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經曆萬萬沒想到昨天自己剛要去封周楠的家,今天被調過來給他做副手,這尷尬了。!


    心有暗自慶幸自己眼尖,看到周家掛在牆的唐順之和朱倫的墨寶,沒將事情做絕。否則,還真下不來台。


    在這京城當差果然是步步危機,你都不知道自己不小心會得罪什麽人啊!


    忙擺正態度前見禮:“屬下見過周行人,昨日得罪,是下官的錯,還請恕罪。”


    周楠看到一個自己品級高的官員向自己賠罪,又自稱屬下,感覺怪怪的。


    還是那句話,在任何一個朝廷,一個官員職權的大小從來不是看品級。明清官職較複雜,乃是由品、爵、勳、階四個部分組成。看官員的權勢,主要是看所任何職。


    忙一把將他扶住,哈哈笑道:“經曆也是職責在身,何錯之有。你我是梁山好漢,不打不相識。我也是倒黴,一不小心買到了要退還的皇產。實話同經曆講,我這次來京城帶的盤纏也不多,幾乎都用在買宅子。若是被大人沒收,還真要睡大街了。”


    他這次進京城,身除了荀芳語的兩百兩黃金之外,還有幾百兩銀子。明朝的金銀兌換例是一十,買那套院子幾乎用盡了他全副身家。


    趙經曆很是局促,又告了一聲罪,道:“行人勿要憂慮,你那宅子雖說是皇產,可轉手過不知多少次,一時也清理不過來。這事涉及太多貴人,下麵的人也是做做樣子,雷聲大,雨點小,說不好過得一陣子消停了。對了,今天要去清理哪家房產?”


    周楠偷偷是舒了一口氣,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還清理不到自己頭,暫時也不用擔心。而且,自己幹得是清理皇產的事情,其他工作小組的人大概會給些麵子裝著看不見。


    他心又是一動,這趙經曆是順天府老人,熟悉地方民情,問問他也好,別不小心踩了雷,將自己今天要去的那處地方同他說了一遍。


    趙經曆想了想,道:“那處田莊屬於宛平縣,也不是太大,應該沒有什麽來頭。聽周行人說,那家人也沒有爵位,想必是前幾朝的後戚,不用擔心。”


    明朝的賞爵製度規定,爵位雖然可以由子孫承襲,可每過一代要降一等。如你是親王爵,你兒子是郡王,孫子則降為鎮國將軍,玄孫再降一等為鎮國尉。


    後戚不能為王,即便是貴為國丈,也授個公,再下麵是侯和伯。


    這家人到現在連爵位都沒有,估計至少傳了三代以,在宮裏也沒有情分,不足為懼。


    說到這裏,趙經曆又小聲道:“行人,雖說國家有製度。不過,律法不過人情。方才聽大人說宦囊空虛,等下不妨賣那家人一點人情。”


    這是在暗示周楠大可放心受賄貼補家用。


    周楠有心要拿政績,看那家人總資產不過三千畝地,在京畿的貴人圈裏不過是小魚小蝦,根本不得台麵。嘉靖朝堂的大姥,嚴閣老且不說了,富甲天下。拿次輔徐階來說,他家總共有田產四十餘萬畝,僅在他的家鄉蘇、鬆地區多達二十四萬畝。


    當地的地方官也是倒黴,縣大半的土地都姓徐,合著整個縣衙為你老徐家服務了?


    這李姓人家估計也沒多少錢,也榨不出油水來,懶得費那精神。用來刷政績刷聲望,倒是一個不錯的對象。


    當下,周楠將自己的想法隱晦地透露給趙經曆。


    見沒有好處可拿,趙經曆略微失望。不過轉念一想,這位周大人年紀輕輕做了行人,將來前程必然小不了。這次協助他拿到事功,將來有這分人情在對我也是有好處的。


    欣然道:“願聽大人調遣。”


    他是有心討好周行人這個未來的科道言官,甚至六部郎。卻不知道,周楠現在隻是一個秀才,如果將來不能考進士,連這個行人也當不下去。


    時間已經到了午,趙經曆另外還帶了兩個快班徭役。這麽多人自然不方便在行人司吃工作餐,周楠大方地掏了銀子請了六個手下在酒樓裏解決了。


    酒足飯飽,一行人出了京城,浩浩蕩蕩地殺去那戶姓李的人家。看到跟在後麵的衙役,周楠恍惚有迴到安東縣衙的崢嶸歲月,還記得那日自己從縣衙奪路而出,逃去淮安城夕陽下的奔跑,那是自己逝去的青春。


    雖說這次執法行動周楠是主官,可品級卻低於趙經曆,很多待遇無法享受,如乘轎。


    坐在顛簸的大叫驢,寒風飄飄兮吹衣,不片刻一身都僵了。而趙大人則坐在轎子裏,捧著暖手爐一路假寐消化午飯,周楠不覺鬱悶。


    好在這戶姓李的外戚的莊園不遠,出城西行十來裏到了地頭。


    放眼望去,隻見那邊好多房屋,雕梁畫棟,甚是氣派。主人家大約正在修整莊園,整個莊子好象是一片大工地,到處都是硬頭簧搭成的腳手架,麵全是忙碌的人影,有匠人正拿著鑿子叮叮當當地鑿著路邊的青石欄杆。


    顯然,主人家正在修別院。


    “好大規模!”周楠吃了一驚,他出身基層,隻看了一眼知道這工程耗費巨大,沒幾萬兩銀子拿不下來。


    明朝期白銀購買力強,換算成米價,幾萬兩相當於後世的幾千萬塊錢人命幣。再加明朝人工、物價低廉。這等規模的工程,放到現代,怎麽也得好幾個億。


    無論在任何時代,能夠花這麽多錢給自己修莊園的都不是普通人。


    “這還是沒落的沒有爵位的外戚嗎?”


    周楠頓覺不安,忙喊:“經曆,趙經曆,趙大人……”


    “恩恩……唿……”轎子裏哼哼幾聲,又傳來響亮的鼾聲。


    原來,趙經曆有心結交周楠這個前途無量的行人,午吃飯的時候異常豪爽,連連敬酒,一口氣喝了一斤多女兒紅,竟是醉了。


    正要再喊,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小步從莊園裏跑出來,拱手笑道:“敢問是哪位大人,有失遠迎,失敬失敬!官來此有何公幹?”


    那管家的打扮也尋常,也是一件普通的棉布袍子。不過,用的卻是好的眄陽青鬆,做工極是考究。這樣的袍子在京城起碼值十幾兩銀子,可不是普通人承受得了的。


    周楠眼皮子不覺一跳,眼前這人不過是個下人,卻穿得如此講究,簡直是低調的奢華。打個方,好象是現代社會一個穿阿曼尼西裝的門房大爺。


    一順天府的衙役大約是平日裏欺壓良善慣了,先前又聽周楠說這家人是落勢的前朝外戚。沒有爵位,那不是平民嗎,怕個鳥?


    前嗬斥道:“轎是順天府趙經曆趙老爺,今日得了朝廷之命,來清丈你家冒隱的皇產,快叫你家主人前來說話。”說著話,還抖了抖係在腰的鐵鏈子。


    “原來是趙經曆,我家主人事務繁忙,還請經曆先去花廳看茶。”那管家依舊滿麵笑容,眼神裏卻顯得有一絲不屑。


    這人如此不給麵子,眾人都是大怒。行人司的一個兵丁喝道“大膽,知道來此的還有誰嗎……”


    周楠越看這地方越覺得詭異,敵情不明白,可不好亂來。忙打斷那個兵丁的話。


    跳下大叫驢子,客氣地對那管家道:“煩勞先生前麵帶路。”


    一行人跟著那個管家進得府,到花廳坐定,看了茶,管家自去通報。


    趙經曆才清醒了許多,他看了看四周,對周楠道:“行人,看這家的氣派,早年也應該是有些來曆的,等下本官先同主人交涉。”


    周楠點頭:“有勞了。”他畢竟是從地方來的,京城不同於淮安,講究實在太多,讓趙經曆先發難最好不過。而且,自己的地位他清貴,隻做最後裁決。一來衝鋒陷陣,不體麵。


    趙經曆喝太多酒,感覺精神委頓,不住地吃茶。


    周楠先前被冷風吹得夠戧,也端著杯子小口喝著。


    正當他感覺舒服了許多時,隻聽得一陣轟隆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定睛看去,卻見十多個孔武有力的莊丁手執棍棒正麵無表情地奔來,把住花廳門戶。


    一個四十來歲的年人大步走進來,喝問:“哪個是順天府趙經曆?”


    這人身材高大,胖,麵長滿了胡須,身著厚繭緞袍,頭的皮弁鑲嵌這一顆鴿子蛋大小的珍珠,腰帶掛著羊脂玉貔貅。反正是渾身下都在閃閃發光,亮瞎人氪金狗眼,典型的爆發戶打扮。


    見他如此無禮,趙經曆大怒:“本官是順天府經曆司經曆,你家冒隱皇田,得司命,前來清丈。”


    “清丈我家田產,咯咯。”大胡子年人冷笑,又轉頭看了看周楠:“這位大人,是嗎?”


    周楠心一刹那轉過無數個念頭,這人如此狂妄,怕是不好惹。看他身家,也不像是那種沒腦子的莽夫。


    當下,道:“下官見貴莊風景極佳,新修的宅子甚是精美。即有江南園林步移景生之幽趣,又得北地高門望第的雄渾大氣,一時心喜,進來看看。”


    大胡子喝道:“你少跟我扯這些沒用的,問你一句,是不是來清丈我家莊田的?”


    周楠搖頭,斷然否認:“沒有。”


    旁邊,趙經曆不樂意了,拍案而起:“好個刁民,誰給你的膽子在官家麵前咆哮,你帶了這麽多人又是刀又是槍的,想囚禁本官嗎?”


    大胡子冷笑:“囚禁你又如何?”


    周楠忙對趙經曆說:“大老爺,算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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