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儀:“詹通你沒事吧?”那日他被詹知弄下水去,大怒之下下了辣手。!詹通這幾日都懨懨地呆在船,有氣無力的樣子。


    此刻見他竟吐出血來,心也是後悔,正要伸手去扶。


    這個時候,突然間嗓子眼裏有一種難以遏製的麻癢襲來。頓時,忍不住咳嗽起來。


    這一咳一發不可收拾,須臾,滿麵通紅,渾身熱汗,身竟有些發軟。


    周楠扶起詹通,又看了看夏儀,擔心地問:“千戶,你不要緊吧?”


    夏儀:“咳……咳……唿,不要緊,大約是那日落水受了涼,這幾天……咳咳……勞累了,竟頂不住,到客棧休息一會兒好。”


    周楠大:“夏千戶,你好歹也是千戶,又是京城錦衣衛的,何等身份,自然要去驛館,怎麽住客棧了?”


    夏儀低喝道:“你管我住哪裏。”心卻是暗想:那日你和姓詹的害大爺落水,駕帖泡壞了,腰牌掉進水去,如何證明我是錦衣衛的官,驛站自然是住不成的。得,自掏腰包住客棧吧。這才是打掉門牙和血吞,自認倒黴吧!


    再說了,我來江陰可不能驚動官場的人,如何能去驛館?


    詹通吐了肚子裏的存貨之後,總算好了些,喘息道:“夏千戶你也真是,出門辦差哪裏有自己貼錢的,怪也哉。”


    周楠“哦”一聲:“我明白了,詹知縣,驛站那地方是能住人的嗎?裏麵的被子一年才洗一迴,養的虱子黃豆大小。千戶是個講究人,可受不起這個罪。如今你詹大人要去驛站自去是,我跟夏千戶。”


    的確,像驛站這種吃財政飯的郵傳係統,吃的是大鍋飯,抱的是鐵飯碗。幹好幹歹,每月也那幾錢銀子工食錢,效率嘛自然低得可怕。周楠所知,安東縣的驛站髒得叫人沒眼睛看。


    在後來,崇禎皇帝大約也是覺得驛站那些人實在是可惡,決定引入競爭機製,砸了他們的鐵飯碗,結果砸出一個李自成來。


    詹通聽周楠說驛站裏髒不說還有虱子,嚇了一跳,喘著氣說:“那好,我還是跟你們一起住客棧吧。”


    說著話,三人下了船,朝江陰縣城裏走去。


    縣城的城門摟子好象被火燒過,城樓倒塌了半邊,到處都是黑色的痕跡。進得城,眼前的景象更是蕭瑟。


    隻見大街是非常安靜,蕭瑟得緊。幾乎看不到幾個人,隻時不時有幾個路人經過,這其還有不少兵丁。無論是兵是民,都麵帶菜色一臉愁苦。


    周楠一想,才明白,江陰地處長江水運要衝,和北麵長江江心島的靖江縣一樣乃是兵家必爭之地。從倭亂起時,這裏是戰場之一,時不時被倭寇禍害一迴,已然敗落了。


    江陰在後世可是一座大城,但在明朝嘉靖年間,和其他縣份一樣橫平豎直兩條主街和十幾條小巷。


    問了行人,找到縣城裏最好的一家客棧住下來。又向小二打聽,周楠才知道。在正德年間,江陰縣城裏本有居民六萬多人。經過幾次兵火之後,老百姓都逃到江北去了。如今,能湊足一萬人都夠戧。


    一萬人不到,也是後世一個鄉場的規模。


    其實,客棧裏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且住宿費貴得驚人。周楠三人各自住了一個雅間,每日房錢合計在一起竟達到驚人的三兩銀子,這已經是五星級酒店的標準。


    夏儀乃是京官估計也享受慣了,倒不覺得有什麽不妥。至於詹通,他以前吃喝拉撒沒自己出過錢,對這事兒也沒個概念。


    周楠卻不依,嗬斥那個小二:“你這開的是黑店吧,貴成這鳥樣。”


    小二冷笑:“客官你若是不滿意,大可出去訪訪這縣城裏都這個價。你們若不住,盡可去別家。這兵慌馬亂的,能有一個地方落腳算是不錯的了。”


    夏儀看看天色已經不早,加自己又咳得厲害,再不能走路。擺手:“算了,住下,隻開兩個房間。小二,可有吃食弄些過來。”


    很快,一桌酒菜擺到夏儀房間裏。菜色也簡單,一條魚,一份韭菜炒雞蛋和一份炒麥苗菜,一小盆糙米飯。吃完一算帳,飯錢一兩銀子。


    這下,即便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詹通也怒了,“這什麽東西,魚江裏有的是,也值不得什麽。唯一管錢的這雞蛋,直娘賊,是鳳凰蛋嗎?若是在安東,本縣非用板子打死你這賊子不可。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


    那小二是牙尖嘴利之徒,喲一聲:“原來是個大人,既然是大人,為什麽不住驛站。對了,來咱們縣的大人物可都是住在縉紳鄉老的宅子裏,什麽時候淪落到小店裏來了?你們也不出去訪訪,這常州府年年受兵,地裏沒種莊稼。所有吃食都要從外地遠來,路途遙遠,豆腐也盤成肉價錢了。這還是我們武進縣的應德公擊敗了倭奴海匪,這才保得了糧路通暢。換成兩年錢,三位爺吃的這頓飯收五兩十兩你們也別喊貴。”


    他口的應德公是鳳陽巡撫,抗倭戰爭江北的總指揮唐順之。


    唐順之,字應德,常州府武進縣人。


    如今,他正在老家招募士卒,編練兵勇,準備和倭奴決戰,行轅暫設在這江陰縣城裏。


    周楠三人一想,剛才在街經過時,街店鋪都關著門,自然也沒有賣菜賣米的販子。戰爭時期,物價飛漲也可以理解。


    當下不再說話,皆悶頭吃飯。


    夏儀臉有點白,吃了兩筷子沒有胃口,自迴房間裏睡覺。


    至於周楠,雖然身子健康,可經過這幾日的折騰,也累得夠戧,食量隻有往日四成。


    倒是詹通,將剩餘的飯菜包了圓,直吃得肚子微微墳起,眼睛裏尤自閃爍著饑惡的光芒。嘀咕道:“周子木,根本吃不飽啊,要不將夏千戶叫起來,讓他再添兩個菜?”


    “要叫你自己叫,詹大人生財有大道,難不成還吃不起?”周楠翻了個白眼。


    詹通:“如果在安東自然沒什麽,可我身不是沒錢嗎?”


    周楠和詹通都是突然被雙規,黎明被帶出安東縣,身沒現銀不說,連稍微值點錢的配飾也被錦衣衛搜走了,防的是他們逃跑。


    此刻,自然是不名一。


    周楠拍了拍自己的腰:“我跟你一樣啊,至於夏儀那裏,那廝咳得厲害,估計是病了。這人一病脾氣不好,老哥你忍忍,別去觸他的黴頭吧!”


    “忍……怎麽忍,我們胖子經不得餓,要死了,要死了。”


    吃過飯,見天色已暗,周楠和詹通迴到房間裏。他自然是老實不客氣地將床搶了,一腳將詹知縣踢去坐椅子,還說:“老詹,你練過氣功嗎?我看你內傷有點重,不如意守丹田,默運大周天,沒準明天痊愈了。”


    詹知縣和周楠風雨同舟,路吃過他幾次捉弄,不敢惹,隻得縮著身體坐在椅子假寐。


    天氣還是很冷,尤其是在江陰這種潮濕之地。到了下半夜,寒氣更是如蛇一般滲進骨子裏去。


    睡到半夜,周楠突然聽到低低的呻吟。睜開眼睛看去,隻見詹通渾身都在亂顫,抖得厲害,滿屋都是他下牙關相互磕擊的聲音。


    他吃了一驚,躍下床,摸了摸他的頭,觸手處一片火燙。心立即明白,詹通內傷嚴重,加又累了,傷勢立即加重。


    “老詹你沒事吧?”


    詹通一臉慘然:“子木,本官大約是夠戧了,今日這是藥丸。”


    “得,床讓給你,也別說我欺負人。”周楠將他扶床去,替他蓋好被子,沒好氣地說:“也發了燒,別當你的藥丸黨了。睡一覺明日會好的,剛才你那麽能吃,應該死不了。我到夥房去看看能不能幫你弄碗熱湯來,明天再叫夏千戶給你請郎。”


    詹通:“子木你大約是不知道,我這人越是害病,越是能吃,還得大油大葷。你也別弄什麽熱湯了,如果有吃的尋一些來,哪怕是個窩頭也好。”


    周楠出了房門,進了夥房,叫醒夥夫,許下一錢銀子的好處,叫他做了一碗荷包蛋,端迴房間。


    嗅到香味,已經昏沉沉睡過去的詹通醒過來,搶過碗,一口氣囫圇吞了四個雞蛋,這才歇了一口氣。眼淚落到碗,激起一圈漣漪:“慘,慘,慘。想我詹通少年時在通縣碼頭給人抗麻包養活老娘,吃盡了人間的萬般苦。臨到年,終於叫李妃娘娘看了眼,給了差使,竟做到正七品知縣的位置,這可是以往做夢也不敢夢見的美事。”


    “這幾年,我掙了以前不敢想的錢,吃過以前想象不到美食。可現在卻淪落到這種地步……我不想死,我還想過好日子啊!”


    周楠看他傷心,勸道:“你也是販賣了幾匹軍馬去遼東鎮,多大點事,王府不會不管你的,安心好了。”


    口雖然這麽勸,心卻也覺得,這個詹老哥這次進京,估計還真夠戧了。你是王府遠親,又是個不重要的小角色,你不背鍋誰來背鍋?


    又一笑:“老詹,你現在怎麽不喊藥丸了?”


    詹通:“藥丸。”然後頭一偏沉沉睡去。


    周楠也顧不得什麽男男大防,脫了鞋睡到詹的的腳邊,嗅著他的腳臭半夢半醒地睡了一夜。


    隻感覺姓詹的渾身火熱,直烤得他出了一身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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