婦,也是一家之主。


    管理諾大一個家業,沒接受過一套完整的化教育,象話嗎?


    別說是皇族,即便是普通的大戶人家的女兒,也是要從小讀書的。古人男主外,女主內。豪門望族,身為大婦,那是要管家的。你如果不識字,看不懂帳本,算有再大的家業,也要被下麵的人給侵吞了。


    所以,女子無才便是德在明朝,至少在明朝的層階級純粹是放屁。


    這一套散發著裹屍布惡臭的理論也隻是在我大清才被發揚光大的,在曹雪芹的《紅樓夢》一書,王熙鳳身為國公府的當家大姐頭,竟然一個字都不認識。這還是一等一的貴胄豪門,可想我大清盲多到何等駭人聽聞的程度。


    周楠道:“宋時,金人南侵,神州陸沉,宋高宗趙構偏安江南。當時的江南可不同於我大明朝,天下財富盡出東南,窮得緊。當年,天下財富都出自淮右,但那地方已然淪陷多年。”


    “至於江南,先後有鍾相、楊幺等一眾摩尼妖人作亂,已然一片糜爛,不休養個二十年恢複不了元氣。可是,戰機稍縱即流,若不北伐,恢複原將遙遙無期。”


    “打仗需要錢,可這錢從何而來?”


    “所以說,當年宋朝和嶽飛麵臨的情況和如今極為相似,甚至更加惡劣。”


    聽到周楠這麽說,嘉善唿吸急促了。她自然知道後來宋朝還是順利北伐,嶽飛也在朱仙鎮獲取了一場空前大捷。


    那麽,趙構和嶽飛是從什麽地方湊到的軍餉?


    “子木先生,你別賣關子了。”


    周楠:“嶽飛北伐的時候問皇帝要軍餉,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你皇帝不能差餓兵,幫我解決二十萬兩銀子,臣敢打包票收複原。皇帝一聽,喲,要錢啊,朕現在一個月才吃一迴肉,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這樣,朕給你兩百個和尚抵數好了。”


    他說的這句話字正腔圓,一口麻溜的天津話,跟說相聲一樣。


    嘉善:“不對啊,宋時可沒有銀子一說,用的是銅錢,怎麽鑽出來二十萬兩銀子。宋朝也沒有內閣,打什麽包票?和尚,叫和尚去軍效力有用嗎?”


    話剛說出口,她才發覺周楠這是在學說書先生,想笑,卻自重身份,憋得辛苦。


    周楠一清嗓子,道:“也不對,我剛才說錯了,宋高宗是賞賜給了嶽飛嶽爺爺兩百道度牒。這不禁叫人疑惑了,難道嶽家軍裏有那麽多人看破紅塵要出家為僧?或者說,打仗的時候,兩百個和尚同時開始念經,讓女真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從此化幹戈為玉帛?本官覺得,譚綸也可以這麽樣幹,搞不好還真說得倭寇來降。”


    嘉善終於忍不住輕笑起來:“真這樣,隻怕譚二華也沒臉見人了。”


    周楠麵色一整:“你也別笑,這兩百道度牒是錢,價值白銀二十萬兩。嶽飛自然可以拿去賣錢,至於賣的錢軍餉和北伐的開支。”


    嘉善好象意識到什麽,不笑了:“子木先生你繼續說。”


    周楠:“度牒是國家發給和尚的剃度書,是可以免除一切賦稅徭役的,那可是真金白銀。”


    正因為有此特權,宋朝市麵炒賣度牒成風,於是朝廷幹脆自己做這筆生意,作為國家朝政的新來源。


    宋朝元豐七年,一張度牒的法定價格是錢百三十千,是一萬三千。


    元佑年漲到三百千,翻了一倍。


    到南宋紹熙年的時候,更是暴漲到八百千,是八萬。


    從元豐到紹熙,價格漲了六倍。


    另外再補充一句,宋朝的銅錢購買力很強。


    換算成後世的人民幣,你想要當和尚,得掏十萬塊。不然,你算有心皈依,也是有理無錢莫進來。


    所以,宋朝的度牒是直接可以當錢使的。


    你若有一張度牒在手,換成錢,立即能買房買車,迎娶白富美,從此走人生顛峰。


    說完這番話,周楠繼續道:“正因為度牒如此值錢,尋常人要想做和尚何其之難。沒辦法,隻能做野和尚騙點村夫愚婦的香油錢,免除一切賦稅徭役那是不可能的。《水滸傳》這書你讀過吧?”


    堂堂天家人,如何能夠讀這種閑書,嘉善隻微微點頭,卻不說話。


    周楠:“那書,花和尚之所以能夠順利在五台山出家,那是因為那個什麽員外幫他出了銀子。行者武鬆為什麽隻是個頭陀而不是和尚,還不是因為沒錢。後來受了招安,做了官兒,武鬆有錢了,這才和花和尚一起出了家,估計魯智深也幫他出了些。”


    說完,他用手在自己大腿輕輕一拍,當做驚堂木使。唱道:“行走江湖什麽最重要?行走江湖,關鍵是一個錢字。”


    聽他又換成說書先生的口吻。


    嘉定再也忍不住,咯咯地笑起來。


    此刻,清風徐來,吹開天的雲朵。


    月亮出來了,照在她白皙端莊的臉。


    恰如一朵白色的荷花猛地開放,美得不可方物,耀得人睜不開眼睛。


    看她笑成這樣,周楠也覺得很開心。


    等了片刻,他又道:“我朝太祖皇帝於洪武十四年詔告天下,編賦役黃冊,規定‘僧尼道士給度牒,有田者編冊如民科,無田者亦為畦零。’仍究免除一切賦稅徭役。試想,如果王爺每年也賣出去兩百張度牒,再從其他地方想些法子,加兵部撥款,這福建軍用不輕易地湊夠了?我大明朝雖然度牒不用花錢,可每年賣兩百張,應該有人肯花這筆錢的。”


    當和尚道士的好處實在太多,尤其是在太平盛世。廟、觀裏的住持方丈有錢有閑,日常除了念念經做做法事,屁事沒有。閑著無聊,包小三,玩相公,生下一群兒女也是常事,世人也不以為意。


    佛道隻是一種信仰,又不是法律法規,和尚道士們要破戒,你也管不著人家,最多在輿論譴責一下。


    道德這種東西,隻能用來自律。若是用來幹涉別人的生活,那才是真正的不道德。


    “啊……這個法子好呀!”嘉善猛地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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