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熱鬧著,突然有考生喊了一聲:“紅燈籠掛出來了,進場,進場!”


    周楠抬頭看去,卻見貢院大門口的旗杆有一盞燈籠順著滑輪組的繩索緩緩朝升起。!如果這個時候在來一首“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最好不過了。


    這樣的情形讓周大人有種熟悉之感,仿佛又迴到學時的升旗議式。


    來考試之前他已經將這次考試的程序打聽得清楚,順天府行政區不大,也相當於後世一個直轄市的規模。科舉場的府試、院試、秋闈的考場都設在這裏,考生倒不用像其他省份那裏來迴奔波。


    這紅燈籠也有講究,在秋闈的時候,因為來的人實在太多,如果大家一窩蜂朝裏麵湧未免混亂。因此,在入場的時候,貢院會在燈籠寫地名,讓生員依次入場。


    當然,那是在鄉試。


    今天的加試也千餘人,倒不用那麽麻煩。


    這一聲喊,密雲的考生們發了一聲喊:“周朋友,閑話少說,咱們進去吧!”


    簇擁著周楠朝前行去。


    賭約的事情且放在一邊,還是先對付眼前的考試要緊。明朝一個書生從走科舉這條路開始,需曆經縣試、府試、院試三場考試,才能拿到秀才功名。


    成為一名光榮的秀才之後,如果進了縣學,每年還得經受學政的考試。成績不合格還要挨巡視的學政官的板子,甚至革除功名。


    反正一句話,在場的任何一個秀才都是經久沙場的了。


    可這對周楠來說卻是第一次,心竟有種莫名的緊張。


    隨著紅燈籠掛在天空,貢院的正門緩緩打開,看到段承恩帶著一群書辦衙役從裏麵出來。剛才鼎沸的的人聲頓時安靜下來,所有考生都默默地整理著自己的衣冠。


    段提學掃視了一下四周,同身邊的一書辦低聲說了句什麽。


    那書班扯直了嗓子喝問:“剛才外麵在鬧什麽,是誰在喧嘩,前一步說話。”


    原來,剛才周楠和徐養大的這一陣衝突動靜實在太大,已經驚動了段承恩。


    考生們聞言自動地朝後退了一步,將人群的周楠和徐秀才露了出來。


    周楠沒有辦法,隻得很徐養大走前去,做了個揖,報來曆稟明原由。


    段承恩沉臉看著周楠:“周楠,你身為朝廷官員,豈不知國家選才大典的緊要。卻縱馬衝撞士子,該當何罪?”


    聲色俱厲。


    周楠忙小心說:“是晚生的錯,實在是下官公務繁忙,衙門又設在城外,怕錯過時辰,故而快馬加鞭,還請大老爺責罰。”


    “可傷著人了?”


    周楠:“未曾,小生已經向生員賠禮,並願意賠償湯藥。”


    段承恩繼續大聲嗬斥:“既然已經賠禮了,怎麽還如此喧嘩,竟鬧了半天?”


    聞言周楠想起自己方才和徐養大的賭約,心一動:“迴大老爺的話,方才學生得罪了徐養大,竟至被他不依不饒地扭住。學生對於今科勢在必得,立誌要拿今科頭名,急著進場,故爾和徐秀才發生了衝突。”


    當著在場這麽多人,這個周楠竟大言說能拿頭名。


    狂妄、可笑,在場的眾人都用看傻子一樣的目光看著周楠。為人當庸,做人要不為人先不為人後。特別是在這科舉場,得低調。你章真作得好,該自然會。


    還沒考,你放言要得頭名,如果將來連榜得不了,豈不是一場笑話。


    而且,太高調曆來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張居正當年參加鄉試的時候風頭何等之勁,簡直是湖北第一才子。也因為做人實在太高調,主考官覺得他鋒芒太露,得壓一壓。


    於是,張學士當年竟是名落孫山,等了兩年才麵前了舉。經過這個教訓,張白龜性情大變,沉穩了許多。


    考生能否式,生殺大權盡操考官之手,周同學此舉已是對段提學的不敬,能有好果子吃嗎?


    果然,段承恩大怒,喝道:“好個狂浪之徒,來人細細搜檢。”


    兩個衙役衝來,命周楠脫去外套翻來覆去的檢查,又命他解散了頭發,摸索半天,看有沒有夾帶,動作甚是粗魯。


    古代的科舉考試都有搜身這個環節,防的是考生作弊,那是因為科考試主要考的是你的死記硬背的工夫。因此,在兩朝不好書生為了作弊花樣百出。有用信鴿帶小抄的,有將書抄在自己身的。


    最叫人驚歎的時是,有人居然將四書抄在一本麻將牌大小的小冊子帶進了考場。那可是好幾萬字,字那麽小看得看都不清楚,更何況抄。


    當然,這隻是在鄉試和後麵幾場考場。實際,鄉試之前的童子試和這場加試不太正規,也沒搜身這個環節。


    原因很簡單,這幾場考試隻有一天。大夥兒卯時進場,下午得交卷出場。麵有考官,場有衙役書辦十幾雙眼睛盯著,你算夾帶了也沒機會掏出來抄。


    不象秋闈,一考是三天,吃住都在貢院裏,有時間作弊。


    看周楠被衙役剝了衣裳,形容狼狽,這已經是不小的侮辱了,眾考生忍不住低低地笑起來,徐養大也一臉大仇得報的快意。


    良久,衙役才迴話:“稟學政大老爺,沒有夾帶。”


    “且饒你這無行悖逆之徒一迴。”段承恩一臉厭惡地揮了揮袖子:“進去吧,下來之後承密雲縣學,叫他們嚴加管束。”


    “謝提學。”周楠裝著驚恐的樣子,抱著衣裳跌跌撞撞地朝貢院行去,考藍的片兒和筆墨散落一地。


    後麵徐養大笑得更是快意,看提學的表情顯然對這姓周的極為厭惡。加試又不糊名,這廝這場考試懸了。


    “你是徐養大。”


    徐養大忙迴答:“正是晚生。”


    段承學:“進去吧,好生考。”


    徐養大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經被提學官記住了,出名要早,名聲是無形資產。


    一千多考生擠在考棚,周楠已經穿好衣裳,屏息等待。


    不片刻,題目紙發下來了。果然如當初王世貞所說乃是兩道四書題,這是必答題;五道五經題,可選一道。


    所有人都在埋首做題,考棚靜得厲害,眾人的唿吸聲清晰可聞,或長或短,或緩或急。


    偶然有一兩聲咳嗽打破這片寂靜,整個考場籠罩著一股無形的壓力,叫人心髒蓬蓬亂跳。


    說不緊張有而後司假話,周楠也是接連吸了兩口大氣才看清楚題目。


    兩道四書題分別是《父子有親》和《為我做君臣相說之樂》,這是本次考試的關鍵。古人重四書而輕五經。這兩題做好了,另外一道五經題則主要做為參考。


    看到題目,周楠心突然一笑。父子有親出自《孟子》,原是“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說的是封建社會的綱常倫理,父親和兒子有親情,父慈子孝的道理。


    這題目估計是老段現出的,他父子團聚,心快活,有感而發。隻是,義哥兒是他的兒子還是孫子,他們以後又該如何相處,這個關係倒是亂到不好相處。對了,師娘子經過這六年的曆練,已經是一標準的社會姐。她又生了個兒子,仗子行兇,必將段家攪得雞犬不寧,老段有得頭疼啦!


    為我做君臣相說之樂說的也是綱常道德。


    這個偽君子自身不正,也好意思出這樣的題目?


    周楠略一思索,抓住了這兩道題的要點,破題有了,接下來該如何寫也簡單。隻是,自己的言寫作水準差了些,這事得慎重點,別叫人挑出錯來。


    他也不急,拿起草稿紙竭力用最樸實的字將章慢慢寫來。反正一句話,越簡單越好,弄巧不如藏拙,華麗的辭藻一概不用。


    魯迅在談作的時候說過,章的作法有兩種:一種是加法,一種是減法。


    周楠今天用的是減法。


    一反平日裏的飛揚跳脫,這場考試他卻是分外的老實。


    從進得考場的那一刻起,徐養大的目光落到周楠身。


    見周楠愁眉緊鎖,通常是寫一行字停下來思索半天,然後歎一口氣,提筆將剛寫的句子抹了。


    轉眼,他的草稿紙變得亂七八糟。


    “這廝原來也沒什麽才氣,方才還說要拿頭名,好大口氣!”徐養大心冷笑:“也對,姓周的如果章真作得好,早舉人進士做官去了。又何必自甘墮落,由雜流出身。”


    讀書科舉這種事情,從來都是欺老不欺少。


    人年少的時候,心底單純,思維活躍,學習起知識來也快。等到一定年紀,俗務纏身,也沒多少讀書的心思。再加在科場連連失利,心氣卻是墮了,越考也糟。


    “這廝要完,哈哈,這水準,也配和我鬥?”徐養大心痛快:“今日本公子要讓你徹底退出科場,絕了你這個念頭。”


    不過,他轉念一想。姓周的科舉本不成,輸了大不了繼續迴去做他的官。本公子如果輸了豈不是要前程盡毀,又如何向家裏人交代?


    本公子是玉器,卻偏偏要和周楠這個瓦片鬥,這好象不太公平。


    虧了,虧了。


    這麽一想,徐養大緊張起來,手心全是汗水,竟滑溜溜地握不穩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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