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周楠起床,一摸詹通的額頭,依舊熱得厲害。!喊了幾聲,他隻支吾了幾聲,卻沒有其他反應。


    周楠心擔憂,忙跑去敲夏儀的門:“夏千戶,詹通好象病得厲害,是不是請郎迴來瞧瞧/”


    門開了,夏儀走出來,道:“應該是內傷加風寒,咳……咳……別說是他,我感覺也有些撐不住,等下辦完公務,去請。”


    “公務,什麽公務?”周楠忍不住問,想了想,錦衣衛負責的是查緝百官,偵探敵情。情報組織紀律嚴明,算問了,人家也不肯說:“夏千戶你咳得厲害,要緊嗎?”


    “沒事的,以前我在寧夏衛所當差的時候肺過一箭,一受涼咳,吃幾副藥好。周楠,我身子有些軟,勞煩你扶我過去。”


    夏儀那天落水,脫掉濕衣之後周楠看到他右胸有一個酒盅大小的疤。原來是被被箭射出來的,說不好還是強弩。這樣也活了下來,命倒是有些硬。


    周楠落到錦衣衛手裏,前景不妙。如果能夠和夏儀結好,將來也能少吃點苦頭。這個機會倒好,如何不願意。扶了他出了客棧,借著天光一看,頓時大吃一驚


    隻見夏儀滿眼都是紅絲,麵色蠟黃,精神萎靡到了極處。


    他提要去的地方是設在江陰城的錦衣衛衛所。


    明朝錦衣衛一共有十四個衛所,分別駐紮在十四個大城裏。


    江陰城本沒有錦衣衛,因為地處抗倭戰爭的第一線,南京千戶所在這裏設了個派出機構,由一個千戶統轄,為唐順之的抗倭軍效力。當然,其未免沒有監視之意。


    按照明朝的軍製,大軍出征,官掛帥,武官負責具體作戰。除此,朝廷還會派一個太監做監軍,再派一個錦衣衛軍官進軍營負責情報工作。


    、武、太監、錦衣衛特務,四個係統相互牽製,相互監視。


    周楠不解:“南京千戶所的千戶,好大官職,可能到江陰縣來嗎,你們錦衣衛究竟有多少千戶軍官?”


    夏儀說,錦衣親軍衙門,南北衙各有兩個千戶,加十四所,一共十八名,這是實授。其他還有加頭銜,恩蔭、寄祿,和升職後不實任的,有一千多人。


    周楠看了看走一路喘一路,咳得身子弓成蝦米模樣的夏儀,心想:看這位夏儀的狼狽模樣,估計也不是實授的千戶。否則,也不會被衙門派到安東來抓我和詹通這兩個大明政的芥子角色。現在又派到前線來出公差,老哥,你混得有點挫啊!


    夏儀又說,這個江陰城的千戶是他相熟,以前見過幾麵。等到了地頭找著人,說了事,取了迴執迴京城,也耽擱不了兩日。等做完這事,一路順著大運河北,也一半個月能將他們交付有司候審。


    見周楠臉不好,夏儀笑了笑,說,職責在身,得罪了。


    他這次來江陰確實是領了頭的秘密命令要口頭傳達給這邊的千戶軍官,又帶迴這邊的情報,錦衣衛本來是幹這個的,這才是他這次出京辦差的重點。至於詹通和周楠,也是隨便帶迴京城去罷了。


    江陰縣城不大,走不了一壺茶的工夫,找到了錦衣衛的衛所。


    衛所裏安靜得很,隻一個爛眼圈的老頭提著笤帚百無聊賴的掃地。一問,迴答說,應德公最近聚攏了軍隊要和倭寇開戰,所有裏的人都被征調出去聽命了。


    夏儀又問什麽時候能夠迴來,爛眼圈老頭迴答得異常簡捷:“鬼知道。”


    又問:“去哪裏了?”


    迴答依舊是:“鬼知道。”


    夏儀沒個奈何,隻得同周楠說:“罷了,先看病,這病不能拖,過得兩日咱們再過來。”


    又問了方向,周楠扶著夏儀找到一個郎。


    那郎大約七十出頭,發須皆白,一看是得道高人。見到兩人,不等周楠先說話。他“哎喲”一聲指著夏儀:“這位先生,老夫看你麵色潮紅,咳嗽聲不斷,應該是肺有疾。想來舊年受過外傷,傷了肺經。今又著了涼,加勞累過度,這才沉屙不起,可是當過兵?”


    夏儀一聽,大驚:“先生高明,還請救我一救。”說著又是一陣劇烈咳嗽,咳得滿眼都是淚光。


    憑完脈,開了方子,夏儀又記起客棧裏的詹通,請郎出診。


    到地頭,看到詹知縣,郎又“哎喲”一聲,對夏儀說,這應該是個貴人,和客人你受的外傷不同,他卻是內傷,也是在這幾日的事情,還好遇到我,不然,再拖延幾天,隻怕沒命了。


    這下,夏儀對郎是徹底服氣了,連郎開出的二兩銀子的診金也覺得物超所值。


    本以為,用了那白發郎的方子會藥到病除。


    然並卵,吃了兩天藥,夏儀的咳嗽還是沒能止住。每到夜裏,滿客棧都是他聲嘶力竭的咳咳聲,聽得人心焦躁。


    至於詹通,已經高燒不退,整日混睡,滿口都是胡話。隻每到吃飯的時候,會莫名其妙地清醒片刻。將桌的飯菜搶光,重新陷入昏睡。


    在病床躺了兩天,夏儀這次沒用周楠扶,一個人去了錦衣衛千戶所。然後,又陰沉著臉迴來。


    問他可找著人了,迴答說還沒有,那邊的戰事正吃緊,要十日才迴。


    得,繼續等吧。反正大家病成這樣,算交卸了差事,也沒辦法走,還不如先調養好身子再做計較,周楠這麽安慰夏儀。


    夏儀難得地歎息一聲:“也隻能這樣了,我再去看看郎。”


    事實證明,那個白頭發郎是個庸醫,接下來大約十時間裏,詹夏二人又從他那裏開了幾副藥,倒在垃圾低裏的藥渣沒有一秤也有八斤,結果依舊沒有任何效果。


    夏儀日咳夜咳,整個人瘦了一圈,顴骨高高墳起,眼睛裏時刻閃爍著不健康的紅光。詹通的燒到是退下去了,但病情時不時反複,每天清晨天涼的時候會燒一陣子,到下午氣溫升恢複正常。至於晚間,反正他吃了飯會去睡覺,發不發燒倒不要緊。


    住著堪稱五星級酒店價格的房間,吃這天價飯菜,喝著藥,見天幾兩銀子出去,換誰都受不了。


    人出門在外,也不可能帶太多現銀。夏儀為了行走方便,從京城出來隨身帶著十兩銀子,又兌了二兩黃金。如今,三個人見天消耗,竟花了個精光。


    半個月下來,竟欠下店家十兩房飯錢。


    這十兩也僅夠三日所需,再這麽下去,鬼知道最後還差人家多少。


    周楠作為團體唯一的健康人,自然負擔起照料二人的重任。閑著無事的時候要麽在城亂逛,要麽去書店租一本演義書兒迴來看,好不容易得了如此悠閑時光,倒是胖了一圈。


    見夏儀的荷包空虛,周楠建議幹脆三人擠一間屋好了,也能節約些。話說完,他想抽自己一記耳光。三人一間屋,二位病的厲害,肯定要占床,難不成自己還睡地去?


    夏儀有些氣悶:“三個人怎麽擠,休要再提此事?”他好歹也是錦衣千戶,正五品的武官。雖說在官當國的大明朝,五品軍職實在不怎麽值錢,可好歹也是威風過的,是個喜歡享受的人。


    話音剛落,進店的小二突然闖進來,“喲”一聲:“這位老爺還真是講究,三個人怎麽住不得了?最近應德公在鬆江府的戰事進展順利,陸續有客商來我縣走貨,這城裏的客棧家家爆滿,可謂是一房難求。要不,你們將屋子騰一間出來,我店也好進一些現銀支應?”


    夏儀大怒:“不行,我不同人擠,你看看這個胖子,他若是了床,還有我躺的地兒嗎?更別說擠仨人了。”說著指了指詹通。


    現在是下午時間,正是詹胖子不發燒的時辰。被人說胖,他大大地不樂意,搖頭:“吃得實在太差,嘴因為喝藥都吃得麻了,沒胃口,瘦了瘦了,這是要完了!”


    “怎麽擠不下去了,客官你要講究起居飲食,好歹將錢給夠啊。見到真金白銀,咱天的月亮也給你摘下來。”


    周楠見夏儀不住咳嗽,因為惱怒而滿眼兇光,生怕他一時按捺不住生出事來。忙勸說道:“小二哥,這位夏大人可是官差,來江陰辦公務。這不,要尋的人不出征沒迴來嗎?隻要人一迴來,錢有了,且寬限幾日。”


    據夏儀說,那個千戶和他關係不錯。而且,他又是央機關的,地方錦衣衛討好他還來不及。到見著人,問他借個幾十兩銀子路費應該不成問題。


    “寬限,寬限,誰知道你這話是真是假?”小二嘲諷地看了周楠一眼:“你說這位爺是官差,誰信啊?是官差,怎麽不去驛站,那邊的房飯前可是免費的。依我看來,你們三人說不好是倭奴的奸細,再不給錢,拿你們見官。”


    夏儀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抽出放在枕頭下的繡春刀,要發作。


    周楠大驚:“老夏,使不得,使不得呀!”


    “囈,這刀不錯,可以換個幾兩銀子。”看到刀,小二不但不懼,反眼睛一亮,順手搶了過去,看著寒光閃閃的刀刃,讚了一聲:“我吃點虧,用這刀抵十兩銀子好了。”


    江陰是唐順之行轅所在,城裏的見天能看到兵。唐大人治軍極嚴,與民間秋毫無犯。百姓自然不懼怕這個老鄉手下的軍漢。


    軍人一多,加這裏物價騰貴,自然麵不了黑市交易。


    其,軍械走私是其最大一宗利潤豐厚的生意。


    這倒不是說有軍漢將軍的器械私自賣給民間,而是將士們自掏腰包向百姓訂購優質刀槍。原因很簡單,大明朝工部製造的兵器實在太差。拿製式的雁翎刀來說,材質粗劣得令人發指。遇到倭寇的武士刀,常被人一刀砍做兩截。


    吃過幾次虧之後,為了保命,士卒們自行購置軍械武裝自己,對工部製造也徹底失去了信心。


    顯然這家客棧也從事和黑市交易,小二也看得出這是一口寶刀,便搶了過去。


    可憐夏儀本武藝出眾,如今一病卻手腳酸麻,竟沒有絲毫的抵抗能力。


    他大咳一氣,怒嘯道:“好大膽子,知道老爺我是誰嗎?”將隨身包袱一抖,抖出飛魚服。


    夏儀這次來抗倭前線公幹,所謀甚大,本不大算亮明身份驚動有心人的。此刻,全然顧不得那許多。


    小二眼睛一亮:“好料子,當今後幾日的房錢。”又搶了過去。他自然識不得什麽飛魚服、鬥牛服,隻知道這衣裳用的是好綢緞,值老錢了。


    夏儀不知道那裏來的力氣,大喝一聲,伸手去奪。


    “撲哧”一聲,飛魚服竟被撕成幾片,袖子、領子、下擺分離成零件模樣。


    “可憐我虎落平陽被犬欺,翌日,某必叫你這賊子不得好死!”夏儀悲憤大叫,接著咳得滿頭熱汗。


    小二嗬嗬一笑:“客官今後幾日的房飯錢有了,您老別生氣,調養身子要緊,想吃些什麽,小的這去給你弄。”


    “小人,小人!:”這下,不但夏儀,連周楠和詹通也氣得眼睛冒火。


    周楠大怒,一記耳光抽過去,打得那小二原地轉了個圈兒。


    小二捂著紅腫的臉罵道:“好個賊子,你等著,你等著,小爺跟你沒完。”見周楠又要打,一道煙地溜了。


    打了小二,晚飯一罐菜粥和三個看起來綠忽忽的稗餅。詹通罵了兩聲娘,又安慰夏儀道:“夏千戶,你也別生氣,虎龍平陽被犬欺,也是無奈的事。”


    周楠也勸道:“夏千戶,明天千戶所的人應該迴來了。借了銀子,將刀子贖迴來是了,無須氣悶。”


    夏儀轉頭看著詹通,氣道:“什麽虎落平陽被犬欺,我和周楠勉強算得是虎,看你吃相,是一頭豬。”他武藝出眾,自詡北衙一虎。在他和詹通病道這半個多月,全是周楠給他們求醫問藥,感念他的情誼,勉強算他是一頭老虎。


    至於詹通,除了吃藥、吃飯是睡覺,對於團體卻沒有絲毫的貢獻,著實麵目可憎。


    詹通將一大快餅子塞進嘴裏,不要臉地說:“千戶何必口出惡言,你不吃嗎,不吃別浪費了。”把夏儀麵前的那碗稀飯端了過去。


    周楠喝道:“老詹,別太過分了。”


    夏儀咬牙切齒:“明天,明天等千戶所的人迴來,非叫人抄了這家鳥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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